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前
花岗岩修筑的灯塔屹立在海崖的最高处，方锥型的塔顶上矗立着黑曜石雕刻的天使像，天使面朝东方，披风般的六翼在身后展开。她无时无刻不在迎接着太阳的升起，而这又常常成为了一种奢念。 泼洒着橄榄油的木材在火盆中熊熊燃烧，火光在魔法棱镜的反射下像一柄利剑刺开迷雾，指引着海上的旅人。 沉闷的钟声自海崖上传来，在层层叠叠的乌云下回荡，叠加出一声声的巨大嗡鸣。 那是灯塔上守夜人在敲响晨钟，宣告着新的一天到来。 此时是早晨五点钟，黑港的外面漆黑不见五指。 黑暗的小房间里弥漫着发酸的汗臭味以及发酵出的更令人作呕的刺鼻味道。 随着钟声响起，唐恩猛地从床上翻身坐起来，脆弱的床板被他的动作带的发出呻吟般的声响。 他弯着腰从床上下到地面，双臂伸直努力地伸展着身子。 随着四肢的活动，他的骨骼间发出一连串的脆响。 黑暗中传来物体碰撞的声音和木板摇晃的咯吱声，有人在他身后推搡——他的室友们也同样起床了。 狭仄的小房间中逐渐拥挤，他不得不推开门，走到屋子外面。 冰冷而潮湿的海风扑面而来，像是沾着水的刀子。 他抱起了肩膀，赤裸着的上身在海风中发抖。 身后传来一声声的咒骂。 他们是黑港的码头工人，八个人挤在这个被称作“泥房子”宿舍里。不足十平米的泥塑房子里并排摆着两张四层的床铺。他们在这里休息，在这里睡觉，在这里死去。 晨钟就是他们上工的信号，为人们报时的钟声被码头工人们称作“催命钟”。 越来越多的工人们从“泥房子”中走出，他们穿着破旧的布衣，成群结伴地朝着黑石码头里面走去。码头的高处挑起了几盏灯，在雾中发出朦胧的光，像极了冥界的引魂灯，指引着成群的亡魂向着冥界的深处前行。 唐恩今年也仅有二十一岁，却被海风打磨出一张远超过自己年龄的的沧桑面容，坑坑洼洼的黝黑脸蛋上仿佛挂着洗不净的盐粒。 如果不想加入黑帮，在码头做工是这些最底层的男人们唯一的出路了。 事实上这些码头工人多是因为家里欠了债不得不以近乎奴隶的待遇被码头抓来做极其廉价的劳动力。 唐恩天生就有着远超旁人的嗅觉，虽然这个能力对他在码头搬运货物起不到一点帮助。 不过，今天他仿佛嗅到了混杂在海风中的一起不寻常的气味。 他停下了脚步，和身后闷头赶路的工人撞在了一起。那人骂了一句，绕着他的身子走了过去。 在码头很少有肢体冲突发生，打架所耗费的力气对于他们来说过于奢侈。 他挠了挠黏的有些打结的头发，逆着人群跑去。更多的咒骂声在他跑过的地方传了出来。他沿着气味一路跑着，直到码头边界的界碑处——折断的桅杆长年累月地屹立在风雨中，此时它藏在黑暗中完全看不清真细。 唐恩向前走近，一脚踩进了黏稠的液体中。 如铁锈亦如海盐般浓烈血腥味此时在他的鼻腔中爆发开来。他颤抖着抬头看去，在桅杆的最顶端，有一团看不清的巨大黑影。 一滴冰凉的血液落下，恰好砸在了他的眉心。 “杀人了！”他仿佛被凉水泼了般骤然清醒，扯着嗓子大声喊了起来，如破铜锣般而又洪亮的的声音顿时响彻了清晨安静的码头，码头逐渐变得混乱起来，茫然的人们不知所措地乱跑，更多的火光在黑暗中一个接一个地点亮。 伊蒂丝最近的心情很差，黑港的糟糕天气更是在雪上加爽。 从她下了那艘走私船开始，就没有遇到一件舒心的事儿。 不知是谁走露了风声，她从踏上这块土地开始，追杀就没有停止过，不用看也知道她又上了赏金猎人的悬赏，就是不知道这次的赏金又是多少。 不过估计那边并没有透露她的身份，不然也不会引来了这么多不自量力的乌合之众，好像她是一个移动的钱袋子，谁都可以唾手可得。 她看似逃窜，实则游刃有余地带着那群被金钱迷了眼的赏金猎手。黑港的尸体就是她的手笔，她可不是什么温驯的小白兔。 …… 幽深的小巷，慌不择路的女孩跌跌撞撞地跑进一个拐角，然后沉默地面对眼前的高墙。 她的面纱在奔跑中已经不知丢弃在了何处，兜帽下的脸白皙美丽，如东方的瓷器，清隽矜贵。 “不要再逃了，已经没有路了。”男人的手藏在袖子里，黑暗中，他的异色双瞳里闪烁着不再掩饰的得意。 ”妖瞳的伊卡洛斯“，是男人在猎人界的名号。 “我知道你在藏拙，但并不会改变结局。”他一步步向前逼近，手中匕首的锋刃一丝丝地从袖口中滑出。 女孩没有回应，只是小巷另一头的黑暗中，有加重的喘息声飘了过来。 她的气息如在风中摇曳。 伊卡洛斯再次向前踏出一步，试探到此结束，下一秒，他的匕首将划开女孩的脖子，就像是轻轻划开一块甜美的蜂巢，血液如蜂蜜般泉涌……反正悬赏上也没有规定要抓活的。 “嘭！”枪声骤然打破寂静。 白光爆闪，匕首划出一个完美如月的弧，铅制的弹头被劈成两半。 “蠢货。”伊卡洛斯低声咒骂了一句。 在突如其来的强光中，他第一次看到了对面女孩的模样，就连他也有了一瞬间的失神。 “这就是你的计划吗？”他看向巷子里再次恢复黑暗的另一边，鼻子中微微哼出一声短促气息。暗金色的炼金匕首在他的手里打着转儿，语气中的讥讽随着他语调的上调而显露无遗。“亏我还在担心着你到底隐藏了什么底牌。”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贪图这笔赏金的猎人自然不止一批，想要通过把自己逼上绝路亦让所有猎人不得不在此一聚的方法绝处逢生亦不失为一种办法，但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火铳和弩箭。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小花招只能徒惹笑柄。 “都出来吧，让我看看还有谁想和我抢这份赏金。“伊卡洛斯不再担心猎物逃跑，当务之急不如解决掉其他的竞争者……同行才是真冤家。 一道道气息在暗处涌现，几根火铳的枪口亦对准了伊卡洛斯的后腰。 “妖瞳的伊卡洛斯。”为首的男人手中的火铳口径格外粗大“我们知道你很强，但是你能杀了我们所有人吗？如果你不能，那么今天死在这里的，除了猎物，还会有你。” 他身后的人群没有说话，但沉默的态度说明了一切，一道道如实质的杀机紧紧地锁定着伊卡洛斯。 “哦……”伊卡洛斯不禁哑然失笑，只是笑声中的嘲讽之意更甚。“原来你们早就串通好了啊，怎么？想像蚂蚁一样咬死大象？” “就算我们是蚂蚁，你也绝不是大象。”男人没有理会伊卡洛斯的嘲讽，像是胜券在握。 “那我们拭目以待。”伊卡洛斯咧开嘴，终于放声笑了出来。“那就让我看看你们这群蚂蚁到底有几分斤……” 他的笑声突然滞住，巷子深处，女孩的气息凭空消失了。 其他人也意识到了不对，一盏盏的煤油灯亮起，将不大的小巷照得通明。 伊卡洛斯的身后再空无一人。 “一群蠢货！”伊卡洛斯再次骂道。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煮熟的兔子飞走了，他们甚至连汤都没得喝！ 他面前的那群人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但不是因为愤怒，倒像是在惊恐，那个大胡子的黑脸在灯光中甚至显得有些发白。 我有这么可怕吗？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伊卡洛斯很想挠挠头，不过下一秒他就意识到了那些人惊恐的对象可能不是他。 他的鼻尖突然传来了淡淡的花香。 他没有回头，但是猛地向后挥刀，力气大地砍出了一道呼啸的风声。 这一刀狠狠地劈在了空气中，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你们真是狠起来连自己都骂啊，蠢货什么的，真有自知之明呢。”伊卡洛斯的耳边响起女孩的笑声，是和他刚才同款的讥笑，只是侮辱等级更高了些。 “其实我的计划很简单……一个一个把你们揪出来太费劲啦，只能让你们自己聚到一起了。”白裙的女孩幽灵一样，像是踩在伊卡洛斯的背影里，无论怎样都恰好站在他的身后。 妖瞳本就是以速度扬名，但在女孩的速度下就像是学步的儿童一样，任凭他怎样变幻着身形都无济于事。 “累啦。”女孩幽幽地叹了口气。 妖瞳伊卡洛斯终于停下了脚步，他低下头，那双动态视力远超人类的青、金色双瞳怔怔地看着只五指纤细的玉手从他的胸口穿出，带着心脏的碎片，血液在她的指尖横流。 “就借你的血液一用吧。”伊蒂丝在倒下的尸体后仰起了脸，两颊带着甜甜的酒窝。“多谢啦。” 大量的血液从伊卡洛斯的胸口涌出，在空中凝聚成线，缠绕着旋转着落入伊蒂丝的手中，又化作剑柄雕着蔷薇的血色长剑。 事实上，从女孩的现身到现在不过只有一分钟罢了。 “开火！快！”枪声齐鸣！铅弹和铁粉一股脑地向前覆盖。 “其实……”猎人们在人生的最后一瞬都看到了一张绝美的脸带着笑意闪过“人家也不想这么暴力的啦。” 掀开兜帽的披风猎猎作响，少女的银发在夜色如蛇般舞动。 …… …… …… …… 有没有什么，更一劳永逸的办法呢？ 白裙的女孩走进喧闹的酒馆，酒馆门上神话中的女妖都因她而失色。 “你们这里……还招歌女吗？我弹琴，也还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