笔趣阁 - 言情小说 - 诛华在线阅读 - 第八十章 伤心离去

第八十章 伤心离去

发你出去吧。"说着,站起来就要走。

    袭人忙回身拦住,笑道:"往哪里去?"宝玉道:"回太太去。"袭人笑道:"好没意思!

    认真个的去回,你也不怕臊了?便是她认真要去,也等把这气下去了,等无事中说话儿回了太太也不迟。

    这会子急急的当作一件正经事去回,岂不叫太太犯疑?"宝玉道:"太太必不犯疑,我只明说是她闹着要去的。

    "晴雯哭道:"我多早晚闹着要去了?饶生了气,还拿话压派我。只管去回,我一头碰死了也不出这门儿。

    "宝玉道:"这也奇了。你又不去,你又闹些什么?我经不起这么吵,不如去了倒干净。

    "说着一定要去回。袭人见拦不住,只得跪下了。碧痕、秋纹、麝月等众丫鬟见吵闹,都鸦雀无闻的在外头听消息,这会子听见袭人跪下央求,便一齐进来都跪下了。

    宝玉忙把袭人扶起来,叹了一声,在床上坐下,叫众人起来,向袭人道:"叫我怎么样才好!

    这个心使碎了,也没人知道。"说着,不觉滴下泪来。袭人见宝玉流下泪来,自己也就哭了。

    晴雯在旁哭着,方欲说话,只见林黛玉进来,便出去了。林黛玉笑道:"大节下怎么好好的哭起来?

    难道是为争粽子吃,争恼了不成?"宝玉和袭人嗤的一笑。黛玉道:"二哥哥不告诉我,我问你就知道了。

    "一面说,一面拍着袭人的肩,笑道:"好嫂子,你告诉我。必定是你两个拌了嘴了。

    告诉meimei,替你们和劝和劝。"袭人推她道:"林姑娘你闹什么?我们一个丫头,姑娘只是混说。

    "黛玉笑道:"你说你是丫头,我只拿你当嫂子待。"宝玉道:"你何苦来替她招骂名儿。

    饶这么着,还有人说闲话,还搁得住你来说她。"袭人笑道:"林姑娘!

    你不知道我的心事,除非一口气,不来死了倒也罢了。"林黛玉笑道:"你死了,别人不知怎么样,我先就哭死了。

    "宝玉笑道:"你死了,我做和尚去。"袭人笑道:"你老实些罢,何苦还说这些话。

    "林黛玉将两个指头一伸,抿嘴笑道:"做了两个和尚了。我从今以后都记着你做和尚的遭数儿。

    "宝玉听了,知道是他点前日的话,自己一笑也就罢了。一时黛玉去后,就有人来说"薛大爷请",宝玉只得去了。

    原来是吃酒,不能推辞,只得尽席而散。晚间回来,已带了几分酒,踉跄来至自己院内,只见院中早把乘凉枕榻设下,榻上有个人睡着。

    宝玉只当是袭人,一面在榻沿上坐下,一面推她,问道:"疼得好些了?

    "只见那人翻身起来说:"何苦来,又招我!"宝玉一看,原来不是袭人,却是晴雯。

    宝玉将她一拉,拉在身旁坐下,笑道:"你的性子越发惯娇了。早起就是跌了扇子,也不过说了两句,你就说上那些话。

    你说我也罢了,袭人好意来劝,你又括上她,你自己想想,该不该?"晴雯道:"怪热的,拉拉扯扯作什么!

    叫人来看见像什么!我这身子也不配坐在这里。"宝玉笑道:"你既知道不配,为什么睡着呢?

    "晴雯没得说,嗤的又笑了,说:"你不来,使得;你来了,就不配了。

    起来,让我洗澡去。袭人、麝月都洗了澡,我叫了她们来。"宝玉笑道:"我才又吃了好些酒,还得洗一洗。

    你既没有洗,拿了水来,咱们两个洗。"晴雯摇手笑道:"罢,罢,我不敢惹爷。

    还记得碧痕打发你洗澡,足有两三个时辰,也不知道作什么呢?我们也不好进去的。

    后来洗完了,进去瞧瞧,地下的水淹着床腿儿,连席子上都汪着水,也不知是怎么洗的,叫人笑了几天。

    我也没那工夫收拾,也不用同我洗去。今儿也凉快,那会子洗了可也不用再洗。

    我倒舀一盆水来,你洗洗脸通通头。才刚鸳鸯送了好些果子来,都湃在那水晶缸里呢,叫她们打发你吃。

    "宝玉笑道:"既这么着,你也不许洗去,只洗洗手来拿果子来吃罢。

    "晴雯笑道:"我慌张得很,连扇子还跌折了,那里还配打发吃果子!

    倘或再打破了盘子,更了不得了。"宝玉笑道:"你爱打就打,这些东西原不过是借人所用,你爱这样,我爱那样,各自性情不同。

    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使得,只是不可生气时拿它出气。

    就如杯盘,原是盛东西的,你喜听那一声响,就故意的碎了也可以使得,只是别在生气时拿他出气。

    这就是爱物了。"晴雯听了笑道:"既这么说,你就拿扇子来我撕。我最喜欢撕的。

    "宝玉听了,便笑着递与她。晴雯果然接过来,"嗤"的一声撕了两半,接着"嗤嗤"又听几声。

    宝玉在旁笑着说:"响的好,再撕响些!"正说着,只见麝月走过来笑道:"少作些孽罢!

    "宝玉赶上来,一把将她手里的扇子也夺了递与晴雯。晴雯接了,也撕作几半子,二人都大笑。

    麝月道:"这是怎么说,拿我的东西开心儿?"宝玉笑道:"打开扇子匣子你拣去,什么好东西!

    "麝月道:"既这么说,就把匣子搬了出来,让她尽力的撕,岂不好?

    "宝玉笑道:"你就搬去。"麝月道:"我可不造这孽。她也没折了手,叫她自己搬去。

    "晴雯笑着,便倚在床上说道:"我也乏了,明儿再撕罢。"宝玉笑道:"古人云,‘千金难买一笑‘,几把扇子能值几何?

    "一面说着,一面叫袭人。袭人才换了衣服走出来,小丫头佳蕙过来拾去破扇,大家乘凉,不消细说。

    至次日午间,王夫人、薛宝钗、林黛玉众姊妹正在贾母房内坐着,就有人回:"史大姑娘来了。

    "一时果见史湘云带领众多丫鬟、媳妇走进院来。宝钗、黛玉等忙迎至阶下相见。

    青年姊妹间经月不见,一旦相逢,其亲密自不必说得。一时进入房中,请安问好,都见过了。

    贾母因说:"天热,把外头的衣服脱了罢。"史湘云忙起身宽衣。王夫人因笑道:"也没见穿上这些作什么?

    "史湘云笑道:"都是二婶婶叫穿的,谁愿意穿这些!"宝钗一旁笑道:"姨娘不知道,她穿衣裳还更爱穿别人的衣裳。

    可记得旧年三四月里,他在这里住着,把宝兄弟的袍子穿上,靴子也穿上,额子也勒上,猛一瞧倒像是宝兄弟,就是多两个坠子。

    她站在那椅子后边,哄得老太太只是叫‘宝玉,你过来,仔细那上头挂的灯穗子招下灰来迷了眼‘她只是笑,也不过去。

    后来大家撑不住笑了,老太太才笑了,说‘倒扮上男人好看了‘。"林黛玉道:"这算什么。

    惟有前年正月里接了她来,住了没两日,下起雪来,老太太和舅母那日想是才拜了影回来,老太太的一个新新的大红猩猩毡斗篷放在那里,谁知眼错不见她就披了,又大又长,她就拿了条汗巾子拦腰系上,和丫头们在后院子扑雪人儿去,一跤栽到沟跟前,弄了一身泥水。

    "说着,大家想着前情都笑了。宝钗笑向那周奶妈道:"周妈,你们姑娘还是那么淘气不么?

    "周奶笑道:"了。"迎春笑道:"淘气也罢了,我就嫌她爱说话。也没见睡在那里还是咭咭呱呱,笑一阵,说一阵,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些话。

    "王夫人道:"只怕如今好了。前儿有人家来相看,眼见有婆婆家了,还是那么着。

    "贾母因问:"今儿还是住着,还是家去呢?"周奶妈笑道:"老太太没有看见衣服都带了来,可不住两天?

    "史湘云问道:"宝玉哥哥不在家么?"宝钗笑道:"她再不想着别人,只想宝兄弟,两个人好玩的。

    这可见还没改了淘气呢。"贾母道:"如今你们大了,别提小名儿了。

    "刚说着,只见宝玉来了,笑道:"云meimei来了。前儿打发人接你去怎么不来?

    "王夫人道:"这里老太太才说这一个,他又来提名道姓的了。"林黛玉道:"你哥哥得了好东西,等着你呢。

    "史湘云道:"什么好东西?"宝玉笑道:"你信她呢!几日不见越发高了。

    "湘云笑道:"袭人jiejie好?"宝玉道:"多谢你记挂。"湘云道:"我给她带了好东西来了。

    "说着,拿出手帕子来,挽着一个疙瘩。宝玉道:"什么好的?你倒不如把前儿送来的那种绛纹石戒指儿带两个给她。

    "湘云笑道:"这是什么?"说着便打开。众人看时,果然就是上次送来的那绛纹戒指,一包四个。

    林黛玉笑道:"你们瞧瞧她这主意。前儿一般的打发人给我们送了来,你就把她的也带了来岂不省事?

    今儿巴巴的自己带了来,我当又是什么新奇东西,原来还是它。真真你是个胡涂人。

    "史湘云笑道:"你才胡涂呢!我把这理说出来,大家评一评谁胡涂。

    给你们送东西,就是使来的不用说话,拿进来一看,自然就知是送姑娘们的了;若带她们的东西,这须得我先告诉来人,这是哪一个丫头的,那是哪一个丫头的。

    那使来的人明白还好,再胡涂些,丫头的名字他也不记得,混闹胡说的,反连你们的东西都搅胡涂了。

    若是打发个女人来,素日知道的还罢了,偏生前儿又打发小子来,可怎么说丫头们的名字呢?

    横竖我来给她们带来,岂不清白!"说着,把四个戒指放下,说道:"袭人jiejie一个,鸳鸯jiejie一个,金钏儿jiejie一个,平儿jiejie一个:这倒是四个人的,难道小子们也记得这么清白?

    "众人听了都笑道:"果然明白。"宝玉笑道:"还是这么会说话,不让人。

    "林黛玉听了冷笑道:"她不会说话,她的金麒麟也会说话。"一面说着便起身走了。

    幸而诸人都不曾听见,只有薛宝钗抿嘴一笑。宝玉听见了,倒自己后悔又说错了话,忽见宝钗一笑,由不得也笑了。

    宝钗见宝玉笑了,忙起身走开,找了林黛玉去说笑。贾母向湘云道:"吃了茶,歇一歇,瞧瞧你的嫂子们去。

    园子里也凉快,同你jiejie们去逛逛。"湘云答应了,将三个戒指儿包上,歇了一歇,便起身要瞧凤姐等人去。

    众奶娘丫头跟着,到了凤姐那里,说笑了一回,出来便往大观园来。见过了李宫裁,少坐片时,便往怡红院来找袭人。

    因回头说道:"你们不必跟着,只管瞧你们的朋友亲戚去,留下翠缕服侍就是了。

    "众人听了,自去寻姑觅嫂,早剩下湘云、翠缕两个人。翠缕道:"这荷花怎么还不开?

    "史湘云道:"时候没到。"翠缕道:"这也和咱们家池子里的一样,也是楼子花?

    "湘云道:"他们这个还不如咱们的呢。"翠缕道:"他们那边有棵石榴,接连四五枝,真是楼子上起楼子,这也难为它长。

    "史湘云道:"花草也是同人一样,气脉充足,长得就好。"翠缕把脸一扭,说道:"我不信这话。

    若说同人一样,我怎么不见头上又长出一个头来的人?"湘云听了,由不得一笑,说道:"我说你不用说话,你偏好说。

    这叫人怎么好答言?天地间都赋阴阳二气所生,或正或邪,或奇或怪,千变万化,都是阴阳顺逆,多少一生出来,人罕见的就奇,究竟理还是一样。

    "翠缕道:"这么说起来,从古至今,开天辟地,都是些阴阳了?"湘云笑道:"胡涂东西!

    越说越放屁。什么‘都是些阴阳‘,难道还有个阴阳不成!‘阴‘阳‘两个字还只是一个字,阳尽了就成阴,阴尽了就成阳,不是阴尽了又有个阳生出来,阳尽了又有个阴生出来。

    "翠缕道:"这胡涂死了我!什么是个阴阳,没影没形的。我只问姑娘,这阴阳是怎么个样儿?

    "湘云道:"阴阳可有什么样儿,不过是个气,器物赋了成形。比如天是阳,地就是阴;水是阴,火就是阳;日是阳,月就是阴。

    "翠缕听了笑道:"是了,是了,我今儿可明白了。怪道人都管着日头叫‘太阳‘呢,算命的管着月亮叫什么‘太阴星‘,就是这个理了。

    "湘云笑道:"阿弥陀佛!刚刚的明白了。"翠缕道:"这些大东西有阴阳也罢了,难道那些蚊子、虼蚤、蠓虫儿、花儿、草儿、瓦片儿、砖头儿也有阴阳不成?

    "湘云道:"怎么没有阴阳呢?比如那一个树叶儿还分阴阳呢,那边向上朝阳的就是阳,这边背阴覆下的就是阴。

    "翠缕听了,点头笑道:"原来这样,我可明白了。只是咱们这手里的扇子,怎么是阳,怎么是阴呢?

    "湘云道:"这边正面就是阳,那边反面就为阴。"翠缕又点头笑了,还要拿几件东西问,因想不起个什么来,猛低头就看见湘云宫绦上系的金麒麟,便提起来问道:"姑娘,这个难道也有阴阳?

    "湘云道:"走兽飞禽,雄为阳,雌为阴;牝为阴,牡为阳。怎么没有呢!

    "翠缕道:"这是公的,是母的?"湘云道:"这连我也不知道。"翠缕道:"这也罢了,怎么东西都有阴阳,咱们人倒没有阴阳呢?

    "湘云照脸啐了一口道:"下流东西,好生走罢!越问越问出好的来了!

    "翠缕笑道:"这有什么不告诉我的呢?我也知道了,不用难我。"湘云笑道:"你知道什么?

    "翠缕道:"姑娘是阳,我就是阴。"说湘云拿手帕子捂着嘴,呵呵大笑起来。

    翠缕道:"说是了,就笑得这样!"湘云道:"很是,很是。"翠缕道:"人规矩主子为阳,奴才为阴,我连这个大道理也不懂得?

    "湘云笑道:"你很懂得。"一面说,一面走,刚到蔷薇架下,湘云道:"你瞧,那是谁掉的首饰?

    金晃晃在那里。"翠缕听了,忙赶上拾起来,手里攥着,笑道:"可分出阴阳来了。

    "说着,便拿史湘云的麒麟瞧。湘云要他拣的瞧,翠缕只管不放手,笑道:"是件宝贝,姑娘瞧不得。

    这是从那里来的?好奇怪!我从来在这里没见有人有这个。"湘云道:"拿来我瞧瞧。

    "翠缕将手一撒,笑道:"请看。"湘云举目一验,却是文彩辉煌的一个金麒麟,比自己佩的又大又有文彩。

    湘云伸手擎在掌上,只是默默不语。正自出神,忽见宝玉从那边来了,笑问道:"你两个在这日头底下作什么呢?

    怎么不找袭人去?"湘云连忙将那麒麟藏了,说道:"正要去呢。咱们一同走。

    "说着,大家进入怡红院来。袭人正在阶下倚槛追风,忽见湘云来了,连忙下来迎接,携手笑道:"许久不来,想念得人了不得。

    "一时进房归坐,宝玉因笑道:"你该早来,我得了一件好东西,专等你呢。

    "说着,便向怀内摸掏,掏了半天,"啊呀"了一声,便问袭人"那个东西你收起来了么?

    "袭人道:"什么东西?"宝玉道:"前儿得的麒麟。"袭人道:"你天天带在身上的,怎么问我?

    "宝玉听了,将手一拍,说道:"这可丢了,往哪里去找呢!"顿时黄了脸,就要起身寻去找。

    湘云方知是他遗落的,便笑问道:"你几时又有了麒麟了?"宝玉道:"前儿好容易得的呢,不知多早晚丢了,我也胡涂了。

    "湘云笑道:"幸而是完的东西,还是这么慌张。"说着,将手一撒,"你瞧瞧,是这个不是?

    "宝玉一见,由不得欢喜非常,因说道:"可不是它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诉肺腑心迷活宝玉含耻辱情烈死金钏话说宝玉见那麒麟,心中甚是欢喜,便伸手来拿,笑道:"亏你拣着了。

    你是哪里拣的?"史湘云笑道:"幸而是这个,明儿倘或把印也丢了,难道也就罢了不成?

    "宝玉笑道:"倒是丢了印平常,若丢了这个,我就该死了。"袭人斟了茶来与史湘云吃,一面笑道:"大姑娘,听见前日你大喜了。

    "史湘云听了,红了脸吃茶不答。袭人道:"这会子又害臊了。你还记得十年前,咱们在西边暖阁住着,晚上你同我说的话儿?

    那会子不害臊,这会子怎么又害臊了?"史湘云笑道:"你还说呢。那会子咱们那么好,后来我们太太没了,我家去住了一程子,怎么就把你派了跟二哥哥,我来了,你就不像先待我了。

    "袭人笑道:"你还说呢。先jiejie长jiejie短哄着我替你梳头洗脸,作这个弄那个,如今大了,就拿出小姐的款来。

    你既拿小姐的款,我怎么敢亲近呢?"史湘云道:"阿弥陀佛,冤枉冤哉!

    我要这样,就立刻死了。你瞧瞧,这么大热天,我来了必定赶来先瞧瞧你。

    不信,你问问缕儿,我在家时时刻刻哪一回不念你几声。"话未了,忙得袭人和宝玉笑道:"说玩话你又认真了。

    还是这么性急。"史湘云道:"你不说你的话噎人,倒说人性急。"一面说,一面打开手帕子,将戒指递与袭人。

    袭人感谢不尽,因又笑道:"你前儿送你jiejie们的,我已得了;今儿你亲自又送来,可见是没忘了我。

    只这个就试出你来了。戒指儿能值多少,可见你的心真。"史湘云道:"是谁给你的?

    "袭人道:"是宝姑娘给我的。"湘云笑道:"我只当是林jiejie给你的,原来是宝钗jiejie给了你。

    我天天在家里想着,这些jiejie们再没一个比宝jiejie好的。可惜我们不是一个娘养的。

    我但凡有这么个亲jiejie,就是没了父母也是没妨碍的。"说着,眼睛圈儿就红了。

    宝玉道:"罢,罢,罢!不用提这个话。"史湘云道:"提这个便怎么?

    我知道你的心病,恐怕你林meimei听见,又怪嗔我赞了宝jiejie。可是为这个不是?

    "袭人在旁嗤的一笑,说道:"云姑娘,你如今大了,越发心直口快了。

    "宝玉笑道:"我说你们这几个人难说话,果然不错。"史湘云道:"好哥哥,你不必说话教我恶心。

    只会在我们跟前说话,见了你林meimei,又不知怎么了。"袭人道:"且别说玩话,正有一件事还要求你呢。

    "史湘云便问"什么事?"袭人道:"有一双鞋,抠了垫心子。我这两日身上不大好,不得做,你可有工夫替我做做?

    "史湘云笑道:"这又奇了,你家放着这些巧人不算,还有什么针线上的,裁剪上的,怎么叫我做起来?

    你的活计叫谁做,谁好意思不做呢?"袭人笑道:"你又胡涂了。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这屋里的针线,是不要那些针线上的人做的。

    "史湘云听了,便知是宝玉的鞋了,因笑道:"既这么说,我就替你做了罢。

    只是一件,你的我才做,别人的我可不能。"袭人笑道:"又来了,我是个什么,就烦你做鞋了。

    实告诉你,可不是我的。你别管是谁的,横竖我领情就是了。"史湘云道:"论理,你的东西也不知烦我做了多少了,今儿我倒不做了的原故,你必定也知道。

    "袭人道:"我倒也不知道。"史湘云冷笑道:"前儿我听见把我做的扇套子拿着和人家比,赌气又铰了。

    我早就听见了,你还瞒我。这会子又叫我做,我成了你们的奴才了。"宝玉忙笑道:"前儿的那事,本不知是你做的。

    "袭人也笑道:"他真不知是你做的。是我哄他的话,说是新近外头有个会做活的女孩儿,说扎得出奇的花,我叫他们拿了一个扇套子试试看好不好。

    他就信了,拿了出去给这个瞧,给那个看的。不知怎么又惹恼了林姑娘,铰了两段。

    回来他还叫赶着做去,我才说了是你做的,他后悔得什么似的。"史湘云道:"这越发奇了。

    林姑娘她也犯不上生气,她既会剪,就叫她做。"袭人道:"她可不做呢。

    饶这么着,老太太还怕她劳碌着了。大夫又说好生静养才好呢,谁还敢烦她做?

    旧年算好一年的工夫,做了个香袋儿;今年半年,还没见拿针线呢。"正说着,有人来回说:"兴隆街的大爷来了,老爷叫二爷出去会。

    "宝玉听了,便知是贾雨村来了,心中好不自在。袭人忙去拿衣服。宝玉一面蹬着靴子,一面抱怨道:"有老爷和他坐着就罢了,回回定要见我。

    "史湘云一边摇着扇子,笑道:"自然你能会宾接客,老爷才叫你出去呢。

    "宝玉道:"那里是老爷,都是他自己要请我去见的。"湘云笑道:"主雅客来勤,自然你有些警他的好处,他才只要会你。

    "宝玉道:"罢,罢,我也不敢称雅,俗中又俗的一个俗人,并不愿同这些人往来。

    "湘云笑道:"还是这个情性改不了。如今大了,你就不愿读书去考举人进士的,也该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

    没见你成年家只在我们队里搅些什么!"宝玉听了道:"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脏了你知经济学问的。

    "袭人道:"云姑娘,快别说这话!上回也是宝姑娘曾说过一回,他也不管人脸上过得去过不去,他就咳了一声,拿起脚来走了。

    这里宝姑娘的话也没说完,见他走了,登时羞得脸通红,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

    幸而是宝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闹到怎么样,哭得怎么样呢。提起这些话来,真真宝姑娘叫人敬重,自己讪了一会子去了。

    我倒过不去,只当她恼了。谁知过后还是照旧一样,真真有涵养,心地宽大。

    谁知这一个反倒同她生分了。那林姑娘见你赌气不理她,你得赔多少不是呢!

    "宝玉道:"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帐话不曾?若她也说过这些混帐话,我早和她生分了。

    "袭人和湘云都点头笑道:"这原是混帐话。"原来林黛玉知道史湘云在这里,一定宝玉又赶来说麒麟的原故。

    因心下忖度着,近日宝玉弄来的外传野史,多半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鸳鸯,或有凤凰,或玉环金佩,或鲛帕鸾绦,皆由小物而遂终身。

    今忽见宝玉亦有麒麟,便恐借此生隙,同史湘云也做出那些风流佳事来。

    因而悄悄走来,见机行事,以察二人之意。不想刚走来,正听见史湘云说经济一事,宝玉又说:"林meimei不说这样混帐话,若说这话,我也和他生分了。

    "林黛玉听了这话,不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

    所惊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称扬于我,其亲热厚密,竟不避嫌疑。所叹者,你既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为你之知己矣;既你我为知己,则又何必有金玉之论哉!

    既有金玉之论,亦该你我有之,则又何必来一宝钗哉!所悲者,父母早逝,虽有铭心刻骨之言,无人为我主张。

    况近日每觉神思恍惚,病已渐成,医者更云气弱血亏,恐致劳怯之症。

    你我虽为知己,但恐自不能久待;你纵为我知己,奈我薄命何!想到此间,不禁滚下泪来。

    待进去相见,自觉无味,便一面拭泪,一面抽身回去了。这里宝玉忙忙的穿了衣裳出来,忽抬头见林黛玉在前面慢慢的走着,似有拭泪之状,便忙赶上来笑道:"meimei往哪里去?

    怎么又哭了?又是谁得罪了你?"林黛玉回头见是宝玉,便勉强笑道:"好好的,我何曾哭了。

    "宝玉笑道:"你瞧瞧,眼睛上的泪珠儿未干,还撒谎呢。"一面说,一面禁不住抬起手来替她拭泪。

    林黛玉忙向后退了几步,说道:"你又要死了,作什么这么动手动脚的!

    "宝玉笑道:"说话忘了情,不觉的动了手,也就顾不得死活。"林黛玉道:"你死了倒不值什么,只是丢下了什么金,又什么麒麟,可怎么样呢?

    "一句话又把宝玉说急了,赶上来问道:"你还说这话!到底是咒我还是气我呢?

    "林黛玉见问,方想起前日的事来,遂自悔自己又说造次了,忙笑道:"你别着急,我原说错了。

    这有什么呢,筋都暴起来,急得一脸汗。"一面说,一面禁不住近前伸手替他拭脸上的汗。

    宝玉瞅了她半天,方说道"你放心"三个字。林黛玉听了,怔了半天,方说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不明白这话。你倒说说,怎么是放心不放心?"宝玉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果不明白这话?

    难道我素日在你身上的心都用错了?连你的意思若体贴不着,就难怪你天天为我生气了。

    "林黛玉道:"真不明白这放心不放心的话。"宝玉点头叹道:"好meimei,你别哄我。

    果然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素日之心白用了,且连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负了。

    你皆因总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

    "林黛玉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却怔怔的望着他。

    此时,宝玉心中也有万句言语,一时不知从哪一句上说起,却也怔怔的望着黛玉。

    两个人怔了半天,林黛玉只咳了一声,两眼不觉滚下泪来,回身便要走。

    宝玉忙上前拉住,说道:"好meimei,且略站住,我说一句话再走。"林黛玉一面拭泪,一面将手推开,说道:"有什么可说的。

    你的话我早知道了!"口里说着,却头也不回竟去了。宝玉站着,只管发起呆来。

    原来方才出来得慌忙,不曾带得扇子,袭人怕他热,忙拿了扇子赶来送与他,忽抬头见林黛玉和他站着。

    一时黛玉走了,他还站着不动,因而赶上来说道:"你也不带了扇子去,亏我看见,赶了送来。

    "宝玉出了神,见袭人和他说话,并未看出是何人来,便一把拉住,说道:"好meimei,我这心事,从来也不敢说,今儿我大胆说出来,死也甘心!

    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这里,又不敢告诉人,只好捱着。只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才得好呢。

    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袭人听了这话,吓得魄消魂散,只叫"神天菩萨,坑死我了!

    "便推他道:"这是哪里的话!敢是中了邪?还不快去?"宝玉一时醒过来,方知是袭人送扇子来,羞得满面紫涨,夺了扇子,便忙忙的抽身跑了。

    这里袭人见他去了,自思方才之言,一定是因黛玉而起,如此看来,将来难免不才之事,令人可惊可畏。

    想到此间,也不觉怔怔的滴下泪来,心下暗度,如何处治,方免此丑祸。

    正裁疑间,忽有宝钗从那边走来,笑道:"大毒日头地下,出什么神呢?

    "袭人见问,忙笑道:"那边两个雀儿打架,倒也好玩,我就看住了。

    "宝钗道:"宝兄弟这会子穿了衣服,忙忙的哪去了?我才看见走过去,倒要叫住问他呢。

    他如今说话越发没了经纬,我故此没叫他了,由他过去罢。"袭人道:"老爷叫他出去。

    "宝钗听了忙道:"嗳哟!这么黄天暑热的,叫他做什么!别是想起什么来生了气,叫出去教训一场。

    "袭人笑道:"不是这个,想是有客要会。"宝钗笑道:"这个客也没意思,这么热天,不在家里凉快,还跑些什么!

    "袭人笑道:"倒是呢,你说说罢。"宝钗因又问道:"云丫头在你们家做什么呢?

    "袭人笑道:"才说了一会子闲话。你瞧,我前儿粘的那双鞋,明儿叫她做去。

    "宝钗听见这话,便向两边回头,看无人来往,便笑道:"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一时半刻的就不会体谅人。

    我近来看着云丫头的神情,再风里言风里语的听起来,那云丫头在家里竟一点儿作不得主。

    她们家嫌费用大,竟不用那些针线上的人,差不多的东西都是她们娘儿们动手。

    为什么这几次她来了,她和我说话儿,见没人在跟前,她就说家里累得很。

    我再问她两句家常过日子的话,她就连眼圈儿都红了,口里含含糊糊待说不说的。

    想其形景来,自然从小儿没爹娘的苦。我看着她,也不觉的伤起心来。

    "袭人见说这话,将手一拍,道:"是了,是了!怪道上月我烦她打十根蝴蝶结子,过了那些日子才打发人送来,还说‘这是粗打的,且在别处能着使罢;要匀净的,等明儿来住着再好生打罢‘。

    如今听宝姑娘这话,想来我们烦她不好推辞,不知她在家里怎么三更半夜的做呢。

    可是我也胡涂了,早知是这样,我也不烦她了。"宝钗道:"上次她就告诉我,在家里做活做到三更天,若是替别人做一点半点,她家的那些奶奶、太太们还不受用呢。

    "袭人道:"偏生我们那个牛心左性的小爷,凭着小的大的活计,一概不要家里这些活计上的人做。

    我又弄不开这些。"宝钗笑道:"你理他呢!只管叫人做去,只说是你做的就是了。

    "袭人道:"哪里哄得过他,他才是认得出来呢。说不得我只好慢慢的累去罢了。

    "宝钗笑道:"你不必着急,我替你做些如何?"袭人笑道:"当真的这样,就是我的福了。

    晚上我亲自送过去。"一句话未了,忽见一个老婆子忙忙走来,说道:"这是哪里说起!

    金钏儿姑娘好好的,投井死了!"袭人唬了一跳,忙问"哪个金钏儿?

    "那老婆子道:"哪里还有两个金钏儿呢?就是太太屋里的。前儿不知为什么撵她出去,在家里哭天哭地的,也都不理会她,谁知今儿找她不见了。

    刚才打水的人在那东南角上井里打水,只见一个尸首,赶着叫人打捞起来,谁知是她。

    她们家里还只管乱着要救活,哪里中用了!"宝钗道:"这也奇了。"袭人听说,点头赞叹,想素日同气之情,不觉流下泪来。

    宝钗听见这话,忙向王夫人处来道安慰。这里袭人回去不提。却说宝钗来至王夫人房中,只见鸦雀无闻,独有王夫人在里间房内坐着垂泪。

    宝钗便不好提这事,只得一旁坐了。王夫人便问:"你从哪里来?"宝钗道:"从园子里来。

    "王夫人道:"你从园子里来,可看见你宝兄弟么?"宝钗道:"才倒看见了。

    他穿了衣服出去,不知哪里去了。"王夫人点头半向,哭道:"你可知道一桩奇事?

    金钏儿忽然投井死了!"宝钗见说,道:"怎么好好的投井?这也奇了。

    "王夫人道:"原是前儿她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我一时生气,打了她一下,撵了她下去。

    我只说气她两天,还叫她上来,谁知她这么气性大,就投井死了。岂不是我的罪过!

    "宝钗笑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是这么想。据我看来,她并不是赌气投井。

    多半是她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玩,失了脚掉下去的。她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玩玩逛逛,岂有这样大气性的理!

    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胡涂人,也不为可惜。"王夫人点头叹道:"这话虽然如此说,到底我于心不安。

    "宝钗笑道:"姨娘也不念念于兹,十分过不去,不过多赏她几两银子发送她,也就尽了主仆之情了。

    "王夫人道:"刚才我赏了她娘五十两银子,原要还把你meimei们的新衣服拿两套给她妆裹。

    谁知凤丫头说,可巧都没什么新做的衣服,只有你林meimei作生日的两套。

    我想你林meimei那孩子素日是个有心的,况且她原也三灾八难的,既说了给她过生日,这会子又给去人妆裹,她岂不忌讳!

    因为这么样,我现叫裁缝赶两套给她。要是别的丫头,赏她几两银子也就完了,只是金钏儿虽然是个丫头,素日在我跟前,比我的女儿也差不多。

    "口里说着,不觉流下泪来。宝钗忙道:"姨娘这会子又何用叫裁缝赶去,我前儿倒做了两套,拿来给她岂不省事。

    况且她活着的时候也穿过我的旧衣服,身量又相对。"王夫人道:"虽然这样,难道你不忌讳?

    "宝钗笑道:"姨娘放心,我从来不计较这些。"一面说,一面起身就走。

    王夫人忙叫了两个人跟宝姑娘去。一时宝钗取了衣服回来,只见宝玉在王夫人旁边坐着垂泪。

    王夫人正数说他,因见宝钗来了,却掩口不说了。宝钗见此光景,察言观色,早知觉了八分,于是将衣服交割明白。

    王夫人将她母亲叫来拿了去。再看下回便知。第三十三回手足耽耽小动唇舌不肖种种大承笞挞却说王夫人唤上金钏母亲来,拿几件簪环当面赏与,又吩咐请几众僧人念经超度。

    她母亲磕头谢了出去。原来宝玉会过雨村回来,就听见金钏儿含羞赌气自尽,心中早又五内摧伤,进来被王夫人数落教训,也无可回说。

    见宝钗进来,方得便出来,茫然不知何往,背着手,低着头,一面感叹,一面慢慢的走着。

    信步来至厅上,刚转过屏门,不想对面来了一人正往里走,可巧儿撞了个满怀。

    只听那人喝了一声:"站住!"宝玉唬了一跳,抬头一看,不是别人,却是他父亲,早不觉倒抽了一口气,只得垂手一旁站了。

    贾政道:"好端端的,你垂头丧气嗐些什么?方才雨村来了要见你,叫你那半天才出来;既出来了,全无一点慷慨挥洒谈吐,仍是葳葳蕤蕤。

    我看你脸上一团思欲愁闷气色,这会子又咳声叹气。你那些还不足,还不自在?

    无故这样,却是为何?"宝玉素日虽然口角伶俐,只是此时一心总为金钏儿感伤,恨不得此时也身亡命殒,跟了金钏儿去。

    如今见了他父亲说这些话,究竟不曾听见,只是怔怔的站着。贾政见他惶悚,应对不似往日,原本无气的,这一来倒生了三分气。

    方欲说话,忽有回事人来回:"忠顺亲王府里有人来,要见老爷。"贾政听了,心下疑惑,暗暗思忖道:"素日并不与忠顺王府来往,为什么今日打发人来?

    "一面想,一面命"快请",急走出来看时,却是忠顺府长史官,忙接进厅上坐了献茶。

    未及叙谈,那长史官先就说道:"下官此来,并非擅造潭府,皆因奉王命而来,有一件事相求。

    看王爷面上,敢烦老大人作主,不但王爷知情,且连下官辈亦感谢不尽。

    "贾政听了这话,抓不住头脑,忙陪笑起身问道:"大人既奉王命而来,不知有何见谕,望大人宣明,学生好遵谕承办。

    "那长史官便冷笑道:"也不必承办,只用大人一句话就完了。我们府里有一个做小旦的琪官,那原是奉旨由内园赐出,只从出来,好好在府里,住了不下半年,如今竟三五日不见回去,各处去找,又摸不着他的道路,因此各处访察。

    这一城内,十停人倒有八停人都说,他近日和衔玉的那位令郎相与甚厚。

    下官辈听了,尊府不比别家,可以擅入索取,因此启明王爷。王爷亦云:‘若是别的戏子呢,一百个也罢了;只是这琪官乃奉旨所赐,不便转赠令郎。

    若十分爱慕,老大爷竟密题一本请旨,岂不两便?若大人不题奏时,还得转达令郎,请将琪官放回,一则可免王爷负恩之罪,二则下官辈也可免cao劳求觅之苦。

    "说毕,忙打一躬。贾政听了这话,又惊又气,即命唤宝玉来。宝玉也不知是何缘故,忙赶来时,贾政便问:"该死的奴才!

    你在家不读书也罢了,怎么又做出这些无法无天的事来!那琪官现是忠顺王爷驾前承奉之人,你是何等草芥,无故引逗他出来,如今祸及于我。

    "宝玉听了,唬了一跳,忙回道:"实在不知此事。究竟连‘琪官‘两个字不知为何官,更又加‘引逗‘二字!

    "说着便哭了。贾政未及开言,只见那长史官冷笑道:"公子也不必掩饰。

    或隐藏在家,或知其下落,早说了出来,我们也少受些辛苦,岂不念公子之德?

    "宝玉连说:"不知,恐是讹传,也未见得。"那长史官冷笑两声道:"现有据有证,何必还赖?

    必定当着老大人说了出来,公子岂不吃亏?既云不知此人,那红汗巾子怎么到了公子腰里?

    "宝玉听了这话,不觉轰去魂魄,目瞪口呆,心下自思:"这话他如何得知!

    他既连这样机密事都知道了,大约别的瞒他不过,不如打发他去了,免得再说出别的事来。

    "因说道:"大人既知他的底细,如何连他置买房舍这样大事倒不晓得了?

    听得说他如今在东郊离城二十里,有个什么紫檀堡地方,他在那里置了几亩田地、几间房舍。

    想是在那里也未可知。"那长史官听了,笑道:"这样说,一定是在那里。

    我且去找一回,若有了便罢,若没有,还要来请教。"说着,便忙忙的走了。

    贾政此时气得目瞪口歪,一面送那长史官,一面回头命宝玉"不许动!

    回来有话问你。"一直送那官员去了。才回身,忽见贾环带着几个小厮一阵乱跑。

    贾政喝令小厮"快打,快打!"贾环见了他父亲,唬得骨软筋酥,连忙低头站住。

    贾政便问:"你跑什么?带着你的那些人都不管你,不知往那里逛去,由你野马一般跑!

    "喝命叫跟上学的人来。贾环见他父亲盛怒,便乘机说道:"方才原不曾跑,只因从那井边一过,那井里淹死了一个丫头,我看见人头这样大,身子这样粗,泡得实在可怕,所以才赶着跑了过来。

    "贾政听了惊疑,问道:"好端端的,谁去跳井?我家从无这样事情,自祖宗以来,皆是宽柔以待下人。

    大约我近年于家务疏懒,自然执事人cao克夺之权,致使生出这暴殄轻生的祸患。

    若外人知道,祖宗颜面何在!"喝令快叫贾琏、赖大、来兴儿来。小厮们答应了一声,方欲叫去,贾环忙上前拉住贾政的袍襟,贴膝跪下道:"父亲不用生气。

    此事除太太房里的人,别人一点也不知道。我听见我母亲说......"说到这里,便回头四顾一看。

    贾政知其意,将眼一看众小厮,小厮们明白,都往两边后面退去。贾环便悄悄说道:"我母亲告诉我说,宝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里,拉着太太的丫头金钏儿强jian不遂,打了一顿。

    那金钏儿便赌气投井死了。"话未说完,把个贾政气得面如金纸,大喝:"快拿宝玉来!

    "一面说,一面便往书房里去,喝令:"今日再有人劝我,我把这冠带家私一应交与他与宝玉过去!

    我免不得做个罪人,把这几根烦恼鬓毛剃去,寻个干净去处自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

    "众门客、仆从见贾政这个形景,便知又是为宝玉了,一个个都是啖指咬舌,连忙退出。

    那贾政喘吁吁的直挺挺的坐在椅子上,满面泪痕,一叠声"拿宝玉!拿大棍!

    拿索子捆上!把各门都关上!有人传信往里头去,立刻打死!"众小厮们只得齐声答应,有几个来找宝玉。

    那宝玉听见贾政吩咐他"不许动",早知凶多吉少,哪里承望贾环又添了许多话。

    正在厅上干转,怎得个人来,往里头去捎个信,偏生没一个人来,连茗烟也不知在哪里。

    正盼望时,只见一个老姆姆出来了。宝玉如得了珍宝,便赶上来拉她,说道:"快进去告诉:老爷要打我呢!

    快去,快去!要紧,要紧!"宝玉一则急了,说话不明白;二则老婆子偏生又聋,竟不曾听见是什么话,把"要紧"二字只听作"跳井"二字。

    便笑道:"跳井让她跳去,二爷怕什么?"宝玉见是个聋子,便着急道:"你出去快叫我的小厮来罢!

    "那婆子道:"有什么不了的事?老早的完了。太太又赏了衣服,又赏了银子,怎么不了事呢!

    "宝玉急得跺脚,正没抓寻处,只见贾政的小厮走来,逼着他出去了。

    贾政一见,眼都红紫了,也不暇问他在外流荡优伶,表赠私物,在家荒疏学业,yin辱母婢等语,只喝令:"堵起嘴来,着实打死!

    "小厮们不敢违拗,只得将宝玉按在凳上,举起大板,打了十来下。贾政犹嫌打轻了,一脚踢开掌板的,自己夺过来,咬着牙狠命盖了三四十下。

    众门客见打得不祥了,忙上来夺劝。贾政哪里肯听,说道:"你们问问他干的勾当,可饶不可饶!

    素日皆是你们这些人把他酿坏了,到这步田地,还来解劝!明日酿到他弒君杀父,你们才不劝不成!

    "众人听这话不好听,知道是气急了,忙又退出,只得觅人进去捎信。

    王夫人不敢先回贾母,只得忙穿衣出来,也不顾有人没人,忙忙赶往书房中来,慌得众门客、小厮等避之不及。

    王夫人一进房来,贾政更如火上浇油一般,那板子越发下去得又狠又快。

    按宝玉的两个小厮忙松了手走开,宝玉早已动弹不得了。贾政还欲打时,早被王夫人抱住板子。

    贾政道:"罢了,罢了!今日必定要气死我才罢!"王夫人哭道:"宝玉虽然该打,老爷也要自重。

    况且炎天暑日的,老太太身上也不大好,打死宝玉事小,倘或老太太一时不自在了,岂不事大!

    "贾政冷笑道:"倒休提这话。我养了这不肖的孽障,我已不孝!教训他一番,又有众人护持,不如趁今日一发勒死了,以绝将来之患!

    "说着,便要绳索来勒死。王夫人连忙抱住哭道:"老爷虽然应当管教儿子,也要看夫妻分上。

    我如今已将五十岁的人,只有这个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为法,我也不敢深劝。

    今日索性要他死,岂不是有意绝我。既要勒死他,快拿绳子来先勒死我,再勒死他。

    我们娘儿们不敢含怨,到底在阴司里得个依靠。"说毕,爬在宝玉身上大哭起来。

    贾政听了此话,不觉长叹一声,向椅上坐了,泪如雨下。王夫人抱着宝玉,只见他面白气弱,底下穿的一条绿纱小衣皆是血渍,禁不住解下汗巾看去,由臂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不觉失声大哭起"苦命的儿"来,因哭出"苦命儿"来,忽又想起贾珠来,便叫着贾珠,哭道:"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

    "此时,里面的人闻得王夫人出来了,那李宫裁、王熙凤与迎春姊妹早已出来了。

    王夫人哭着贾珠的名字,别人还可,惟有宫裁禁不住也放声哭了。贾政听了,那泪珠更似滚瓜一般滚了下来。

    正没开交处,忽见丫鬟来说道:"老太太来了。"一句话未了,只听窗外颤巍巍的声气说道:"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了!

    "贾政见他母亲来了,又急又痛,连忙迎接出来,只见贾母扶着丫头喘吁吁的走来。

    贾政上前躬身陪笑道:"大暑热天,母亲有何生气,亲自走来?有话只该叫了儿子进去吩咐。

    "贾母听说,便止住步,喘息一会,厉声说道:"你原来是和我说话!

    我倒有话吩咐,只是可怜我一生没养个好儿子,却叫我和谁说去!"贾政听这话不像,忙跪下含泪说道:"为儿的教训儿子,也为的是光宗耀祖。

    母亲这话,我做儿的如何禁得起?"贾母听说,便啐了一口道:"我说了一句话,你就禁不起,你那样下死手的板子,难道宝玉就禁得起了?

    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初你父亲怎么教训你来!"说着,也不觉滚下泪来。

    贾政又陪笑道:"母亲也不必伤感,皆是做儿的一时性起,从此以后再不打他了。

    "贾母便冷笑道:"你也不必和我使性子赌气的。你的儿子,我也不该管你打不打。

    我猜着你也厌烦我们娘儿们。不如我们早离了你,大家干净!"说着便令人去看轿马,"我和你太太、宝玉立刻回南京去!

    "家下人只得干答应着。贾母又叫王夫人道:"你也不必哭了。如今宝玉年纪小,你疼他,他将来长大了,为官作宰的,也未必想着你是他母亲了。

    你如今倒不要疼他,只怕将来还少生一口气呢。"贾政听说,忙叩头哭道:"母亲如此说,贾政无立足之地。

    "贾母冷笑道:"你分明使我无立足之地,你反赖起我来!只是我们回去了,你心里干净,看有谁来许你打。

    "一面说,一面只命快打点行李、车轿回去。贾政苦苦叩求认罪。贾母一面说话,一面又记挂宝玉,忙进来看时,只见今日这顿打不比往日,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也抱着哭个不了。

    王夫人与凤姐等解劝了一会,方渐渐的止住。早有丫鬟、媳妇等上来,要搀宝玉,凤姐便骂道:"胡涂东西,也不睁开眼瞧瞧!

    打得这个样儿,还要搀着走!还不快进去把那藤屉子春凳抬出来呢。"众人听说,连忙进去,果然抬出春凳来,将宝玉抬放凳上,随着贾母、王夫人等进去,送至贾母房中。

    彼时贾政见贾母气未全消,不敢自便,也只得跟了进去。看看宝玉,果然打重了。

    再看看王夫人,"儿"一声,"rou"一声,"你替珠儿早死了,留着珠儿,免你父亲生气,我也不白cao这半世的心了。

    这会子你倘或有个好歹,丢下我,叫我靠那一个!"数落一场,又哭"不争气的儿"。

    贾政听了也就灰心,自悔不该下毒手打到如此地步。先劝贾母,贾母含泪说道:"你不出去,还在这里做什么!

    难道于心不足,还要眼看着他死了才去不成!"贾政听说,方退了出来。

    此时,薛姨妈同宝钗、香菱、袭人、史湘云等也都在这里。袭人满心委屈,只不好十分使出来,见众人围着,灌水的灌水,打扇的打扇,自己插不下手去,便索性走出来,到二门前,令小厮们找了茗烟来细问:"方才好端端的,为什么打起来?

    你也不早来透个信儿!"茗烟急得说:"偏生我没在跟前,打到半中间,我才听见了。

    忙打听原故,却是为琪官同金钏儿jiejie的事。"袭人道:"老爷怎么得知道的?

    "茗烟道:"那琪官的事,多半是薛大爷素日吃醋,没法儿出气,不知在外头唆挑了谁来,在老爷跟前下的火。

    那金钏儿的事,是三爷说的,我也是听见老爷的人说的。"袭人听了这两件事都对景,心中也就信了八九分,然后回身进来,只见众人都替宝玉疗治。

    调停完备,贾母令"好生抬到他房内去"。众人答应,七手八脚忙把宝玉送入怡红院内自己床上卧好。

    又乱了半日,众人渐渐散去,袭人方进前来经心服侍,问他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情中情因情感meimei错里错以错劝哥哥话说袭人见贾母、王夫人等去后,便走来宝玉身边坐下,含泪问他:"怎么就打到这步田地"宝玉叹气说道:"不过为那些事,问它作什么!

    只是下半截疼得很,你瞧瞧打坏了哪里。"袭人听说,便轻轻的伸手进去,将中衣褪下。

    宝玉略动一动,便咬着牙叫"嗳哟",袭人连忙停住手,如此三四次才褪了下来。

    袭人看时,只见腿上半段青紫,都有四指宽的僵痕高了起来。袭人咬着牙说道:"我的娘,怎么下这般的狠手!

    你但凡听我一句劝,也不得到这步地位。幸而没动筋骨,倘或打出个残疾来,可叫人怎么样呢!

    "正说着,只听丫鬟们说:"宝姑娘来了。"袭人听见,知道穿不及中衣,便拿了一床袷纱被替宝玉盖了。

    只见宝钗手里托着一丸药走进来,向袭人说道:"晚上把这药用酒研开,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热毒散开,可以就好了。

    "说毕,递与袭人,又问道:"这会子可好些?"宝玉一面道谢说:"好些了。

    "又让坐。宝钗见他睁开眼说话,不像先时,心中也宽慰了好些,便点头叹道:"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

    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疼......"刚说了半句,又忙咽住,自悔说的话急速了,不觉红了脸,低下头来。

    宝玉听得这话如此亲切稠密,竟大有深意,忽见她又咽住不往下说,红了脸低下头只管弄衣带,那一种娇羞怯怯非可形容得出者,不觉心中大畅,将疼痛早丢在九霄云外。

    心中自思:"我不过捱了几下打,她们一个个就有这些怜惜悲感之态露出,令人可玩可观,可怜可敬。

    假若我一时竟遭殃横死,她们还不知是何等悲感呢!既是她们这样,我便一时死了,得她们如此,一生事业纵然尽付东流,亦无足叹惜,冥冥之中若不怡然自得,亦可谓胡涂鬼祟矣!

    "想着,只听宝钗问袭人道:"怎么好好的动了气,就打起来了?"袭人便把茗烟的话说了出来。

    宝玉原来还不知道贾环的话,听见袭人说出,方才知道。因又拉上薛蟠,惟恐宝钗沉心,忙又止住袭人道:"薛大哥哥从来不这样的,你们别混猜度。

    "宝钗听说,便知宝玉是怕她多心,用话拦袭人,因心中暗暗想道:"打到这个形景,疼还顾不过来,还是这样细心,怕得罪了人,可见在我们身上也算是用心了。

    你既这样用心,何不在外头大事上做工夫,老爷也喜欢了,也不能吃这样亏。

    但你固然怕我沉心,所以拦袭人的话,难道我就不知道我哥哥素日恣心纵欲,毫无防范的那种心性?

    当日为一个秦钟,还闹得天翻地覆,自然如今比先又更利害了。"想毕,因笑道:"你们也不必怨这个,怨那个。

    据我想,到底宝兄弟素日不正经,肯和那些人来往,老爷才生气。就是我哥哥说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