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雨夜的休止符
漆黑的皮靴踏在下城区的积水中,昏黄的灯光在水洼中投下一片晕影。 他嗅到了她的气味,他的直觉绝对不会错。 猎人们的情报是不共享的,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各自为战,所以就算伊蒂丝走了一路杀了一路,塞缪尔也不会因此得到她更多的行踪。 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下城区独有的腐朽气味,像是发霉的食物或是腐烂的rou,但是那股子味道更加明显,就算显然已经有心的掩盖过了。 那股……高贵而腐朽的味道,渲染着死亡的灰寂。 背着画架的艺术家撑着伞站在酒馆的门口,雨滴打在黑色的伞面又滑下来摔碎在他的身前。绕了一圈,他又回到了这里。几天前他从这离开去捕猎那只价值十万金币的猎物,现在他追着她又回到了这里。 酒馆的门口挂着刻着女妖的木牌,“MedusaGorgon”神话中可以把直视她的人变成石头的绝美女妖。用颜料涂红的满头蛇发舞动张扬着,塞缪尔低下头,收起伞推开了酒馆的门。 浓郁的酒气夹杂着喧嚣迎面而来,塞缪尔眯起眼睛来适应室内的骤亮。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画家么!今个儿没有带姑娘来吗?”熟识的酒保凑过来用力地拍了拍塞缪尔的肩膀。“要喝什么,我给你调一杯。” 塞缪尔挠了挠头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家伙就再次兴奋地打断了他“嘿兄弟你的运气是真的好,来的刚刚巧!” “嗯?”塞缪尔不明所以。 “嘘。”身上带着酒气汉子眼中突然爆发出狂热的亮光,他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扬起下巴指了指酒馆的中间。 喧闹的空气不知何时突然安静了下来,琴声如流水般滑过每个人的耳畔,清澈如透,紧接着空灵的歌声伴着琴声响起。 “当那雪落下时,时间不再停留, 当雪如球般涌向我,我已深陷积雪中, 家无梁楣,家无梁楣, 旧舍难掩凄凉,门闩也亦断亦碎,小屋难奈严寒, 哦亲爱的,请怜惜我吧, 哦亲爱的,请怜惜我吧, 我此时多么柔弱,快带我入你的怀中,迫使那寒冬逃亡……” 酒馆正中的舞台上,少女端坐在琴凳上,倾斜在地面上的裙摆如盛开出一朵洁白的花。少女纤细的指尖跳跃在琴键上像是两只翩飞的蝴蝶,优美的琴声便在这舞蹈下诞生。美妙的可以触摸到灵魂的歌声与琴声缠绕着、盘旋着,编织成一体在场中荡漾。 在场的人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一点点的喘息声都会打扰这场完美的演出。东方有位诗人曾经说过“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形容此时的场景实在是太恰当不过了。 这可不是下城区的穷人们有资格听到的歌声。就连都铎的贵族老爷们在最好的歌剧院也未必有幸能欣赏到这种等级的演出。 这首歌讲述的可不是什么幸福圆满的故事,但人们听着一句句悲伤的歌词却激动的忍不住想要拍手鼓掌,他们之中十有八九都是对音乐一窍不通的,但却也能分得出难听好听……以及。 “……”塞缪尔在狂热的人群中抽了抽嘴角,这也太夸张了吧,明明是那种身份却明目张胆的来到酒馆卖唱,甚至还这么高调,这是有转行当歌手的意图么……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怪不得今天的熟面孔这么多,亏他还以为只有自己是独有的好猎手,能顺着痕迹逮到狡猾的狐狸,殊不知自己好像是最后入席的。看来自己的消息是真的很滞后。 这是一场宣战,少女在舞台上光明正大地向他们宣战,她越是光彩夺目闪耀照人,越衬托出他们这群为了金钱失去人性的人们的丑陋。 但塞缪尔不是初入行的菜鸟,心神坚定,么得感情。他的目光锁死了舞台上的少女,伸出手去解背后的画架。舞台之上,琴声悠扬,少女带着薄如蝉翼的面纱,五官的轮廓模糊如雾中人。 打着结的绳索被解开,盖在画架上的黑布被一点点褪下,银色的亮光从黑色的布下中泻出。 “这只歌儿为 这只歌儿为 苦苦的思念而唱 这只歌儿为这只歌儿为 苦苦的思念而唱 ……” 歌声仍在继续,陷入忘我之境的少女眼中似乎没有任何外物的存在,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曲调却依旧高昂,淡淡的忧伤之意在歌声中弥漫,丝丝缕缕,如泣如诉。 塞缪尔的动作慢了下来。 歌词中表达着被家族抛弃的女孩对爱人的思念,但台上的少女唱出的绝非少女心事,但那思念的感情却那么真实,浓厚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酒馆中人们的眼神不再兴奋,而是慢慢的趋于平淡,但却没人能把眼神移离舞台上的少女,有的人眼中甚至泛起了泪花,不时的发出抽泣声,他们沉浸在悲伤中不能自已。 人们表现出的平淡绝非是演出失去了原有的吸引力,而是陷入了更深一层次的狂热之中!琴声和歌声中都暗藏着精法,魔法以歌声为媒介一寸寸地去干涉听众们的灵魂。这显然不可能是演出,分明是一场有针对的埋伏。 竟然大意到才发现这件事。塞缪尔恼火的想狠狠的扇自己一个巴掌。 猎人中不乏高超的魔法师,但却都没能及时发现完美融入歌声中的魔法,少女对魔法的运用堪称神乎其技。 塞缪尔的精神放空,透过琴声,他能感受到门外的雨声格外稠密。他的灵觉远胜他人,也就更快地摆脱了精法的干扰。 不敢再等,塞缪尔猛地扬起手,黑布像一只大鸟一样被高高扬起,伪装用的木架瞬间破碎散落满地,银光流动的炼金火枪已然瞄准了台上的少女。 赏金猎人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雕刻着炼金矩阵的击针狠狠地撞在了底火上,青色的火光在药筒中亮起,由月之金制成的弹丸以声音的倍速冲出了刻满魔法回路的弹膛。 一发、两发、三发、四发、五发。 塞缪尔在一瞬间就打空了弹膛,随之果断地丢掉手中的“拂晓之光”,抽出了藏在伞中的细剑。 五发炼金子弹呈星型锁死了少女躲避的路线,但真正为猎物准备的致命一击却不是枪击,虽然塞缪尔对自己的实力足够自信,却也不敢托大到认为可以在这个距离用远程武器来解决这场战斗。 细剑在空气中划出了漂亮的弧光,这把剑才是他最后的杀招。塞缪尔踩着身前人的肩膀起跳,朝着舞台带着风声冲去。高速的移动令他英俊的面孔扭曲起来,那双曾使无数少女春心萌动的忧郁眸子中此时满是杀意和疯狂。 不过,对于有些女孩子来说,这或许会更具加魅力迷人些吧。 突变只发生在转瞬之间,其他人此时还沉浸在已经停止了的歌声中,旋转着的弹丸已经飞到了舞台上。 但是挡在子弹前面的却不是原本坐在琴凳上的少女,而是那架她刚刚演奏过的钢琴。就在塞缪尔拔枪的刹那,她向后拉动钢琴使它微微变换了一下位置。 说起来,小姑娘单手直接把一千多磅的三角钢琴拉动的这件事也邪门的很。 不详的预感突然涌现,塞缪尔的心猛然一颤,如被毒蛇盯上般的寒冷爬上他的脊梁,他在空中骤然向下用力,强行止住了前冲的身形。 现场的变故发生的太快,除了塞缪尔以外,就连那些经验老道的猎人们也还没有反应过来。巨大的声响吞没了此间的一切喧嚣。 炼金子弹毫无阻力般地射入了琴箱,然后轻而易举地点燃了少女早就灌进去了的乌硫磺,白色的钢琴随着巨响粉身碎骨,爆炸推出去的火焰就像是黑港的巨浪,翻腾着以舞台为中心向四周涌去。酒馆四面的墙壁在一瞬间碎裂坍塌,被气浪冲碎的天花板还未来记得及下落就被掀飞崩散,于是火光便一下子照亮了天空,滚动的火浪如潮水般淹过了人群,人们在四散奔逃中跌入火海,化作了焦尸。 乌硫磺常被用作军用燃料,黑港上的火炮就是以乌硫磺填充的,指甲大的乌硫磺就可以轻松的把炮弹打出两海里,没人知道那个疯女人究竟在琴箱里灌注了多少乌硫磺,反正至少是足以炸毁一条街的量。 浅白色的光芒一闪而逝,被气浪推飞的塞缪尔翻滚着跌落,他大口地吐着血,肋骨不知被撞断了多少根,反正疼得厉害。他甩掉正在燃烧的长外套,刚想挣扎着爬起来,突然眼前一黑,一块巨大的石板实打实砸在他的头上。 “卧槽……”这是他晕倒前最后说出的一句话。 …… …… 黑色的浓烟滚滚升起,废墟之上燃着火光,下城区的一整条街道就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化成了焦土,一切的完好都被破坏殆尽。也许这个惊喜是准备给塞缪尔的也或许是准备给如他一样的更多人,反正少女为此布置了极大的排场,至少上百人在今夜为他们陪葬,几平方公里的土地都成为了他们的墓地,这么看起来……似乎还是一场宏大的落幕。 想到这里,少女掩着嘴笑出了声,“贪婪的老鼠闻到奶酪的气味就忍不住成群结队,却从来也想不到奶酪周围会不会布满了捕鼠夹……毕竟,它们的眼里只能看到不会动的食物。”她摘掉遮脸的面纱,连同着头上的礼帽一起随手丢进火中。少女漫步般缓缓走下被烧的漆黑的瓦砾堆,满头的银发在火光中飞舞如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