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人类灭亡之日
狐稣探索雪山已有一年之久，茫茫雪地里，除了怪物，根本不见其他活人。 他和母亲都以为天门是旅程的终点，青龙更是他们生命的终点。 可这座庞然大物只像一团青云一样悬在门上天下，意味深长的眺望远方，不发一语。 还是期间狐母想偷偷溜走，它终才开口：“待着别动。”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两人一坐骑就这样僵着，从天明到天黑。风雪更大了，他们点燃了篝火。漆黑寒冷的环境里，仅此一抹温暖光点。 “诸神做得不赖。”上方忽然传来青龙的声音。 狐稣依稀能看见它的身体轮廓，但主要还靠它那双黑暗里仍发光发亮的金色眼睛来定位。 “人类基本被赶尽杀绝了。” 狐稣就看见那双金色眼睛往下平移！充满寒意的盯向了自己！ “就差你了。”它接着说道。 狐母已经亮出利爪，龇牙瞪眼地护他身前。 可冰霜已经从各个方向攀上狐稣全身。他变成了冰雕，一碰就碎。 狐稣惊醒过来时，天还算亮着，狐母刚发现天门，青龙刚降世。 他真的很想当那是一场梦……可那股彻骨的寒冷仍未退去，无论他穿多厚，有多暖。 他主动上前了一步，而这就引起了青龙注意，目光平移过来。 “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对么…？” “…是的。”青龙也实诚，只静默了会，便承认了。 “诸神正在四处杀人……？” “是的。”这次青龙承认得很快。 死亡降临得也比上次更快，它话音刚落，落雷便轰在了狐稣头顶。 他再度醒来，天门高高在上，青龙破云而下。 那不是梦……他绝望的看了眼手心，放下。 “你怎么了…？”狐母发现他的异常，关切的问。 “嚓、嚓、嚓……”靴子踩进厚雪，发出声响。狐稣快步走了上来，用力抱住了她。 狐母想拍拍他的背，却先眨了眨眼。到底怎么了？ “如果…”狐稣松开她，面向她，正视她，“我是说如果。” “如果我必须独自一人，面对众神，你觉得……我能赢么？” 狐母本来想笑，毕竟问得有点没头没脑。可狐稣好像认真的，一副迫切的需要得知答案的神情。她只好把自己代入，好好的想了想，最后还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们一起呀。” “为什么…？” “我肯定不可能让你独自一人啊。”狐母故意做出嗔怪的样子，鼓起脸颊叉起腰，敲了敲他的额头，像一个真正的母亲，教育自己死脑筋的孩子那样。 狐稣鼻子酸酸的，却固执地把头埋低，不将软弱暴露。他没打算透露太多，只是想从母亲这……获得些许力量。让自己知道接下来的人生并非毫无希望，意识到自己并非孤军奋战。 人生可以没有成功，但不能没有希望。 “谢谢…”他鞠了一躬，而后开始在雪地里，一步步地往后滑，一步步地后退。 直到把距离拉开快二十米，他才停下。 “无……”他默视母亲良久，想开口，可欲言又止。 他连着挺起好几下胸膛，哈出好几道白气，终于还是将心里话，大声讲了出来： “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还想做您的孩子……！！” 说完，他拔腿便往山下跑。狐稣能想到的保护母亲的最好方式，就是远离。他不想和她联手弑神，只要她好好的，狐稣便有无限的勇气与自信。 狐母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然后她就听见青龙的一声冷哼。 大雪的雪点开始穿过狐稣奔跑的身体。它们本该是柔软的、冰凉的，却变得锐利且致命。血滴落雪地，陷了下去。一开始就几滴，到后面变成斑驳的血迹落地。狐稣最开始甚至感觉不到疼，最后千疮百孔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站立。 他倒在了漫长血路的尽头。雪落在他的肩头，不再穿透，而是埋葬。 ######## 脚下突然踩空，像掉进了陷阱，他一路下坠，最后被活活卡死在雪山山体里… 冷风送来大雪，也送来了无形利刃，一阵风声后，他身体被肢解成无数段，泼洒着倒地。 青龙往地上一掏，用力一握，摊开手心时，rou泥蠕动着落地…… 狐稣的尝试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次。他一次次的重来，醒来，或不甘或懊恼或麻木… 他像是什么也改变不了，即使有无数次机会。改变不了族群的结局，更逃不出此地。 之前他每次找母亲，都会拥抱告别。可现在狐稣来到她面前，活像个闯了祸、不知所措、情绪低落的小孩。 他深深地吸气，想要倾诉，可叹息时，仅仅摇了下头。 “我需要一些道具…”他的心累皆写在眼里，像是燃尽的柴薪。 青龙默默漠漠的俯视着他们。 狐母本想问原因，可面对他充满怨气、殊死一搏的眼神，她明白多说无益，点头答应。 绿林地区捡漏得到的变色龙首领的外皮，制成的隐身衣… 或者在黑死地区通过交易得到的福祸符…它可以把好运气集中在某段时间里，虽然接下来必定霉运不断，但说不定能支撑我逃离这片山顶…… 狐稣心底已盘算好，他不确定是否真的存在逃出青龙手心的可能，至少到现在也没成功哪怕一次，道具起码能提升概率。 狐母从坐骑背上的小屋里搬出鼓鼓囊囊的布袋，一路小跑过来。袋子里装的东西太多，抱起来比她人都要高，还得歪出头来才看得见路。 “给！”这样忙一通，狐母整个都热乎了。结霜的脸红扑扑的，双手伸直，递出包。 “你要用它干什么啊？” 她背起手来，笑问。一大串白色哈气起了又消，飘往山下。 她不该这么问的。 “逃出生天”。狐稣心想，但未出声，只是微微笑了下。 青龙本就疑虑，现在更直接窃听到心声，眼里闪过一抹杀意。 狐稣就见面前美好的人儿，头部最先挤压、变形。一股凭空而生的无形重力，碾扁了她。一切是那么猝不及防，他目睹了母亲的香消玉殒，剩一滩雪地上铺平、绽放的血泥。 他震惊、失力、最后跪地……连挽留都做不了。 急促的深呼吸，也换不回平静，只有一道痛彻心扉的仰天嚎叫。 这就是他得寸进尺的后果。他没远离，于是变成了加害。他第一次想要借助道具，也第一次亲眼看着母亲死去…… 狐稣放弃了，把手一甩，任刀任剐了。 青龙却放过他了。俯下脑袋，凑近脸。明明一口就能把狐稣咬碎，它却开门放行：“一命换一命。我不杀你。” 它不禁冷笑了下：“可这世界这么大，神明这么多…你一个人类，活得下来么？” 狐稣久久地跪地，垂发遮住眼睛。 “丑话说在前，我收养你，是等你长大，再吃你。” 往昔重现。 她有无私的一面。 “…我吃过了，你快吃吧。这几天生意不好，我会想办法的。” 也有暴躁的时候。 “你们难道不知道他是我孩子……？想死啊？！” 同族说她变了。 “别听他们瞎说…我没变，一直都这样。” 变得怀柔了。 “这么快就学会了？蛮有天赋嘛。” 她开始明白守护的含义。 “不要怕，夜里在你身边的妖怪，只有我。你快睡…睡醒了，我再睡……” 谈及过去也是一笑而过。 “你长大了再吃你？嘶……还有这事？” 她是寒冬里的暖阳。 “这里冷，多穿点。” 是听闻你的遭遇，会说“那神也是我的敌人了”的家人。 “面对诸神？我们一起呀。” 她不会抛弃你—— “我不可能让你独自一人啊。” “…”“……” 狐稣默默看着那染血的包裹，思绪万千。 她样貌还年轻，其实已上了年纪。 而她奋力小跑着送包过来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正如狐稣也永远不会放弃她。 “你他妈的……” 狐稣咬牙切齿的啐了一句，伸手揪紧包裹系口，杀气腾腾地起身。 他垂下的额发随风而动了会，而当他转头看向青龙，掩盖中露出的，是一对穷凶极恶的眼睛。 他从包里抽出一柄白花花的刀。 却不是要砍青龙。 而是抹自己的脖子，让那股鲜红的生机，川流不息。 他要重来，他要重开。 他要自己的家人活。 他要青龙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