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晨星与云雀》01
【上天-晨星城】 云泷泡好了一壶热红茶，用带有星月花纹的乳白瓷杯盛满递给莫绯。回忆起四年前的那一天，莫绯依然觉得心惊胆战。好在此茶应有安神功效，她喝后慢慢冷静下来了。 “你现在对于当年那事，就是五个冥使如何进你家的，有没有头绪？”看到莫绯转好的脸色，男人不禁追问。 “我唯一知道的，就是那群冥使是受人委托，才要将我绑走。我不清楚自己有何特别，就因为是莫望舒的女儿？龙马说过，自我出生起，父亲就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保护我。龙华城对我有恶意的人，根本无法在我面前使用一丁点法力。然而那些冥使还是闯进我家，还差点带走我。若非龙马及时赶到，还有母亲拼命战斗……父亲一直说母亲是〖无咒者〗，所以母亲当时用出的是温山族法术？为什么从那天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们？” “因为那是会诅咒施者的邪术。你母亲身上的白斑，就是诅咒爆发的表现。叶懿兰肯定并非第一次使用，所以身体早被反噬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哎。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可是和莫望舒在一起后就变得自负了，不清楚触碰自己承受范围之外的东西，后果有多么可怕。” 莫绯怒地一巴掌拍向桌子：“别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母亲一样！”但这行为比起愤怒，其实更多是因为厌恶。 面对莫绯的瞪视，云泷只是轻蔑地笑了：“呵呵呵。不幸的是，恐怕我确实比你和你父亲还了解你母亲。叶懿兰是我的表妹。” “什么？！” 这个男人终于卸下了一直咄咄逼人的语气：“听我说，莫绯。很早很早以前我就想见你了，请你好好听我说……” 莫绯看到他孱弱地撑在书柜上，满目愁云，才发觉这个人其实一直在隐忍某种痛苦。 “莫望舒会一种我不了解的守护之术。他以霓虹塔楼为术式的轴心，将其效果覆盖了大半个龙华城，你也清楚，他基本上没让你离开过龙华城的中区吧？那术式还借气了〖龙华大灵脉〗，效果极强，密不透风地阻挡着对你不怀好意的人靠近。 “很多年前，你还是小孩时我曾去过那里，当时只为见你母亲。可没想到，莫望舒见我就像看到过街老鼠，找了好几个人将我赶走了。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无法靠近龙华城。后来，我进入了云雀馆，收买了龙华城所有的驿座，想尽办法打听你们的消息。四年前，那几个冥使是如何进去的我不知道，但我从来没放弃过调查。” “所以呢？你做这些为了什么？”莫绯冷冷地问道。 “这样讲吧，我和懿兰……我们从小一块长大。大天虽已停止追杀温山族人很多年，但我们这些月之民依然被瞧不起，没能转变不停改头换面讨生活的局面。你母亲比我小两个月，我们一起进入了云梦白虎，想着成为天师后能改善族人的命运。 “入学后，我俩被分入不同的教室，而且家族也不断提醒——我们在天学里要保持距离。因此我疏忽了，光顾着自己的学业，让兰meimei被那些不学无术的家伙带歪了。这话你听了会很气愤，但我还是要告诉你，莫望舒在天学读书时，只会到处拉帮结派、欺负弱小，大家对他是既厌恶又害怕。” “你撒谎！我父亲是好人！”莫绯激动地站了起来，还把茶杯都碰翻了。幸好在茶杯将要摔碎时，云泷展开银色的咒纹向前伸去，在半空中托住了瓷杯。 “好人？哼。只不过是运气好，碰到个有钱的继父罢了。在上天生活了十几年，他就忘了在下天的渔村摸爬滚打的时光了。” “你这是在说什么？……我父亲是下天出生的？”云泷得意的笑了。他的这份快乐，并非来自打击莫绯，而是通过莫望舒的女儿，撼动了其一直在尽力维持高高在上的某种假面人生。 见莫绯沉默住了，云泷从桌柜里拿出一块黑色的方形金属板，边擦边谈。 “你不用刻意掩饰，我早知道，莫望舒总在嘴边挂着《天师血统论》的思想。所以你听到他是下天出生的，会很震惊吧？他的童年是在夜鹿港旮旯处的小渔村度过的。你奶奶是个无咒的平民，不到三十就当了寡妇，自己一人辛辛苦苦将你父亲拉扯大，中途落下了一身病。后来她病入膏肓，因为没有钱医治，很快就死了。她去世后没多久，你父亲就摇身一变，成了莫子敬大天师的私生子，可惜他其实和这个天师的家族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你也根本没有见过莫大天师本人吧？” 这点倒是真的。莫绯从小就很疑惑，虽然知道自己是天师贵族的门第，但其实她从没见过除了父亲外的莫家人。 “他不知用什么手段，攀附成了上天的贵族，但骨子里还是个卑贱的野东西！”云泷又变得锋芒逼人。看着他满目狰狞的样子，莫绯深感仇恨确实会让人变得丑陋。接着云泷继续咄咄而言，莫绯也知道了在父亲获得“莫望舒”这个身份的第二年，就收到了云梦天学的谕函。 “他母亲要是泉下有灵，知道自己目不识丁的乡巴佬儿子，突然成了大天师家族的后继，不知道会露出什么表情呢？不过罢了，他已经是个死人了，我们还是对死者宽容些吧。” 云泷停止了手上的擦拭，因为他注意到莫绯一直看着自己，眼中是难以掩饰的同情。 “恕我直言，我无法理解你的这份恨意。不管说的是不是真实，我只看到了一个被仇恨吞噬的男人。” 这句话令云泷大怨方悔。男人长大了嘴，接着一只手捂住了半边脸，又靠上桌木来撑着失去了复仇兴致的疲乏身体。 “我真是个懦夫。”他羞愧地低下头，“明明说好，要在她面前控制住情绪的……” “云泷先生，恨意虽然都不是毫无理由的，”莫绯坐了下来，“但人类不能一直活在怨恨之中，即使是并非凭空产生、毫无理由的恨。我无法对此表示愤慨，也无法做到感同身受。” “我……抱歉。”云泷将头放得更低了。 “不过啊，我也不能对此妄加置喙。所以，请你先把这些抛到脑后吧。现在我更想了解你在风传里说的事，你是怎么知道我母亲去世的详情？” 男人举起一只手，示意莫绯不要再问。 云泷将脸埋住了，再次抬起来时，她看见他的眼眶泛红。两行泪挂在他布满细纹的眼角上，显然是莫绯让云泷回忆起了，某段痛苦的记忆。只不过，莫绯低估了眼前这个要强的男人，他很快调整好了姿态，准备将藏在心中那千年般长久的秘密一吐为快。 “你母亲其实是在我面前阖上双眼的。” 云泷用咒纹给两人再倒了杯茶。他轻轻呼了口气，哀伤地述说起来，莫绯则倾耳细听。 【下天-荒郊树林】 天舟行驶到下天南方地区时，深空的银汉已将夜色点缀得无比动人。傅司明不时抬头观察四周，终于命前面的御使停在一处漆黑小树林边，说是接下来的路自己想要走走。 “先生不是要去希河圣塔吗？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呢。现在时间还早，我可以送您过去。” “不用，给我结费吧。”说完，傅司明的长袍里飞出一面白金卡牌，水蓝的咒纹托着它，稳稳当当递到前面的女子手里，御使兴奋的差点大叫起来。 “这这这、这是天师的〖万世令〗吗？大人，请您拿回去吧！”御使一脸膜拜，双手捧着卡牌举到傅司明面前。 “啊？”傅司明无语地看着她。 “托您的福啊！我的天舟，第一次体会到承载天师是什么感觉。毕竟天师一般都用咒术飞来飞去嘛！鄙之天舟已有您的光华加持，钱财等俗世之物都无法抵过这般价值啦！” “真是头疼。算了，这个你拿去。”傅司明施咒抽回卡牌，接着将一卷青色纸钞扔到御使面前，然后迅速打开天窗跳了下去。 天舟龙首形的身躯在半空中摇晃起来，原来是御使还没反应过眼前的情况，傅司明就消失了。于是她难过地摆弄起cao控天舟的石盘，遗憾自己居然没有问那位英俊天师的名字。 “果然不该坐公租天舟啊，这些无咒的下天人还真是烦。” 傅司明轻盈地穿过黑漆漆的树林，来到一座废弃的花园。花园正中间是个爬满藤蔓的凉亭，上面挂着一壶点亮的油灯，只见有位女士已坐于其中。 当他走近，见女人双目紧闭，似乎是睡着了。女人穿着一身黑色纱裙，及耳的墨发与夜色合二为一。傅司明握住她纤细的肩膀，女人暗红色的嘴唇开始翕动，她睁开画满黑影的双目，银灰的眼瞳直勾勾看向眼前的俊美男人。 “等的我都睡啦。”女人开口，声音又甜又轻，像是能将人心融化的蜜糖。 “为什么要约在这种地方，这儿离圣塔还远着吧？” “呵呵。今天啊，咱俩不回去了。”女人笑道，“好不容易待到母亲出门的日子，我们去找点乐子吧？” “什么意思？司学出门了？可她昨天才要我——”女人伸指，柔荑玉手点上了傅司明的嘴唇。 “再说下去，就没有兴致了。”她拉起傅司明的手，往树林深处走去，“今夜别谈那些琐事了，留点时间给自己吧。而且作为我的未婚夫，你也要尽力满足我。” 傅司明没有说话。女人娇美的身体散发着山茶花香，勾得他失了魂。疲劳一天之后，他也不想去思考太多。不知走过多远，女人停下了。傅司明见她往前几步，站在月光照耀的水池边，旁边是一破旧老宅。 男人莫名皱紧眉头，刚想问话，女人就笑眯眯的开口：“很眼熟，对吧？这可是我们第一次刺杀目标的住处，你可千万不能忘了。想当年，我们两个是多么甜蜜又默契的，将颜海大天师的一家三口，杀死在这里啊。” 傅司明抱首下蹲，忽然涌现的记忆弄得他炸裂般头疼。 “呜呜、呜呜呜。这里、这里是……”男人痛苦地低语，引来女人一顿哂笑。 “哎呀呀，还以为选这里当约会地点，会让你觉得很刺激呢！结果，你还是当年的胆小鬼嘛。不过看到这窒息般的表情，我也挺满足的。呵呵呵。” “闭嘴，白桔！”黑色咒纹从傅司明背后射开，连成粗绳绑住女人细长的颈脖。白桔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男人痛苦地捂住嘴，双眼通红，于是女人的目光给予他一丝同情。 “别那样看我！你这样令我作呕！” “怎么，还不动手？就那么怕杀了我？”白桔露出享受的表情，“能向水之子献上这条生命，可是我的荣幸呢。动手，动手啊！” “闭嘴！给我闭嘴！” 傅司明解除了咒术，绳子变成股黑水流向地面。男人朝着来的方向跑走了，而女人睁着银色双眸，看着他惶惶而逃的可怜背影，露出了满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