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谓河广（三）

    元大都皇城

    三清殿。白玉风铃碰撞琉璃鸱尾发出清脆的声响，熏风阵阵，送来太液池中荷花的芳香，流光落尽翠微，烟波深处见绿。残云收夏暑，新雨带秋岚，燕雀的狂噪和远方宣礼塔的祈祷声融合在一起，显得格外悠长，格外渺远。

    “心宿三星，天之正，心相朱烈璀璨，时远时近，恐有滞留之相.......倘若那是三星连珠，后果将不堪设想........”一时之间钦天监占星师惊惧不已，满座纷纭。

    “荧惑犯心，战不胜，外大将斗死，一曰主亡。火犯心，天子王者绝嗣。火舍心，大人振旅，天下兵。若色不明，有丧。火守心，大人易政，主去其宫。”

    “那.....是否要禀报陛下？”

    “陛下尚在北狩，速速派人飞鸽传信给陛下，此事事关国运，不得延误！”占星师方逸翮也紧张不已。

    “那.....天师可有化解之法？”方逸翮仔细注视着这百年罕见的古怪天象摇头道：“待与禁咒师一同商量后，或许才有对策。”

    “是！”那星侍速速退下，一时之间整个皇城笼罩在阴霾之中。

    当今皇帝乃先帝即武宗胞帝，武宗暴死，生前与今上订立兄终弟及之约，乃由皇太子之位即位为君，但是否属于践祚，自新朝初立便众口纷纷，朝野论议。一年前，今上为时年十三岁、皇后所出的嫡子硕德八剌亲择太傅，而所委命之人正是当今中书令———李孟为太子太傅。李孟乃汉人，笃信儒教，有着深刻的儒学修养，在今上还是皇太子时就与其秘密接触，如今一直侍奉于陛下，对国朝恢复科举、重塑儒教地位功不可没。

    可世人皆知，当今太子乃武宗之亲子——和世剌。当年立约曾许诺在今上宴驾之后让皇侄和世剌即位为帝。可如今这一出分明体现了今上的野心不止于本朝的盛世，而是希望子孙万代永远是自己一系。这样扶植自己的势力，又会带来什么祸乱呢。此时的荧惑守心让所有人都心怀不安。

    泑泽水龙殿

    硕大的龙舟浮在水面，占了整个湖泊的三分之一，石为洞，吐石为花，神宫赖水造；聚水成渊，覆水成瀑，胜景依石生。门前卫士传清警，砌下奚官扫翠微。龙御宝盖招风雨，金阶玉梯朝天起。龙舟龙头之大几乎耸入云霄，船身之华美，流光溢彩。

    碧波之上，一位身穿霁青色斗篷的女子，银色面具照着半边眼，另外半边如杏子一般，却又微微上翘，显得清媚无比。她的眼瞳很黑，眉眼深邃，直视仿佛立刻会坠入无尽深渊。而那一点柔媚却又让你饱含着期待。微微丰润的肩膀和直而薄的背，纤瘦的腰肢不禁让人联想到这大泽中的水蛇，隐秘蛰伏却又诱人无比。

    水面波动，不断起伏，女子的斗篷也随风飘动，露出了她的一头青丝。船帆飘动，水铃叮当作响。

    “有恶灵出没！”身边的禁咒师提醒道。她冷笑一声，随即感到周身一阵晃动，周围山间雾气迷蒙，抬头看，天空阴霾不散，水面暗流涌动，笼罩着诡异的气氛。她的后背感到一阵疼痛，女子不禁握住手中的金麟弯刀。

    “公主殿下。相传这里自上古时期就一直有水族出没，您要当心恶龙啊。”“相传？我从来不信什么传说，更不相信什么鬼神！”那个被称为公主的女人名为墨脱，但她的身份自诞生起一直是朝廷后宫之大忌，虽然得到金帐皇后的庇佑，可是一直被认为有不祥的血统。

    墨脱拔出弯刀，忽然水下一阵巨响，水花四溅，掀起的浪花几乎高至船头。桅杆折断，船身摇晃不已。“保护公主！”墨脱借着风力，一个凌波微步登上了船头，水流巨大，喷薄的水汽令人难以睁开眼睛。墨脱将衣服上缠绕着金莲花的双臂交叉护在自己眼前。

    “何人敢在水龙殿造次！”“那你又是何人，敢在泑泽守神面前不讲礼法？区区凡人而已，如此自不量力。你真的以为这世上真的没有鬼神吗？”水中浑厚又神秘的声音说道。

    墨脱一把扯下面纱，一头青丝如瀑倾泻而下，“这世间若有鬼神，那我便是鬼神！我乃含莲而生，岂不是天地之合？你说礼法，可这礼法乃凡界所有。莫非仙界也分个三六九等不成？”

    里头的声音再次冷笑道：“仙界亦有尊卑，天界九重，能登上至高之巅的多半为赤族之人，我虽然只是一介区区守泽散仙，但你这个凡人在我手中还是类如一个蝼蚁而已。你对神明没有敬畏之心，也敢说荟萃天地之灵，万物之精华？”

    “哦，原来如此，看来不管是天界还是凡间哪里都是一样虚伪，以出身定尊卑。”墨脱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水汽凝聚而成的漩涡，心中难以平静。

    “公主，小人早年在宋之旧土游历，曾听闻南人有传言道这泑泽乃上古忘川在凡界的出口。此物所言并非虚假，公主还是谨慎为重。千万不要得罪了上神啊。”禁咒师默念咒语，婉言劝诫。

    或许是咒语起了一定的效果，加之墨脱心中还是保有理智，墨脱也渐渐放下成见和固有的看法。她收回了拔出的弯道，从桅杆上跳了下来，单膝半跪着道：“鲰生浅陋无知，不知忘川故事，惊扰上神，多有得罪。”

    “你惊扰我一个散仙倒也不算什么。我常年栖息于此地，你们凡界的嘈杂我早就已经习惯了，不怕清梦被搅。只是你可知道你这龙舟建于此地早已对轮回之道产生影响。近日来屡有奏报忘川入凡界处有罪孽潜逃，倘若回天庭作难还有制服的余地，若隐匿遁逃凡界，且遣送忘川往生之人虽族群不一、修为参差，可也不乏有灵力高强者，你可知道，这后果将是你们凡界苍生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既然上神有守护这大泽的法力，应付罪孽自然不用凡界来cao心。这龙舟乃当今皇帝所命亲自督办，于七年前便已经开凿，如今才落成，这是陛下的一番心血。你也知道，我们的皇帝就相当于天帝一般，我们卑微之人哪里敢抗旨。您若是想要肃清忘川，还请派仙子入大都皇城与皇帝陛下共商吧。”墨脱站了起来，整理衣袖。发现后背还在疼痛。

    “你记住了，龙舟暂且让你留着，若再肆意举办庆典之类的活动，收留不明身份之人上船，让我发现，我定当掀了你这艘船，也誓将罪孽缉拿归案！”

    “恭送上神！”待漩涡消失一段时间，水面再次恢复平静，海浪落下，墨脱方才转身对着禁卫军道：“传令下去，给我严密调查今日之时，哼，此人最好是水神，若是让我发现是有人在暗处用奇技yin巧装神弄鬼的话，格杀勿论！”墨脱披上斗篷，抬头望着阴霾退散的天空，她慢慢向远处走去，一抹诡异的蓝消失在远方........

    茶馆

    那几个士子也不想再惹事端，便勉强道歉了，只不过先前掀翻桌子那个人不情不愿，百里步寰见状将长剑半拔出来，给了他一记眼神。“我可以不要你的真心，但是你若再有这样的举动，当心你的命！井水不犯河水自然是最好，我也没空听你满口的仁义道德。”士子一阵哗然。百里步寰收回剑，将剩下的茶一口饮尽离开了茶馆。只留身后人们惊叹世间竟有如此刚烈女子。

    百里步寰来到了一家旅社。她捂紧了面纱，因为有恶龙加持，她感到体内总是有一阵怒火。听说幽冥界以强者为尊，故杀生是常有之事，她在天界的时候虽本性也算冷冽，但也并非乱开杀戒之人。可如今，她越发觉得这心火难以克制，似乎随时都会喷涌而出，幸而这帮人没有在纠缠下去，否则就休怪她无情了。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不知她安排的替身是否已经被天界那帮没有的榆木抓回去了，那样自然是最好的。可是就没有这种躲藏的刺激了，她似乎挺享受这样的感觉。

    泑泽晴眉山涧

    数峰青从溪里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看到远处一个蓝色的身影，他惊慌失措正想躲进对面的草丛里，结果被逮了个正着。

    “何人在此地游荡！出来！”墨脱抽出刀，走上前去查看。这里偏僻，又与上都接壤，恐怕有细作出没。由于身边没有护卫，她十分谨慎。

    “皇族重地，何人在此地鬼鬼祟祟？”墨脱小跑着站在溪边的坡上，数峰青想要潜入水下，谁知水太浅，还是露出了半截上身。

    “你一个村民，来此地游泳吗？”墨脱质问道。

    数峰青刚从忘川进入凡界，也算第一次做人。他哆哆嗦嗦道：“我......我也说不清楚，一醒来就在这里了。”

    “一觉醒来就在这里？这附近方圆百里都不允许建筑村庄，你怎么一直长在这里。莫非你是那花草成了精不成？”今日怪象太多，墨脱十分戒备，又想试探。

    “不不不......”眼前的人从水里探出头来，上身半露着，肌rou十分结实，脸却很白净可以称得上俊朗，眉毛很浓，眼睛瞪的圆圆的，却又很深邃，仿佛看遍沧海桑田却又不失赤子之心。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痴儿一样胡言乱语。

    数峰青摆着手：“你误会了，我不是花草精灵。我也忘了我的上一世。”

    “你别跟我提什么前世今生，你如今是什么你就是什么，你身上可有官牒。”墨脱有些不耐烦，她最讨厌无辜作态的表情，实在看不出至纯至善。

    墨脱将双手交叠，站在山坡最高处凝视着他，面前的人不知是怎么回事，想要站起身来，却发现十分不对劲，他摸了摸自己，发现竟然没有丝毫遮挡。

    “嗯？”墨脱加重了疑问，也不耐烦了，想要亲自下水将他擒拿。

    “你.....你别过来啊，你千万别过来？”

    “为什么？”

    “你是女人，我是男身，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啊！”他羞涩地泡在水里，希望对方可以谅解自己，识趣走来。没想到，对方竟然一点都不领情，只想要查明真相。

    墨脱半蹲下来，凑近他道：“我见过的男人多了去了，还怕少你一个？你看起来细皮嫩rou的，该不会是什么泥鳅变的吧？信不信我吃了你！”

    数峰青没想到凡人居然见过泥鳅精灵，突然找到了理由：“咳咳，没错，我是水族，只不过啊，我不是泥鳅，我可是水蛭。”他装作吐信一般，露出凶恶的样子。“我可是有毒的，你再过来，信不信我.......”

    墨脱笑着摇了摇头：“你这光溜溜的样子，你的体节在哪？”

    “别闹了，你肯定不是大元之人，你既不是南人，也不是汉人，更不是色目人，你非我族类，快说，是不是上都细作！我可没有那么多耐心！”墨脱拔出刀，步步紧逼。数峰青吓的，连连后退，背部抵在了石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