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郾和市的九月不算凉快甚至很炎热，今天更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虽然是周六，可外面太阳那么大，风吹过来都是热的，把人心里那一点想出去撒欢的欲望都摁灭了。 于是来姝在家晃了一天，打扫打扫卫生，写写作业，洗洗衣服，喂饱自己，预习新课······ 好像什么都没干又好像什么都干了，一天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晚上来姝决定不再躺尸，这会儿已经日薄西山，晚风从窗户挤进来，不是燥热的，是温暖的。 换好衣服，冲出小区，沿着人行道，来姝慢慢走。 绿化带里的小花被太阳晒了一天，到这个时间看着也颇为蔫头耷脑，有几位戴着草帽的园林工人正蹲在花圃里，把喷灌设备一个接一个的打开，风一吹，混着细密的水珠，没有比这更惬意的时候了。 这里离商业街并不远，这个时间那里应该很热闹，来姝对这座城市不甚了解，所以她很想去人多的地方看一看。 偌大的城市，各种各样的人千千又万万，街道星罗棋布，夜晚的灯光全部亮起，空中看就像一片星海，路边的树林很密，风一吹，就像扬起一片墨绿的林海，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郾和都是一座美丽又让人向往的城市。 这里还是和那晚一样，热闹的，喧嚣的，富有烟火气的，人来人往的，极有生命力的。 样式漂亮的路灯发出温暖的光，来姝看着，想起那晚的烟花。 很大，很亮，很美丽，很短暂的烟花。 ‘刚刚有人放烟花，希望下次你也可以看见。’ 那个贴着猫和老鼠创可贴的，提供她觉得非常棒的‘免费拥抱’的少年。 不知道这里还有没有放过烟花。 不知道那个少年有没有看到烟花。 来姝趴在银灰色的栏杆上想着，她旁边有一个大叔在卖很好看的透明彩灯气球，一个十元钱。 大叔注意到她，“小姑娘，要不要买一个？” 来姝笑着摇摇头，“不啦，我长大了，就不要这个了。” 那大叔哈哈大笑，“这跟长没长大可没关系哟，开心就好啊。” 来姝一呆，很快反应过来，笑的更灿烂，“是呀，开心就好了呀，如果还有机会遇见您，我一定会买的。” “那可说好了噢小姑娘。” 来姝笑着冲大叔挥了挥手慢慢走远了。 她逛到那天和少年相拥的地方，才发现那里已经变成了免费拍照的挖脸卡通立牌，很多人排队等着拍照。 原来不是每天都提供免费拥抱啊。 来姝绕到侧边看了一下，原来是王子和公主的卡通形象，很多情侣还有好朋友都成双结对的把脸比上去拍照。 看着那个公主立牌，来姝有些心动。 她曾经看过一句话说‘每个女孩都有成为公主的潜质’，迪士尼的公主电影对她有莫大的吸引力。 她很想去拍，可那长长的队伍从头排到尾全是一对儿一对儿的。 耸耸肩，来姝放弃，转身走进了放着可爱音乐的精品店。 精品店有些面积，装潢也很精致，很多可爱的公仔和小饰品，顾客很多，在里面挑选购物的大部分都是女孩子。 来姝转了一圈儿也没看到什么特别想要的，正准备出去，一张海报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是一张边缘有些破损的海报，上面印着很多小动物，中间最突出的是一只绿色的恐龙，这只绿色恐龙很像韶柏在生物课上画的那只。 来姝指着海报问老板，“您好，请问这只龙叫什么名字啊？” “呆呆龙啊，旁边有字，你看最左边那个角角还有拼音，daidailong。” 老板声音很粗噶，来姝一回头，才发现竟然是个少说有一米八的男人，很帅气也很英俊，他坐在门边儿那个位置，被一整排蓝蓝粉粉的丝巾挡着，很难被注意到。 看来猛男也有少女心。 来姝回头仔细打量那张海报，才发现右边三个白色的大字‘呆呆龙’。 被灯光一反几乎看不见。 她越看它越和韶柏的那只恐龙像，问了老板怎么只有海报没有商品，老板却说卖脱销了，补货得等一段时间。 来姝有些失望，出门的时候买了条粉白相间的丝巾安慰自己。 丝巾被她绑在手腕上，很好看，她打算再去别的地方看看的时候，精品店放在门外的音响突然安静了短短两秒，然后切了下一首歌。 是Beyond的《喜欢你》 这才有点柔情猛男的意思嘛。 歌很好听，来姝趴在贯穿整条商业街的银灰色栏杆上，准备听完这首再走。 等‘你共我’这三个字唱完，栏杆突然震动了一下，是有人趴上来的重量。 她偏头，先是看到一件和自己同色系的黑色帽衫，然后再往上，是藏在阴影里的猫和老鼠款的创可贴。 贴在下颌线上。 是免费拥抱！ 好像感受到有人在看自己，韶柏一转头，看到了来姝。 没想到这个时间她会在这里，韶柏一只手握住栏杆直起身子。 韶柏也很高，让韶柏想起刚刚那位老板，两人几乎相差无几的高度。 “是你？” 来姝问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韶柏听到她这句话没由来的有些慌乱。 “免费拥抱？对吧。” 来姝看着男生扬起一抹笑，像是小朋友猜对了脑筋急转弯那般雀跃。 韶柏躲躲闪闪想否认。 “你骗不到我那天你也贴了猫和老鼠的创可贴！” 像抓住罪犯的黑猫警长一样有底气。 现在来姝就差一顶扣在头上的警帽。 韶柏在如山铁证下呼吸一窒，像放弃抵抗一般地趴回了栏杆。 来姝也学她的样子趴回去，收起刚那副神气小朋友的模样，她偏头打量韶柏。 他一个人来这里做什么呢？ 来看烟花吗？ 来散步？ 他那么沉默的一个人，应该不喜欢吵闹的环境吧。 难道······是来找她的？ 那晚和她相拥的女孩？ 来姝皱眉，都不太像。 她看着看着，发现他罩在兜帽阴影下的侧脸有一块淤青。 还有那个猫和老鼠创可贴。 打架了？ 她伸出手想去碰碰那块淤青，半道又觉得不妥，把手缩回衣袖里。 晚风习习，看着韶柏是在打量街对面的店铺，其实注意力全在旁边的女孩身上。 感受到女孩一直盯着自己的目光，他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但他没有逃避，没有刻意把自己隐藏起来。 他只是保持那一个动作，让她细细打量，接着他听到她问。 “打架了吗？” 他顿一下，没说话。 “那打赢了吗？” 韶柏僵硬，他从来不反抗，只是单方面挨打，因为他觉得没有意义， 生气、抵抗、反驳、解释，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 因为没有资格。 可来姝这么一问，他却觉得有些别扭。 打赢了吗？ 不，我从来没打过。 见他不说话，好像在沉思什么，来姝以为自己让他想起了打输的架，于是她吸吸鼻子。 “时间晚了，风好凉啊，再吹下去要感冒了，咱们换个地方吧。” 说着，来姝已经往街对面走去，完全不给韶柏发表意见的机会。 韶柏还在思考要不要跟上去，就听到前面的来姝说，“我们走呀，我刚搬来这里不久，不知道会不会迷路。” 她转过身倒退着走，风吹过她从兜帽里延申而下的卷发，露出美丽的带着笑意的眉眼。 那天晚上，也是这个地方，她抱住自己掉眼泪。 韶柏跟了上去。 来姝一通乱走找到一家奶茶店推门进去。 韶柏有些庆幸自己跟了上来，不然就凭来姝这拐法，别说她，韶柏不刻意记路都要绕半天才能找到路口。 奶茶店暖黄的灯光很惬意，来姝缓舒服了，摘下连帽想要去点喝的。 “你喝什么？” 来姝问韶柏。 他几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通常讲，这样的地方人都很多，他并不想自己暴露在众人眼皮底下。 他没那个自信，也没有那种可以支撑自己不临阵脱逃的勇气。 看出他的迷茫，来姝一笑，“那就交给我吧！” 她不喜欢喝奶茶一类，因为不管加不加糖，喝到最后都很腻，她偏爱果茶。 韶柏喜欢吃甜吗？ 来姝猜想着，最后点了两杯热的不加糖冻顶乌龙茶，就因为这个热的‘冻顶’乌龙茶，点单的小哥哥还多看她两眼。 韶柏看她点完，拿出钱夹抽出一张大钞要付，来姝已经滴完了收付款。 他又开始后悔刚为什么不掏手机。 懊恼的神色被来姝尽收眼底，他有些想发笑，这是她认识韶柏以来，第一次一天在他脸上看到这么多表情。 “没关系呀，下次我们还来，你请我喝，好吗？” 来姝神色认真的看向男生。 韶柏这才收起钱夹点点头。 这个时间店里人不多，再加上这里地理位置实在有些偏僻，很多人买完就走并不多留，坐在店里的也就寥寥几人。 韶柏端起托盘跟在来姝后面，一路上很多人都在看他们。 一个高大，就算不看脸只看背影也觉得帅气的男生。 前面是一个直观美丽的少女。 男生跟在女生后面，因为步伐原因，他迁就着前面的女生放慢脚步。 两人如果忽略图案几乎就是情侣装的同色系卫衣。 还有那种旁人看起来无论如何都很暧昧的磁场。 没错。 嗑糖现场。 两人在靠墙的角落落座。 来姝一直都是一个很会躲清静的人，韶柏也喜欢清净。 来姝拿起吸管，很利落的扎下去，这手法一看就是百炼成钢。 她拿起韶柏的吸管也是一下，然后再推回他面前。 看来姝喝的开心，韶柏也尝了一下。 就是很纯粹很清新的茶的味道，里面有一些不知名的口感奇特的小料。 喝起来很舒服也很温暖。 “其实我喜欢的是多rou葡提，不过那个没办法做热的，所以就选了这个，怎么样，还可以吗？” 她询问韶柏，眼睛里亮晶晶的全是‘求表扬’ 韶柏很给面子的嗯了一声。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来姝也是有些活泼的女孩子。 他喝了几口就停下，他感受到周围人的目光，因为人不多，所以才更清晰。 他不自在。 来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很精准的感受到韶柏情绪的变化。 比如现在，她能感觉到，韶柏很紧张。 这或许是一种特异功能？通灵，读心术之类的。 她看到韶柏用手拉自己的帽檐。 虽然那个帽子他一路上根本就没摘下来过。 甚至到人多的地方他会低头。 韶柏在自卑。 来姝很清晰的认识到。 因为自己的身体。 这个认知让来姝很难受。 坐在他们周围的顾客频频看向他们这里，甚至有两三个女孩子在捂嘴激动。 来姝一直都是聪明的孩子，那些女孩没有恶意。 她把捧着的茶放回桌上。 “韶柏。” 她轻轻叫他，拽回他一些注意力。 “你知道神农架白化动物现象吗？” “很多小动物的皮毛变成白色，它们有的眼睛变成红色有的没有。” “所以它们被分为病态和正常形态。” “不管哪一种形态，我都很喜欢它们。” 韶柏从原本的紧张到沉默再到紧张。 第一次紧张是因为不自信，现在却是因为他不知道女孩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韶柏。”她又轻轻念他名字。 “生命都是恩赐。” “生命有不同的样子，每个模样都是美丽且受人尊重的。” “如果有人出言不逊，那不是你的错。” “是他们没有认识到你的美丽和可贵。” “你是月亮，韶柏。” “纯洁，美丽又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