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之少女启程》03

    【上天-霓虹之塔】

    罗宾坐到他之前用来打瞌睡的那张躺椅上。这椅子看来也有些年头了，昂贵的缎面上卷着些许线头，还有两处用相仿的布料打补。不过罗宾看上去非常爱惜此物，坐下去后还轻轻抚摸起了靠背。

    “莫小姐你可知，我们在江湖上混的，总得有些特殊的进货渠道嘛。传说天上的仙人们，能驾驭在高天遨游的青鸾御车。这可不，半个月前我和伙计们就从西道的商队那，弄到了两只神奇大鸟，发现它们也能驱动回车级的术式，说不定就是神话里的青鸾鸟呢。它们估计是翅膀退化了，虽然不能飞，但跑起来快得眼睛都看不清，而且能赶一天都不带歇息，您要不要试试看？”

    莫绯要他凑近一点，罗宾满脸疑惑但还是照做，接着听她小声说：“你看我像还有别的选择吗？”

    待到莫绯挑选好心仪的车厢后，罗宾立马用店内的托石风灵像进行风传音讯，语气严肃地督促手下，务必将这“鸟车”按要求装好，并速速从车棚驾驶过来。

    少顷，罗宾指定的御使架着辆深檀木厢回车，停在花园边一处非常隐蔽的树林旁。莫绯跟着罗宾走近回车，便瞧见车头两只看起来极为“健美”的生物。它们杆着的双腿又长又直，漆黑的羽毛同黑天鹅一般雍容，细长的颈脖似雄鸡般傲然挺起，然而它们的头顶……是秃的！仔细看其实连着点绒毛，可惜不明显。但它们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温和地注视着莫绯，令她尤为动容。

    “这是鸵鸟吧？我在《消失的生命》里看过，不是说因为两千年前的〖大洪水〗已经灭绝了吗？居然还存在着？”

    “坏了，您居然知道这东西啊！”

    “先不追责了，跟我讲讲它们。”这两只鸵鸟一见莫绯，便如绅士般低下头颅，温顺地亲近那位上前的女士。

    “据说它们原本被一名天师偷偷圈养着。后来那家伙意外去世，家里人就着急把它们卖了。我虽然不是天师，但照顾它们时也能看出，这两家伙灵力极其充沛，身体也十分强壮，想必是被那天师用什么灵药喂大的。话说这东西可真像大秃头鸡，叫什么鸟车啊，叫‘鸡车’得了！”罗宾旁边的一只鸵鸟似乎听懂了这话，气呼呼地把脖子伸向他，啄了下他的头。

    莫绯抚摸了会它们的羽毛，接着反应过来，立马疑问它们这样在大街上跑是否很招人眼目。

    “臭东西——没说您！这个嘛，是因为我装在它们身上的绳索有幻身功能，方才御使给解除了，现在恢复过来。”说罢，他打了个响指，两只鸵鸟瞬间变成了两匹各长着八只健足，浑身紫黑色鬃毛的骏马。大天回车的配马——霹雳八足，它们的头上长着刀片状的银灰小角，厚实的雄躯还隐约滚着蓝紫色的电光。

    罗宾把一张写满字的纸递到莫绯面前，腆着脸说：“莫绯小姐不是急着出发吗？手续费要不要先结一下？毕竟这可比之前那辆贵重的多，签完账单付完款，我立马就命御使带您上路，包您能在——”

    “罗宾，你这里收现钞吗？”

    “收的，怎么……”话才刚脱出口，莫绯从挎包里抓起两大绑金色纸钞递到他手里，罗宾眼珠子看的都快掉下来了。

    “小姐，租它可用不着这么多，但您如此慷慨……”

    “谁说我要租了？”莫绯迷离一笑，“我要把它们都买下来。”

    【下天-雷音森林】

    柳天师从自家的橱柜里翻出一包厚厚的绿色药粉，并倒进刚洗好的碗里，又把右手放在水壶上，掌中浮起的红光瞬间让整壶水沸腾起来。他将沸水慢慢倒进碗里，冲好了一碗青草色的浆汁，递给半躺在旁边沙发上，浑身裹在黑丝长袍里的年轻男子。站在柳天师另一边的长发男人见状，俯身向他道谢。

    “太感谢了！没认错的话，这是上棠的〖药茶〗吧！司明，喝慢点……”

    “无妨。看样子他还有力气将这药茶‘冰镇’一下。”黑袍男握碗的手里放出白色冰雾，不一会那药茶变得看上去神似冰柜里拿出的绿豆汤。他一口气干完，就像刚刚囫囵咽下的只是碗清水一样。然后，他把碗轻轻放在面前的茶几上，长发男见此不禁抿嘴一笑。

    说起这个留着披肩黄褐色长发的男人，浓眉之下是一双雄狮般的亮眼，坚毅的五官挂着一脸柔和。他一开口，温柔语气就如同春天的山谷微风：

    “这真是万分抱歉，我和司明只是来找您谈谈回〖天学〗的事，没想到给您添麻烦了。”

    柳天师摇了摇头，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喝边道：“她还是没有放弃啊，这次还叫两个小年青来。罢了，我也很久没与人过招了，方才也是动了兴致。不过要说麻烦，这位仁兄麻烦比我更大吧。如果我没搞错，你可是傅灏之子傅司明？”

    “正是。”长发男见傅司明默不吭声，替他回答。

    “嘁！知道我是你学生的儿子还下手这么重。长非，你可看清他的为人了吧。”傅司明说完摘掉兜帽，交叉着双臂，架起二郎腿，一脸不服气。而柳天师只顾着看他墨水般油亮的黑发，并没有在意。雄狮般的长发男子名为陆长非，在把晕过去的傅司明抬进屋里时已经跟柳天师介绍过自己了。他是〖云梦天学〗的国文教授，显然是个一身正气的人，对傅司明这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感到十分恼火，但在柳天师面前还是极力平稳说话的语气：

    “傅司明，你已为人师表，做事怎么还如此儿戏？若不是柳先生手下留情，我怕是要直接把你抬回去了！司学只是让我们静观其变，不到万不得已勿要出手。还有，无论出于任何理由，你都不应该在施术时使用〖附咒〗，这件事我必须向司学报告！”

    “什么？！你明明知道我们不是他的对手，我才——”

    “好了。”柳天师轻声打断了他们，“长非啊，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不要向那个人说附咒的事，只要说他想对我下重手即可。我想，她会给傅司明一个教训，又不会让结果太严重。”

    “可是他差点就要伤到你……”陆长非不解道。

    “没事的，年青人心急我能理解，何况你们确实让我精神起来了。”柳天师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而后回忆起不久前河上的情景。

    傅司明驱使水龙群朝他袭来，柳无邪用〖巽赫之术〗轻松将之破开，但是这群水龙并没有与前波一样马上被解掉。反之，随着柳天师不断施法反制，水龙的声势竟愈发壮大。他并非没有觉得不对劲，但是在水龙中穿梭让他亢奋了起来，柳天师已经很久没有应对这么有趣的术式了。不过他很快发现，这些水龙似乎有能“吞食”术式的特性，他好奇地散播灵力探索水龙的构筑方式——突然，身体下方射来一根冰棱，刹那间的分神使他来不及躲避。

    奇怪的一幕发生了：在冰棱将要刺到柳天师腹部的那一刻，周遭的时空停滞住了，接着那根冰棱失去了颜色、形态，变得好似一张纸上的铅画。铅画被撕碎了，或者说破裂了，变成一块又一块灰屑落进了柳天师身下忽然出现又慢慢扩大的黑色漩涡中。柳天师的周身被水龙围得密不透风，因此两人才没有注意到，或者更直接来讲是因为他们正面对面争吵着；陆长非在看到傅司明射出冰棱并将其按倒的时间不过十秒，傅司明被陆长非健壮的身躯挡住了视野，之后他们还以为柳天师没事是因为打歪了，但其实不偏不倚、正中靶心。陆长非气得脸都红了，他用力甩着傅司明的肩膀，质问他是不是疯了，居然无缘无故使用天师的附咒。

    附咒就是附着在咒语、术式上的咒术，即为咒术之咒术。附咒能强化术式，是习术者常用的增益手段，战斗时使用自然无可厚非。只是天师们发明的附咒非同小可，天廷所传授的大部分附咒融进术式里，会和其根本相融合、变异，产生出不一样的力量，有的甚至连对附咒非常熟练的天师都不一定能控制住。在天师的正规对决中，所有的附咒都必须严加管控，以防意外。更别提傅司明刚接触这个附咒不久，熟练度上还是个半瓶醋。最开始看到柳天师被附咒的水龙堵起来、半天没法突破时，陆长非还没有想到那个地步，可在他身下，傅司明缓缓释放冰棱箭的气息非常明显，柳天师却没有任何打断的措施，他不由得心里一紧，马上猜出最近在学习附咒的傅司明做了什么。

    最大的那条水龙卷突发停滞，一股冰雾从它的尾部开始节节攀升，很快吃住了它的整体，那条水龙被冰封住了。柳天师伸手轻轻一戳，龙形冰雕庞大的身躯轰然崩裂，碎成无数晶尘随风而去。陆长非看到他安然无恙，立马松了口气，傅司明连忙推开他，起身抖了抖长袍上的土灰。

    “你看吧，这家伙可没那么容易打着。”傅司明嘴上虽这么说，但看到柳天师毫发未损还是有点诧异。他使用的附咒叫做〖渊囊〗，能让这些水龙吸收所有打在它们身上的咒法，等积攒了一定程度后，再让它们把吞进去的力量一起喷出来。可是就在冰棱箭射向柳天师的那刻，不仅箭的气息突发无踪，连同先前被水龙们从柳天师那打出再吃下的咒力也一并消失了。

    “算你运气好！”陆长非丢下这一句，就大步跑上前查看柳天师的情况，“柳先生，您没事真是太好了——请冷静点！我们不是来取您性命的，鄙人也没有这种本事。我们是云梦白虎的教师，受现任司学之托，来邀您归学。”

    “哦？为何不早点报上来意？”柳天师紧盯着躲在黑袍里的傅司明，眉头一皱。

    “司学说您是个性情多变之人，叫我们不要轻举妄动，所以才一直藏在附近观望。我的同伴傅司明是个好战又控制不住暴脾气的家伙，但是他没有恶意……”听到这个名字，柳天师顿了片刻。

    柳天师眼中不带丝毫怜悯，从手心燃起两簇黑色的火焰。黑火分裂、升腾，裹挟着剩下的水龙，驱使它们一同往傅司明奔涌而去。

    “有没有恶意，还是让他亲口告诉我吧。”傅司明没应对过来，失控的水龙撞在他身上，将其整个人一下子冲飞出几十米远。他慌忙地调动灵力驱散水龙，却发现根本没法一次性应付这么多。几十条水龙轮流冲撞他，巨大的水压使他的脑袋和口鼻疼痛无比，傅司明逐渐无法使上力气来解咒，晕了过去，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的眼前出现了几阵金色光影，还有一抹黄褐之色悄然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