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这种朦胧的夜晚。 飘雪，暖光，和松弛的空间。 除了独自一人静静享受以外，许多人也喜欢和三两朋友一起，营造出那种‘围炉’的氛围。 大概也是为了那种朦胧，这会儿复古装修的店里并没有许多客人。 店里音乐放的很抒情，又煽动人心。 不过沉醉。 韶柏站在店门口的位置，一眼就看到她。 心脏跳动的声音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清晰过。 沉重的声音。又闷，又慌张。 纯白的。美丽的。 月光少年。 他的出现吸引了众多目光。 惊艳的，惊讶的，惊喜的。 或许沉迷于夜色，没人释放不合时宜的负能量。 他们只是静静看着撑着拐杖站在店门口的少年。 他的发丝折射出莹白的，短暂的碎光，是未化的雪花。 韶柏看着那个角落，咽喉发干。 她身边围绕着的人们。 健康的，正常的，不乏优秀的人们。 此时此刻。 韶柏直直看着。 隐隐探头的自卑情结。 根深蒂固的自卑情结。 内心的懦弱，恐惧。 应该这样吗。 来姝听坐在对面的男生讲话。 他是来姝以前学校的学长，叫楚燃，不知道什么缘由和沈长风很要好。 楚燃曾经喜欢来姝所在弦乐社团的学姐姜柔。 那段时间两人的事在学校里人尽皆知，渐渐演变成了一段传奇佳话。 “……你转学以后我班里很多人还向我问你，哇真的，当时我很惊讶的，没想到姝姝学妹这么受大家欢迎……” 他们聊一些有的没的，来姝就自己知道的给些回应，聊的也很舒服。 突然楚燃话锋一转，手指扶了下眼镜。 “最近有没有你姜柔学姐的消息啊” 来姝顿悟。 就说嘛，怎么突然找她讲话，还是那种追忆青春的语气，像一只得道千年的老狐狸一样。 “没有。” “真的没有？” 楚燃露出质疑的神色看来姝。 “姝姝，楚燃哥哥在你13岁的时候就认识你了，你不要骗哥哥。” 旁边几个男生听到楚燃这样的语气全都发笑。 “哈哈哈玩儿脱了吧…” “让你作，搞什么测试啊，闲得慌” 来姝也大概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喝口牛奶神色认真道，“真的没有。” 楚燃顿时泄气皮球一样靠回椅背，连带语气都变得有气无力。 “一周了，电话拉黑，微信拉黑，甚至企鹅都拉黑，家里也没人……” 听着楚燃吐苦水，来姝一下就想到韶柏。 那种处处碰壁的时候。 “现在还早欸，要不咱们去樱花？斯诺克，台球？怎么样？” 有人提议道。 “去乜啊，我meimei十六岁。” 沈长风扔个瓶盖过去。 “年纪这么小，你带meimei来做乜” “你管我。” 几个人打打闹闹，来姝看看时间，已经快九点钟，差不多要回家，于是穿上棉服站起身。 “哥哥，我先回家…” “哟，来的正好。” 沈长风突然说，下巴稍稍一抬，来姝顺着看过去。 内心脆弱又好像坚强的少年。 隔着一段距离，来姝都能看到他额头上的汗珠， 他拄着拐杖，碎发浅浅湿了一层，不知道来了多久。 穿着帽衫，竟然没戴帽子。 就这样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把一切都公之于众。 几个男生看到韶柏，脸上抑制不住惊诧，楚燃甚至去问沈长风这是谁。 但沈长风不理他，自顾自说，“韶柏是么。” 他语气突然变得很浮，但又很嚣张。像在警告。 “你送我meimei回家。” 说完又看向来姝，“到家给哥哥打电话知道吗，受欺负要跟哥哥讲。” 接着沈长风替来姝拉上棉服拉链，“去吧，不许哭。” 来姝吸一下鼻子，慢吞吞走到韶柏身边。 此时的韶柏无疑是狼狈的，走路都不利索，内心还在天人交战。 他朝沈长风微微点头，转身跟着来姝走出去。 外面雪不再是一片一片的模样，而是一粒一粒的，密密的砸。 碰到棉服上会发出轻响。 出了店门一切就回归寂静了，只有冷风和嘴里呼出的雾气。 来姝手机震动一下，是沈长风发来微信消息。 ‘你爸那边别担心，哥哥讲过了，有事告诉哥哥’ 再抬头去看，对面餐厅靠窗那一桌果然已经没有人。 收回手机，来姝缩缩肩膀。 她现在情绪很复杂。 一边别扭着韶柏的不告而别，一边为自己难过，一边又心疼韶柏拖着身体跑来。 杂糅到一起简直就像一口闷了一壶醋。 冲的人眼眶鼻头都发酸。 心里绵绵密密的割裂。 偏偏沉默又横亘在两人之间。 这样凝滞的空间。 韶柏痛恨自己的无能，看着她的发丝讲不出一句话。 大冷的天，偏偏手机又没电关机，车都没法叫。 为什么总做这样的事。 这种害她不舒服的事。 他憋着对自己的无处发泄的劲儿呼出一口气。 “…很疼吗？” 来姝的声音传过来，不清晰，韶柏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腿很疼吗？” 来姝带着鼻音又问一遍，她刚明明听到他好像忍痛的喘息。 韶柏怔愣。 紧接着胸腔发闷。 她太好了。 看韶柏半天不说话，来姝忍着眼泪着急，蹲下去要摸他的腿，却一下被韶柏抱住。 “对不起。” 他说。 “我太坏了。” “什么也不告诉你。” “对不起。” 他下巴抵着她发丝，说着说着眼泪也快出来。 不应该这样。 什么懦弱。 什么自卑。 什么躲避。 她都还什么都没说。 什么是最重要的。 心房里的月亮。 明灭的暖光。 来姝埋在他胸前，一下哭出声音，回抱住他。 还是那种扣着肩膀的，厚实的拥抱。 “你怎么能这样……突然就不见了…” “对不起…” 韶柏一遍一遍重复，一遍又一遍的。 什么是心疼，什么是不忍。 此刻来姝在他怀里。 他切实体会到了。 前路好像也不再迷茫。 从此有了继续下去的理由。 回去的路上，来姝靠在他肩上睡着，睡得很沉。 一直到车停在单元楼下，韶柏喊她起来的时候才醒。 这会儿雪已经停了，周围都是清冽的空气。 韶柏拿出钱夹付钱的空当，来姝降下车窗往外看。 韶柏刚要递钞票出去，被来姝拦住。 “师傅，去梧桐嘉苑。” 十三楼不算高，稍稍抬头就能看到。 漆黑一片的窗户。 来姝拿出手机拨了来晟的电话，电话响了一会儿才被接通。 “喂，爸爸，我到家了。” 韶柏握着来姝右手，隐隐听到开会，出差一类的字眼。 “嗯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来晟和岳芊羽不欢而散。 收到沈长风的消息后放下心来又马不停蹄的赶去开会，紧接着定了凌晨的航班。 为期一个半月，目的地是纽约。 来姝习以为常，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听着带着歉意的叮嘱，来姝道，“放心吧爸爸，在外注意安全。” 等对面挂了电话，来姝转头看向韶柏。 “家里太冷了，我不想回去。” 韶柏不说话，只是握紧了来姝的手。 其实不难猜。 事情的始末。 她也是那样，孤单长大的。 过得不好的人太多了。 不一定是物质上的，也会是精神上的。 所有的痛苦都是一样的。 都让人煎熬，都让人发狂。 失去亲人的痛苦和失去爱人的痛苦也是一样。 同样都是鲜活生命的消逝。 你的痛苦和我的痛苦也一样。 在广袤无垠的世界里。 我愿意和你一起。 从此刻开始。 打开门，扑面而来一股柑橘的味道，很淡，又很好闻。 韶柏单手撑着玄关的鞋柜帮来姝拿她的白色小狗拖鞋，接着穿上属于自己的那一双。 室内很温暖，韶柏脱了羽绒服挂在挂衣钩上，又接过来姝的。 一楼除了厨房卫生间，其他地方没有灯，怕来姝摔跤，韶柏走到开放式厨房打开灯，暖黄的光一下子倾泻。 时间有些晚了，来姝在卫生间换衣服的时候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这会儿坐在沙发上有些迷糊。 韶柏不知道在厨房忙些什么，来姝起先还看着，然后就撑不住开始点头。 热橙汁端在手里，韶柏回头看到女孩打盹。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样，就觉得踏实。 在来姝终于撑不住要倒下去的时候，韶柏及时的单手捧住她一侧脸颊。 “来姝。” 她眯起眼睛，韶柏把橙汁递到她嘴边，她就接住，然后咕咚咕咚一口气全喝完。 浑身舒服。 “来姝，不能睡，还没洗漱。” 他沉着声音叫她，也像催眠。 来姝痛苦的皱起眉，扶着韶柏肩膀站起来往卫生间走。 温水在嘴巴几个来回，漱完口，韶柏用热毛巾帮她擦脸。 上楼的时候韶柏犯难，她软软的，好像浑身没力，周围很黑，他一条腿，护不住她。 “来姝。”他喊她。 女孩没反应。 “来姝，醒来自己走。” 依旧没反应。 少年看着她睡颜突然失笑。 “来姝，我腿疼，你自己走可以吗？” 他声音很平，只是在征求她的意见，来姝却一下清醒，声音清晰，“可以！” 简直像军训时回答教官问题。 短短的路走了两三分钟。 看来姝躺在床上睡着，韶柏去隔壁卫生间拧了热毛巾出来帮他擦脚。 秀气，白皙的脚丫，微微瑟缩几下，带着一点水汽躲进被子里。 等韶柏收拾好自己，已经快十一点半。 他侧卧在她身边，隔着一段距离。 万籁俱静，遮光帘被他拉上，一室黑暗。 韶柏感受着来姝舒缓的呼吸，慢慢伸出手指，想要去触她温软的脸颊。 近在咫尺的距离。 男孩却又突然收回手。 “你原谅我了吗。” 大提琴一样的声音响起。 寂静的空间里，没有人给他回应。 沉默很久，韶柏也闭上眼。 “那我明天再问你。” 明天。 下次。 我和你。 我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