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武侠小说 - 望天门在线阅读 - 第七章 怨鬼

第七章 怨鬼

    裴亭、何云瑄、木苗、肖豚正坐一起商酌。

    今日白虹请参加大会,实出人意表。

    武林盟大会原意人人皆可参与,然而自萧望死后,这规矩渐渐没了,非是名家好手不得比武,都觉俗人闲客与侠义无关,实则拼的是大门派的脸面,不愿盟主之位旁落。

    白虹一句“‘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武林盟不过三代,竟也逃不过”将几人说得面红发赤,要拿她做法,若不单庄主从中斡旋,白虹不死是不休的。

    何云瑄、裴亭二人来看比武,料不到陡然蹦出的女子就能把几大掌门玩弄股掌,又怒又失望。

    何云瑄躺在椅上,双脚搭到桌面,奚落道:“我在家时,听师父说起单、萧二位盟主,雅望非常,乃不世之材,可今日见了他们这些个后人,都不若一个小小女子,这大会来也是白来一遭。”

    裴亭暗暗称是,但她不说。木苗则问他:“敢问尊师是?”

    提到恩师,何云瑄顿时激灵,得意道:“夏奇。”

    一呆之下,木苗竟坐住不动。肖豚不明白木苗怎么不说话,问:“夏奇是谁?”

    “啧”地一声,何云瑄道:“小猪,你连我师父都不知道,也敢进先师谷,佩服佩服。”便和他说起自己师父。

    夏奇本不叫夏奇,他平生素好下棋,从未遇过敌手,就给自己起了这么个名字。他爱好风雅,人却反着来,曾是怀南有名的大盗。

    当时的盟主还是单蕲风,听说他作恶,一人就到了夏奇的寨子,问他是不是输棋了就改恶从善。夏奇托大称是,到了下棋时,竟节节败退,输得一塌糊涂。

    何云瑄道:“自那以后我师父就跟了单盟主,垧谷事变时我师父也在场,不是真有本事,怎能在魔教高手中得胜。”

    “单盟主棋艺比你师父还要好吗?”

    “单论棋艺,单盟主远不如我师父,”何云瑄要了裴亭的折扇,展扇轻摇,叹道:“可他前半生害的人命着实不少,又听单盟主大名,心中忧惧惶恐,自然手不成章。”

    裴亭道:“可见人不能做亏心事,好在夏老后来改过,江湖上也都是他的盛名。”

    何云瑄瞧眼木苗,问:“木苗你又是跟谁学的功夫?”

    迟了半晌,不听木苗答话,何云瑄道:“我知你心中顾虑,你虽遮遮掩掩,可我何云瑄也不是没见过世面,凡是当官的,哪怕再收敛也有眼高于顶的傲气。”

    只听这话,肖豚登时吃了一惊,那边木苗已暗暗握住刀柄,却听何云瑄又道:“你们官府要做什么我猜不到半分,可既是朋友,焉有隐瞒的道理?”

    一路上来,这二人居然猜出了木苗的来历,再看裴亭沉默微笑的模样,木苗愈发觉得此女子不俗,心想:“何云瑄若有十分聪明五分的心细,那裴亭就有十分的聪明十分的心细,定是我哪里露出破绽教她看出了苗头,借何云瑄之口说出。”

    木苗又不说话,何云瑄已经恼怒,啪地合扇扔还给裴亭,放下脚对木苗道:“好啊,我们当你是朋友才和你吐白,你既不说,定是心中包有祸心,我这便到单庄主跟前揭你的事!”

    他说着要走,肖豚忙拦住他,求道:“云瑄哥哥,你饶了我们吧。”

    何云瑄哼道:“我要饶了你,你家大人可不饶。”

    肖豚又看向木苗,木苗叹气,道:“我二人的确撒了谎,其中详细不可多说,但我二人绝不加害任何人,这点我可保证。”

    何云瑄这才面色缓和,笑道:“我二人也绝不向外人吐露你们身份,这点我也可以保证。”

    他说话铿锵有力,不似作假,倒教木苗奇怪,问:“倘若我方才有谎话,何兄也做此证么?”

    何云瑄不以为然:“这世道人都朝夕不保,一句话算得什么?可有你此时半分真心,我便以十分相待。”

    这话固然有理,人心弯弯绕绕,猜不得说不透,倒不若诚心待人,如此日后回想也不悔恨。

    木苗生平待人以诚,可惜生不逢时,不能得以重用,前途无光,但他丝毫不觉有悔。倘若不是身份有别,木苗定要和他摆桌酒席,煮酒谈心,可眼下只有郑重道:“好,有你这句话,我也不枉此遭。”

    几人又坐下,这时何云瑄才道出实情:“木兄不要怪罪,我二人方才激你,也是有所苦衷,但句句肺腑,因我们要讲一件,来先师谷时遇到的怪事。”

    木苗道:“但讲无妨。”

    何、裴对望一眼,裴亭先道:“这事本不该由我们讲出,可兹事体大,关乎武林盟的声誉,旁人我们是信他不过的。木大哥你不是武林中人,说与你听再好不过。初一时,我二人路经永泉山,听见重光寺内佛音渺渺,便想到寺中借宿,哪知进到寺中,见到殿内一众僧人分站两侧,一僧人跪坐当中,有主持在讲三归五戒。”

    “他背着我们,开始谁也不知他是谁,直到众僧散去,那僧人才回头,此时我才认出,这僧人乃是赫赫有名的莫老。”

    裴亭眉头轻蹙,道:“我心想:莫老不去比武,怎还出家了?便和云瑄兄到后堂找他,俨然是高僧做派。我们问他为何出家,他道……”

    何云瑄学着莫言,摇头晃脑故作老态:“‘还业罢了’。我们又问还谁的业,他道:‘冷霄’。再问还的什么业,他叹了又叹,始终不肯说明,直到了晚上钟鸣之后。我就急道:‘难不成你还杀了他?’谁知这句话逼住了他,道:‘是贫僧害死了他。’”

    之后莫言又不说了,二人缠了他两天,他才吞吞吐吐说出真相。

    “莫言道:‘贫僧与冷大侠约在子时山顶凉亭,自是一时一刻不敢耽搁,戌时二刻便到了凉亭,等到丑时也不见冷大侠。冷大侠不是那般毁约之人,定有难处不能现身,贫僧便想:等他一宿又何妨?便又待了一个时辰’。”

    天寒起雾,手边油烛烧光,暗中莫言听到有人走近,便问:“冷霄,是你吗?”

    那人道:“他已死了。”

    莫言听这声音年轻,呵呵笑道:“年轻人,休要打诳。”

    那人道:“他不该死的,可他非要找死。”

    听他说话认真,莫言正色道:“你是谁?”

    那人却不说话了,莫言又问一声,那人才惋惜道:“你可还记得五年前萧盟主是怎么死的?”

    这人声音愈来愈高,竟是乘黑摸近他的身侧,莫言一拳击出,却打了个空,背部登时冷汗涔涔。

    武林盟中武功在他之上的不足五人人,算上上代也不过十人。方才那人无声无息,呼吸之间离他不足三尺,他下意识使出十分力道,这一击不说别的,就是萧望在世也要全心全意招架,可这人不仅轻盈躲开,还教他仍旧辨不出他的方位,不露丝毫破绽。

    其人武功已不是武林盟所能抵抗。

    想及此,莫言将武器丢在地上,意示不再反抗,道:“我比你不过,有话直说吧。”

    那人声音又远,离他一丈之外,道:“好,莫老不愧是莫老,晚辈当初在家中不曾错看。”

    莫言听他话语间熟络,问:“你在哪里见的我?”

    那人道:“琓平,武林盟,那时晚辈不过垂髫小儿,莫老的玉山剑法,晚辈好生憧憬。”

    武林盟建立之初,在琓平英雄山上建了驻地,凡是武林中的大事都在此处解决。到了萧望死后,这才改到先师谷。

    至于玉山剑法,莫言还记得。那时还没有西华东华之分,只有西峰和东峰,都叫做华山派弟子。

    华山西边山脉中有一小山,当地人叫它玉山,那是莫言的居所。一日他在山头练习华山剑法,冥冥中似有感悟,遂喝了酒,顶着凛冽山风舞剑数日,从风中悟出一套剑法。

    莫言得意于新的招式,给当时尚在人世的师父华山派掌门李修平演示过后,李掌门连连称赞,道华山剑法徒有其骨,而无其形,这玉山剑法有形有骨,实乃大善,故而叫他教给其他弟子。

    谁知这边西峰弟子刚教会,李掌门突发恶疾,撑了不过几天便撒手人寰。举派哀悼之际,严重坚竟提出要自立门派,这一呼声竟遭大多西峰弟子赞成,方若直拗他不过,只得到武林盟找单盟主评理。

    莫言会了玉山剑法,只觉武艺超过师父,日益自大,听信严重坚开宗立派的谗言,到武林盟和方若直争辩。那时双方谁也不服气谁,就在英雄山,英雄台比起剑术,莫言使得的玉山剑法,既新且奇,方若直怎能打得赢他?这华山派分家便成了定局。

    而今想来,自分成东西后,两派犹如仇敌,自家人反目成仇不说,还叫其他各派看了笑话,华山派也日落西山。上届大会,方若直一雪前耻将他击败,这无疑告诫他莫要再狷狂。

    因此这时那人提起玉山剑法,莫言非但不感到光彩,反而羞愧。莫言道:“莫言莫言,若是真的不说话,这才好呢。”

    那人道:“五年前,英雄山下,萧家满门惨死,可谁也不知有一个人活了下来,那个人就是萧启。”

    莫言顿时目瞪口呆,耳若针扎一般,大叫:“你是谁!你是萧启!”

    那人哼哼两声,似发冷笑,莫言用脚一踢,长剑重新落入他手,噌地就朝笑声处一劈,虎口顿为裂开,却是劈开了亭内石椅上,那声音又到了他身后,他不顾疼痛转身再刺,那人又远了。

    只两下,莫言已浑身虚汗,气喘如牛,心中极大的恐慌。

    那人又窜到他的面前,笑道:“那日我在醒来,周边都是大火,脸上烧疤也不觉疼痛,只想找爸爸mama,却见到几个人在火里打架,我认出那是我的几位好叔叔,刚要求他们帮我找人,一个说:‘是我见的!’一个说:‘是我的是我的!’,满脸狰狞,比我这脸受伤的还像恶鬼,脚边正是我那可怜的双亲,已被他们翻得乱七八糟。”

    “说到这里,莫言却如何也不肯说那人见他们抢的什么东西,也不说萧盟主的死因。”何云瑄说得口干,只停了一下,裴亭便将茶水递上。

    解了口渴,何云瑄续道:“他只说,萧启是为寻仇而来,他本要杀莫言,不想却先遇到冷霄,情急之下,就刺死冷霄,等待莫言到来。”

    “可冷霄一死,他也不愿杀莫言了,只说要莫言余生为冷霄诵经超度。莫言怕死,等下山找间庙宇就钻了进去,怎也一步不出庙门。”

    临行前,莫言要何裴二人将他话语转述给单庄主,自己道声佛号便去了。

    何云瑄道:“可我二人怎敢说明真相?十有八九的丑事,单庄主怎会饶过我们?因此我二人只说莫言做了和尚,别的是不敢说了。”

    这正是聪明的做法,木苗点头念道:“不错,不错。”

    何云瑄道:“今日见了他们,更觉萧启所言不虚,想必他们不会为萧盟主向天下陈明真相,可萧盟主顶天立地的汉子,死的不明不白,岂不可惜。”

    这二人竟要为萧盟主讨回公道。

    此时裴亭、何云瑄都瞧着木苗,木苗道:“既是朋友,但讲无妨。”

    何云瑄便叫道:“我这才叫心腹之交呢!木兄弟,我有话便直说了。今夜我二人计较着到白镖头房内探她一探。”

    白日此女所说与他们所见所闻大有不同,莫、冷二人原是约在十月初一不错,可莫言走时已将尸首掩埋利索,何处来的第二具尸体让她来埋?何况冷霄不是被人用剑刺伤,乃是颅顶受人一掌破裂而死。

    何云瑄自是不信她这般胡言乱语之人,与魔教毫无干系,不定那萧启“诈尸”也与魔教有关。

    他二人打量对面五人,唯恐出了差错,便邀木苗同去。木苗欣然同往。

    “唉,我二人思来想去,总得找个帮手,可那些个大侠不是沽名钓誉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我看木兄弟你的功夫就很好,既和武林盟无关,也不是纸上谈兵之辈。找你帮忙最合适不过。”

    肖豚不解,皇帝叫他们做看客,木苗非但不听,竟尔横插数脚,岂不是违听圣令。他哪知木苗怕的是白虹乃清拱卫同僚,教何裴二人横插一脚扰乱大局。又想此去探清白虹底细,若是同僚,可不得帮衬一把,若不是,那便帮着何云瑄、裴亭把事件捅大岂不美哉?

    三人筹谋片刻便换了衣、蒙了面去了,木苗不会武功,独自一人在房内干等,等了几时不见有一人回来,忍不住昏然睡去。

    又不知几时,他悠然转醒,见屋内昏暗,灯烛已灭,一人坐在他身旁,黑黢黢的看不清样貌。

    肖豚惊得血凉一半,因那人看着既不像木苗,也不像何云瑄,更不像裴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