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时

    家里两位“大厨”在厨房里忙活了好一阵子，李俗在一旁一边打着下手，一边听她们说着家长里短的对话——村子本来就不大，谁家里有什么新鲜的八卦事，全村老少都能知道个七七八八，也不需要特意去打听，都是靠着闲聊传播的。

    “咿！娘啊，你可是不知道，今天早上偏屋旁边长了一棵树，可稀罕的很，昨天还没有，一晚上就长出来了。”老娘用不可思议的语气强调着这件怪事，“俗娃拿手机查了，好像是桐树。这天底下哪有一晚上长出来的树啊。”

    奶奶听了，也是轻歪着头，噘着嘴，一副“我才不信”的样子：“哪有一晚上长出来的树，是你们平时没注意吧，真有一晚上长出来，那村里还不赶紧给你们报到县农科院去。农科院那些什么专家博士不是隔三差五就要去村头那块什么‘试验地’里看庄稼长势吗，他们不就是研究地里庄稼咋样长得快的吗，研究研究那树，他们还能给你们发个奖带个红花哩。”

    奶奶一边说一边倒是笑起来了：“一晚上长出来的树，我这辈子可没有见过哩，还是活得长好啊，啥都见着了，就是没见到孙媳妇，该见着的没见着，稀奇古怪的倒是看了一箩筐哩。”

    李俗听着，尴尬的笑笑，没敢搭话茬，倒是老娘把这话茬接过来：“那哪能怪他啊，就咱村住两层楼的李，这傻小子看上人家了，人家看不上咱家。以前我爹嫁闺女也没说要多少钱，需多少地，有车有房什么的，现在这人怎么就钻钱眼里了。”

    “现在这人和以前是不一样了”奶奶摇了摇头，“就是不一样了。”

    奶奶说着话，对着李俗招了招手，李俗走过去，奶奶就摸了摸李俗的脸，轻轻的说：“是奶奶不好，不该说这话，俗娃你别想那么多，像你奶奶你娘这样的好人家姑娘总有等着你的，咱不着急，是不是。”

    李俗点点头，他从没觉得李是坏人，门当户对他是懂的，他不觉得不甘心，也不觉得对方家庭的要求有什么问题。

    李俗突然想起那棵树，想起老爹在树下流泪的样子，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每个人的心都是软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人生的经历，它会越来越硬，但不管怎样，总有一块是软的，心底里那块总是软的。

    他调整了一下内心的波澜，笑着说道：“奶奶放心吧，我肯定能让你见到你孙媳妇和重孙子，你孙子你还不信嘛。”

    奶奶点了点头，又开始忙活，中午这段饭奶奶很明显是很重视的，虽然在一个村里，但是李俗和爸妈却很少回来——不是因为不想回来，而是要忙着生活。

    李俗虽然知道那棵树种是自己种下的，但其实他也没明白到底那棵树是怎么一晚上长出来的，只知道那棵树好像是触及父亲心里的郁结，于是他便问道：“奶奶，这辈子有没有什么事情您一直记在心里，忘也忘不掉的？”

    “年轻的时候啊，经历什么事都觉得忘不掉，遇到什么事都觉得天要塌了”奶奶看了李俗一眼，悠悠地说，“但是啊，慢慢的，经历的多了，见过的人和事多了，就不觉得了，那些都是一辈子里面最微不足道的事啊，活得越久就越觉得不在意了。”

    李俗点了点头，时间确实是抚平一切伤口的良药、治愈一切痛苦的疗法。看着奶奶平淡的表情，或许在这个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老人眼里，活在眼前就是最重要的事吧。

    “所以啊，我现在最忘不了的就是全家人过年的时候坐在一桌吃的年夜饭啊，那么多张嘴，那么多菜，想想就累得腰疼啊”奶奶嘴上说着，手里动作没怎么听，眼底里却似是透出了怀念的光，“再有多半年吧，就都回来了，就都回来了。”

    李俗看了看奶奶，终于他什么也没说，端起刚刚出锅的菜，掀开厨房门口的门帘子，小心翼翼的一路端到旁边的大屋门口，轻轻一推，又一路小心地把菜端到桌旁，爷爷把其他的菜肴挪动了一下，腾了个位置，李俗就把菜放在空位置上。

    “行了行了，跟你奶和你娘说，赶紧过来吃饭，别忙活了。”老爹看李俗放定，连忙给李俗布置了任务。

    “好，应该还有最后一个菜了，奶奶说你喜欢吃豆角，都摘好了，我妈那边炒着呢。”李俗一边说着一边又准备过去端菜，老爹却突然咳了一声，给李俗使了个眼色。

    李俗跟着就往旁边小屋走过去，老爹压低了声音，说道：“今天那棵树的事，别跟你爷爷奶奶提啊。”

    “我妈已经和奶奶说了。”李俗也同样小声回应道。

    “这败家娘们！”老爹撇了撇嘴，“她没提你太奶奶吧？”

    “那倒没有，就说是一晚上长出来的，挺怪的。”李俗摇摇头。

    “那就行，跟你娘也说一声别让她提你太奶奶，我怕你爷你奶听了不好受。”老爹小声强调着，一边又推了推李俗，“快去！”

    李俗走到门口，老娘正端着那盘豆角炒rou走过来，奶奶没过来，应该是在收拾厨房。李俗赶紧小声告诉老娘老爹的话。

    “你爹真爱cao心啊，放心，我不傻。”老娘笑了一声，摇摇头，“赶紧帮你奶奶收拾收拾，快过来吃饭了。”

    李俗点点头，往厨房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