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晨星与云雀》03
【上天-南部启航站】 顺着霓虹之塔的东南部望去，远端坐落着大群银白色球型建筑，那是莫绯坐在房间里时，常常看得出神的地方。白色圆盖之下，就是〖天舟行线〗于上天南部设立的唯一起航点。 陆长非汗涔涔地冲进售票屋，只见站内人员早已结班，现在售票台上全是各种鸟类外形的魔像。 “最近到……到云梦高原的龙王……龙王列车在几点钟？”陆长非边喘边问。 眼前的鸮形魔像冲他眨眨眼睛，然后恢复静止不动。 “傻啦我！”陆长非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脑门，然后低头看着魔像下面的铭牌道：“灰鸮十六号，请求服务！” 魔像开喙而答：“灰鸮十六号在线中！请您重复刚刚询问的内容。”陆长非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又说了一遍。 “先生您好。十六号这边的查询结果是：最早一班从‘龙华南启航站’运行至‘云梦高原北站’的龙王列车，将在明天早晨六点整出发。”鸮鸟慢悠悠地说道。 “这里的公租天舟呢？现在还能约上吗？”男人着急地将头怼到鸮鸟魔像前，只见它丝毫不在意，继续一句一顿地吐着字。 “非常抱歉。龙华南启航站的天舟，预约时间为：凌晨五点至晚上九点，现在非预约时段内。灰鸮十六号，向您播报当前时间：现在是晚上九点四十三——” “真是的！”只见交谈无果，鸮鸟魔像被男人狠狠敲打了下。 “警告！警告！如果灰鸮十六号再度受到外部物理或咒术的攻击，将开启附带伤害的防御性术式！请来宾注意自己的行为！请来宾注意自己的行为！请来宾注意自己的行为！”魔像的语速整整提高一个度，玉石眼珠闪着红光，本以为是摆设的鸟喙里，竟打闪着红色的星火。 这让陆长非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他揉了揉整日未洗的长发，一脸苦笑地坐到了旁边的长椅上。他想到了什么，赶忙翻了翻随身携带的小包，才发现傅司明放在里面的烟盒，早就被自己还回去了。明明总是劝说傅司明少吸点烟，可当遇到这种烦躁的时刻，不碰烟草许久的陆长非还是想来上一口。 他望着龙华启航站的大厅上方，洁白的圆顶宛如天神的头纱，不禁回忆起十几年前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情景。〖天舟行线〗是自天舟出现后，大天第一次实行针对其的管制线路。〖天舟〗和〖龙王列车〗是唯二两种被天廷承认的飞行交通载具，它们的行驶线路都得严格按照天廷制定的公道来移动。这些线路密密麻麻的汇总在地图上，就被称为〖天舟行线〗。陆长非第一次来上天区，就是作为云梦天学的见习天师，他毕业后选择的进修课目是《飞行咒术与浮空原理》。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秋日上午，陆长非来启航站报道，然后被分到了贵宾接待区做安保工作。这份工作非常轻松，于是他大半时间都在看着日光穿过白色圆顶的玻璃，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照出一个又一个光点，又看着身穿各种华服的上天贵人在眼前走来走去，匆匆忙忙不余一丝身影，陆长非别提有多兴奋了。 陆长非是在下天一所很小的农场里长大的。自记事起，他就与母亲相依为命，为继父的农场做割草和牧羊的工作。陆长非十岁那年，他的〖神纹〗伴随着爱犬的舔舐而醒了过来。从那以后，他的人生目标只有一个：成为天师。这样就能赚大钱，带母亲住到上天的城市里，过上不再辛苦劳做、看人眼色的生活。 只是天不遂人意。当年他在王城，满脸骄傲地接过代表天师的〖万世令〗后，不过整整一天，家里的农场遭到了猛兽袭击。母亲当时患有耳疾，在清洗羊棚时没来得及启动防御的术式，被魔狼带有剧毒的爪子抓伤。陆长非意气风发地赶回家时，只能见到母亲早已不治而亡的尸身。那之后，他一度失去作为天师的目标。 然而，学生时代起就结识的挚友傅司明，给予活在那段莫大痛苦岁月中的他，无限的帮助。傅司明出身自大天师家庭，对于成绩优秀、人品端正的陆长非，家人也是十分看好，他们举家引荐陆长非进入上天的南部启航站做见习天师。那个曾经灰头土脸的牧羊少年，在傅家的多年提挈下，慢慢成为现在天学界很多人尊敬、崇拜的教授。 不过现在呢？他手握万世令，身赋大天师之名，却感觉自己突然变成，曾经跪倒在母亲棺木前，失声痛哭的青年。 他的心里清楚，“莫绯离开龙华城”这件事有多严重，甚至让他没有勇气去向天学报告此事。他可是被叫做“天塌不怕的陆长非”啊！ 这时，宛如穿透乌云的晨曦，他的希望豁然走到面前—— “长非？你怎么在这里？”他睁大眼睛，不敢信此刻的所见所闻。柳天师疑惑地看着他，然后霍地坐到他旁边的空位，从口袋里拿出几块包着白纸的糖果。 “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啊，要不要吃点我做的糖？” 陆长非谢过柳天师的好意，然后不敢相信地问：“这真是意外，才过了一天居然又跟您见面了。您不是在雷音森林里过隐居生活吗？怎么会来这里？” “是啊。缘分真是巧妙，不是吗？昨日你们离开后，我又迎来了位客人，她的一番举动让我回心转意。我刚坐今日最晚的一班龙王列车到这里，准备去龙华城的大金库取点东西。过几天，还要筹备回云梦天学教书呢！所以一下车，就过来问问最近的车票，可现在只有一群鸟魔偶在傻立着。” 陆长非咧嘴笑了，不过这份喜悦转瞬而逝。他看见柳天师的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脖子侧面还有伤口愈合不久的痕迹；更想到自己还有件需要担心的大事，目前的处境极其不妙。 看着陆长非又变得满脸愁云，柳天师也难耐心中好奇：“你遇啥难处了吗？昨天我还以为你和那小子回天学呢，为什么却坐在这里，还唉声叹气的？” “傅司明是回去了，但天学给我交待了个额外任务。您知道莫绯吗？” 听到这个名字，柳天师眼中闪过一瞬震惊，不过陆长非并未注意到。 “那个莫望舒的女儿？”柳天师故作镇定地回答。 “果然啊。她这么有名，您这样的隐世者也听过呢。既然天学派我去找她，您也应当猜到了原因，她其实是个天师——是个拥有神纹的女孩。莫绯已经到了入读天学的年纪，天学便往她家寄送谕函。前后送了五封，但都没有收到回复。后来，天学派我亲自登门拜访，但前几次去，都在霓虹塔一楼的大堂被她管家拦下了。 “我没有看到过莫绯，每次都只能见到那个叫做龙马的管家。他可不是等闲之辈，居然会使高等咒术。总之，他收下了我亲自带去的谕函，也答应会把天学的事转告莫绯。可是两周前，莫望舒失踪的消息被各大报纸刊登，轰动一时。那天我又上门找莫绯小姐，可龙马直接将我轰出了霓虹塔。我们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尤其是几天后，听到莫绯辞退管家龙马的消息。我一直在找机会试图联系上她，可她家的风传线路根本接不进去。” “然后呢？你还是没有见到她吗？” “对。本来我昨天是要去找她，但突然被告了件优先度更高的任务，您知道的……然后今天下午，我坐车到龙华城，吃晚饭时偶遇霓虹之塔驿座的老板。我听到他和同伙的对话，说是莫绯小姐昨天在他家包了辆车，然后出了龙华城，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听完这话，柳天师再也无法摆出气定神闲的模样。他站起来，语气急迫地问：“莫绯离开了龙华城？她去了哪？” 陆长非被他迅速的转变惊到，不过也未多想，接着回答：“我问了那个姓罗的家伙，他说昨天早上，莫绯小姐收到云雀馆发来的风传后就到他的驿座，看起来火急火燎，直接买了辆车就马不停蹄地出城了，说是要去晨星城。” “云雀馆？那不是月之民的古董商会吗？莫绯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清楚，反正问完那个姓罗的，想都没想就飞去霓虹塔了。我到了那，就看到塔顶周围的守护术式消失了，她也不在家。有件事该跟您说，天学安排我今天到这，是接替龙马来保护她的。四年前的那件事您也听过吧？莫绯一家都被〖冥使〗盯上，她父母现在还生死未卜。我已经用万世令联系了上天所有〖魔像塔〗的天师，但都没有发现她的踪迹。如果莫绯出了什么事，将会是……是我一生的失职啊啊啊……” “你冷静点！〖冥使〗不可能那么快找上她的。据我所知，就算用马车出行，莫绯也没有能力，不被任何关口的魔像监测到。你可清楚，那个驿座老板的身份？他对马车做了什么手脚没？” “他是个无咒者，我可以确定。他告诉我，陪同莫绯的御使是个年轻天师，我估计那人会反魔视的咒术。我问完，他就灰溜溜地跑走了，然后我就急忙飞到了霓虹塔。柳天师，您能帮帮我吗？我真的不想再晚一步……晚一步……” “你放心。”柳天师拍了拍他的后背，“长非，我有办法找到莫绯，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陆长非使劲点了点头。他已经见识过柳天师的能耐，而且现在的自己也别无选择。 “我很高兴，你还没有通知云梦天学，不然事情会更麻烦。既然联系了魔像塔的人，天廷早晚会察觉不对，所以我们要速战速决。” “要怎么做？” “你只需坐明天最早的班车回云梦，向司学报告——陆长非的任务已经完成。莫绯收到了入学谕函，还找了新的管家，而且会在新学年的开幕日如期而至。” 长发男人全身写满了疑惑。 “可是……该如何？” “你只需完成我说的，然后拭目以待，即可。” 丢下这句话，柳天师发动咒术消失了。转瞬间，男人来到了霓虹之塔的顶楼，他站在一处开阔的天台上，接着从旁边的石门穿透而过。 “哎呀，有多久没来这里啦？”柳天师站在莫绯家的客厅中，只见他半跪下来，然后用右手食指在左手掌心，缓缓地割开个口子。 殷红的鲜血滴在锃亮的地板之上，柳天师口中传来诗乐般的吟唱，几道深红的咒纹悬浮在他身周，地面的鲜血倏然化为墨色水流。乌水向方圆流淌开来，在柳天师脚底下形成一潭深邃的黑湖，如墨而绘的生翼巨马从水中跃起，如烟如雾，肃然地奔走在天师左右。 “熟悉莫绯的痕迹。”他命令道。墨雾四散，不一会又凝聚在柳天师的身旁。 “很好，那么开始。”柳天师将血手按在地上，“幽渊梦魇，奉吾号令——随风之纹路，咀泥之余臭，闻水之流声，寻彼之影路！” 黑烟飞兽嘶鸣着冲出霓虹之塔，在半空中分裂开来，向四面八方跃去。柳天师再度来到莫绯家的天台，走近不久前注意到的黑金花纹龙首形物。 天舟的内区隔出两间，各容一位成人坐在里面；首端的座位对面是船舵型的木台，顶上架着块圆形石盘，其中嵌着一面黑色玻璃。当柳天师将灵力灌入天舟后，石盘侧边的刻纹亮了起来，玻璃片也发出蓝白光晕。 “这就是天舟吗？很奇妙啊。虽然是第一次驾驶，但它的构筑居然这么简单而有趣。” 柳天师手中长出的线条咒纹，转眼间就将天舟的构造解析得一清二楚。他展开咒纹环绕住天舟的躯体，车尾喷出蓝紫色火焰，随后向着晨星城的方向扬长而去，宛如一颗闪亮的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