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我从地狱来
他上次试过一次，死了。 青龙陷入了沉重的混乱，局促的呼吸后，最终又只剩下了恶与怒，狠狠的瞪向了他：“你是来吵架的吗…？用你那所剩无几的时间……？” “我是想抱抱你…”白龙又笑了，面容凄惨，又有点像是哭了，“可我做不到。我们都做不到了。” 他抬起袖子，做掩面饮茶的姿势，实则是从口中，取出了一颗奇异的天丹。 它像是一颗玻璃珠，圆润、透明、折射着光。 一会映出打雷下雨的大海。 一会映出漫山遍野的春暖花开。 它包含了天与地…这些皆为他所驾驭。 它是他的神通，他实力的证明。 变成鬼魂可不能只有执念。 还得有实力。 青龙也有一颗相似的神通。那枚要更残暴，更强大。 狐稣有白龙不曾有的勇气，凡人面对神明，做到了自保。 那现在，他借予狐稣，其不曾有的力量。 “它和你乱磕的那些东西一样，顶多只能撑过今天。”白龙说。 “天丹由人食用……你知道后果，但我想，你应该不在乎。” “我能为你做什么…？”狐稣并没急着接过。 “我想它留在身边。”白龙说道，执意要背对青龙。 言外之意。 他做不到死而复生。 那他只能让青龙去死—— 阴阳两隔是障碍，但并非无法跨越。 “妄想。”青龙冷声说道。 “所以我才说你变了，哥哥。”白龙浮现笑意，身形，也开始消散，“你以前可最疼我了……” 他彻底离开了。 鬼魂能躲着不出来，但往往现身就得死。 留下的只有他的夙愿。 娟长的长发垂下，狐稣也换上了同样的白发，相同的红瞳。 实力瞬间暴增，而他也于无声之中通晓了游戏规则。 兄弟同力不同心。 狐稣或青龙凭意念驱使的任何元素，都将被对方一念取消。他们都能只降落雷而不出手，于是他们面对彼此时，都失去了这项权能。 雷霆插下，留下两把利刃。 狐稣抓住它们的柄，缓缓起身。 他们能做的，唯有搏杀以兵器。 厮杀…缠斗…… 胜者为王。 狐稣和青龙不约而同的战吼并紧握武器，冲向了彼此——！ 比拼的不止有力量，还有神通的较量。 战况一会是青龙好几只手，好几把刀，构成绝对的防线与杀阵。狐稣一抖手，雷光电闪，巨大的、扭曲的、仿佛天空伤痕的雷刀，也由他握在手中。他俯身、冲锋、迎击！强强对撞时，阴云也刚好落下闪电，照亮世间。 战况一会是俩人皆喷出熊熊烈焰，火龙龙头相撞交融，都想把对方脖子啃断，势不两立。 一会则是出拳时让岩石一层层的裹住手臂、形成巨臂。拳头对冲、相撞，石破天惊！ …… 最开始的狂轰滥炸，到最后只剩下野蛮原始的互殴。 神原来也会流血，金色的血。青龙血条里，鲜红越来越少，死意越来越足。 它一拳把狐稣揍飞，像唾的痰那样揍到地上。地上留下长长的划痕，狐稣的身体却仿佛有岩石那么结实，且能永远刚好剩一口气似的，濒临破碎，却又一次艰难地爬起。 其身形已是字面意义上的残破，让人无法想象他是怎么靠剩下的这点烂rou，维持的站立。 不仅如此，他还抓住了青龙的乘胜追击。揪住它一只手，一个全力以赴的过肩摔，从这一头，抛摔到那一头，青龙被甩到地上时，大地都为之战栗。 “你怎么…就是不死……？！” 青龙怒了，哪怕气焰不再。它怒其不争地捶了下地，地板被敲碎，几块石子飞起。钻耳的雷声继而响起，雷光再度涌现在它手里，它用尽最后的力量，握紧这最后一柄雷刃。 “你杀不死我的……” 狐稣连简单的呼气都带着血，他摇摇欲坠地站立，垂着双手敞着双臂，像要感受天地。 而当他猛吸一口气，张开眼睛，扭曲的白光同样闪过，在他手里生成了实质的雷枪。 “你杀得了妖、杀得了魔、杀得了鬼、杀得了怪……神你也杀得掉，你杀得掉这世间的一切…” 青龙盘起身体，弹跃出去，抡刀砍向狐稣！ “但你是杀不掉我的。” 一动一静。青龙撞上了狐稣，像水坝崩塌，冲撞了一路。 “神…！是赢不了人的……！！”四目相对，狐稣对着它的脸吼道。 他整条左臂，连带着一小部分肩膀，都遗落在地。雷刃轻易地切开了他的身体。 可当烟尘散去，青龙的rou体撞击几乎将他冲垮，但也有让狐稣反过来利用这点，结结实实地把雷枪，送进了它的眼里。 他一屁股坐下，看着青龙所剩无几的血条完全清零，荡然无存。 龙头压住了他，而他光脱身便扯掉了一条小腿。 他感觉不到疼，可能是相应组织坏死了。他抓起一柄快要崩口的铁剑，拄拐远去。 俩人的大战几乎把山头削平，天门却依然矗立。 一道螺旋往上的白金阶梯，稳稳的高高的托举着它。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肺似乎漏了，狐稣喘不上气。 “这世上有那么多神呢…我活不下来的……” 天已经放晴，夜空里，漫天星星。 “我要见天庭的主人…！我要找他……！” 他走得一瘸一拐，誓词却铿锵有力。 “我要知道他为什么要毁灭人类…！为什么…要变天……！” 而他的余力只够支撑他走上第一节楼梯。 他摔倒了，千疮百孔的身体扑倒，像是摔在了血地里。 还不能停…我还不能死…… 他不想重来，他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这登天长梯，他就是爬！也要爬上去……！ 青龙的尸体，却抽搐了一下。 它尽量无声，可庞大便意味着必然发出动静。 狐稣断断续续的喘气，回望以难以置信的神情。 青龙的抽搐更加剧烈、明显！像是要蜕皮，又像是寄生其中的生物，要破皮。 幻觉并非消失，彼岸花的药效还没有过。 狐稣就看见，那清零的黑色血条里，鲜红的生命正在一步一步的回弹！ 这青龙…还有第二条命……！！ 雪白的龙头从它嘴里挣脱着冲出！一个为首的主脑，数个附庸的小脑。 它变成了一条……九头龙。 弟弟是白龙，它当然也是。 龙王重获了新生，张开遮天蔽日的双翼，小脑仰天长啸，主脑则意味深长、充斥笑意的打量狐稣。 “你他妈的…你他妈的……”狐稣气都气笑了，但也拿不出一丝一毫的力量，继续作战了。 “今天，是人类毁灭的日子。”龙王字句悠长的说。 地动山摇，来自四面八方，来自山下。 诸神那边齐活了，增援了过来。 月光星光下，它们千奇百怪的、连绵如山的黑影，闪烁着颜色各异的眼睛。 而真正把狐稣从绝望的山崖，推进深渊的，还是那道熟悉的声音。 “狐稣…？”狐观清居然也折返回来了，乘着坐骑。估计是听见了山上的惊天动地，联想到他执意留下，猜出不对。 “哈哈哈…” 他要疯了。 “哈哈哈哈哈……！” 因为往后的无数时间里，他死也杀不出这里。在此耗上千年、万年，他也闯不出去。 这是盘死局。 …… …… …… …… …… 于是，当狐稣最后一次倒躺在登天长梯上，他已能做到心如止水，只因心如死灰… “让我死吧。”他静静的、心累的，由衷的祷告。 死亡降临，作为诸神的恶意。 蓝天白云，一望无际。 狐稣躺在水里，大地似水如镜，反射天幕，如同一体。 狐稣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而他抬头就看见了生平。 一幕幕他一生当中的无数段回忆，按一片片壳纹的形状，拼接成了一层半透明的天幕。 有他生活里的点点滴滴，亦有他一生最重要的数个时刻。 他伸出手，水滴沿臂滑落。他想抓住……想要回到那些美好的记忆里。 如果从头再来能被允许，自己会怎么做？ “我要赶尽杀绝……” 他手心对准了绿林，那里存载着他与家人的初遇。 “赶尽杀绝…！那些神明……！！！” 他拳头死死死死地握紧…像要抓住曾经…… 抓住一切。 于是，当他张开青涩的眼，稚嫩的脸。 他真就回到了那里。 回到了过去。 回到了绿林。 在这条时间线里，他来自外域，穿越东海来到了这片生死由天的土地。 狐观清没有捡到他，于是早早完成了对雪山的探索，仍以流浪商人的身份，周游各地。 命运送了狐稣一份种族灭绝的成人礼。 现在他十五，有足足三年的时间，回这份礼。 绿林、火山、死地、沙漠、雪山……还有天庭。 狐稣在日志上写下的第一句话便是： “我从地狱来，” 而他后面每次回顾，都会翻到这句。 “要到天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