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以我残躯化烈火
狐母的坐骑是一头肚皮白花花、体态圆滚滚的麟甲猫兽。它一左一右一摇一晃地走着猫步,穿越丛林的时候,其背上的小屋里,敞开木窗外,充斥着绿意,木窗卧室里,洋溢着书香。 狐稣从记事起便对阅读感兴趣。他盘膝直坐,身旁、膝上,皆是蜿流般绵长的青编木简。 “人是最普通的物种。但也许正是这一原因,只有你们能,也只有你们会利用那些自然造物。” “植物有什么药效,矿物有什么作用,材料要怎样结合……你们把这些知识总结,优化、删减、精炼……传承一代代。人没神通,但也许智慧本就是种神通。你们曾经靠它建功立业,现在靠它绝处逢生。” 狐母说这番话的时候,她还没有完全接受狐稣。但也为他指了一条明路。 阅读也就从爱好变成了他的习惯。无论天晴还是下雨,无论睡前还是守夜,他从小孩变成男孩再到成人,屋子越来越老,房间越来越旧,他都始终不变的、一有空便埋头看书,书越堆越高,越散越乱……一度招致母亲的责怪。 书是人智慧的结晶,人既然能靠它对付妖魔鬼怪,那就未必不能靠它来……弑神。即便书上从没有与此有关的记载,没有人做到过。 狐稣再度醒来,雾门高耸山上,青龙垂悬天下。风雪飘过,他平静的清亮的眼里,雪光如星。 狐母难以置信的仰望着神明,他却根本不把青龙放在眼里,一步步地迈过雪地,从坐骑木屋里,将自己的那份行囊取下。 她听见动静,回过头。“你要去哪…?”她有些担心,因风拂面的发丝,更加重了这股情绪。 “你们先走。”狐稣在包里翻找,找寻必要品。 “它不让吧……”狐母还下意识的压低了音量,想瞟一下青龙,又不太敢。 “它下凡不是要杀入侵者。能走掉。”狐稣清点完毕,把包一丢,走向母亲。 她莫名有种不妙的预感,正要开口,狐稣已经拥抱上来。夯实,但不紧致。 他微微笑了下,拍了拍她的肩,放开。 狐母一脸懵圈。 “您还是那么年轻。”狐稣笑说,以孝顺的神情。他冲猫兽招了招手,示意它快过来。 很快猫兽便载着狐母下山了。没有解释,没有告别。 狐稣松了口气,肩膀耸拉下来。他转身望向青龙,随和、镇静,仿佛运筹帷幄、志在必得。 他又又又又一次站在了这里。 只想了断,只有决绝。 “你怎么知道的?”青龙俯下头来,眼里带笑的问,“我只杀你这件事?” 青龙宣布人类已彻底灭绝时的画面、狐母鼓励安慰他时的画面、他无数次逃跑却无数次死亡的画面……狐稣脑里飞快地闪过这些,一如这场大雪。 行囊他留在了脚边,从中抽出一束血莲,又名“彼岸花”。 它原生地在黄泉。就像火山区的地下有岩浆层,据说黑死区的地下就是阴曹地府。风带着它的种子散布这片土地,而它只在尸体里生长。哪里彼岸花开,那里曾经一定尸横遍地。 “多着呢。”狐稣低头打量着它,说道。无论是青龙已知的,还是自己所经历的。 他一口将彼岸花吃下—— 拿它泡茶熬药可以补血,生吃则会致幻。但自己对生命的感知程度也会实打实的提升。 他变得能直观看见附近生灵的生命了,以血条的形式。是幻觉,亦是对方的生命详情。而青龙身为神明,它的生命有多旺盛,血条有多长?——狐稣得左右环视好大一圈,才能看全。 既已摊牌,便再说无益。青龙其中一只右手高高地举起,万钧雷霆皆在它手里凝聚,汇成了一柄超极巨大的、惊天动地的、雷流滚动的重锤! 狐稣五指微张,指间夹着一药一丸与一颗虫卵。止痛药市面上便可淘到,棕黑色,散发着药香。丸对应着“丹”,区别不止在效用,丹是神的能力源,丸则是人造的神通。 天生万物以养人,尽管现在,天变了。狐稣手里的“磐石皮肤”丸,便由两种材料,精心制成。一半是黑死区害虫猛兽身体里提取的毒液,一半是绿林区素白纯净的雪泉。丸子大小等同指节,看着如一对幼小阴阳鱼。将人石化至死的黑,以及净化身心的白,相互中和,相辅相成。 狐稣翻动手背,将药、丸、卵一一服下。 伴随“咔嚓嚓”的山石裂开声,他皮肤被大面积的撑破,嶙峋的灰石取而代之。 不是覆盖而是变成。石皮击穿,是他的筋rou,再进一步,便是他的内脏。 这层石皮抵御不了青龙的风霜多久,人靠大自然搓出来的假神通,永远比不上真神天生自带的。 但它至少提供了机会,它是一种“可能”。 虫卵晶莹剔透,如一颗玻璃球。一只黑蜂蜷缩其中,尾囊却不是寻常蜜蜂那样黑黄相间,更像是…拖着一个脑子,鲜活粉嫩。“脑蜂”正是它的名称。黑死区常常发生飞尸袭击人的事件,正由它们寄生、cao控尸体所致。 但活人吃下它,得过一天,才会被夺舍。狐稣背后便长出了匹配自身的、黑蜂的翅膀,撑破了磐石,鲜红的血暴溅。 青龙长呼沉闷热气,雷锤拖拽出一长串的扭曲白光,沉沉地落地—— 大地露出了它的真容,由雪积成的洪流,奔向四面八方。 无数道落雷协同着轰下!像监牢笼罩了整座山顶! 大地千疮百孔,地上留下了涌动的尘雾,像江流像云海。 青龙悬在暗灰沙黄上下两片云海中间,漠漠俯视、找寻、等待着狐稣的尸体。 然后它就听见了冷遇热所发出的、汽化的声音。 狐稣悬飞在更高处,背着阴沉的天幕,看着它。 止痛药要应付的不止黑蜂的寄生和皮肤的石化。 他左手拎着包,右手敞开着,像刚握过一块火炭,烫伤处渗着血。 “一种生长在火山岩浆层的真菌。”狐稣解答道,“它正在侵蚀我的身体…助我力量疯涨。每个服用它的人最后都死了,要么烧坏脑子,要么烧毁身体。”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无所谓,笑了下。 磐石并没完全占领他的表皮,像面部就露出的原皮,彼此之间的连接也并不紧密。 他的身体变得像是烧红的铁,直观显现的血管里,流动的仿佛是发亮的岩浆,而不再是血。 以我残躯…化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