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来姝一直都是那种很沉得住气的人。 按一般话来说，就是别人嘴巴里别人家的那种文静，乖巧又漂亮的女孩。 以前学校的音乐老师曾经这样形容来姝： 娴静、美丽、善良又聪明的女生。 像她的名字一样，静女其姝。 或许在其他人眼里真的是这样吧，来姝笑着想。 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习惯了等待。 十六年的时间里，自她懂事起，有记忆起，有父母陪在身边的时间都很寥寥。 mama是小有成就的舞蹈家，自来姝懂事起，mama就不停的在世界各地巡演，飞来飞去，几乎才刚刚和她打上照面，甚至来不及得到一个拥抱她就又要飞走了。 爸爸工作很忙碌，非常忙碌，忙到连坐下来和来姝吃一碗面的时间都没有。 来姝被外婆带大。 外婆是手很巧的老人，会做布鞋，会绣各种漂亮的小花，会做很多漂亮的衣服。 她经常趴在桌子上看外婆绣花，直到慢慢闭上眼睛睡着。 来姝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有外婆和一群小伙伴陪着她。 邻居jiejie会拉小提琴，来姝每天中午都会跑去听一会儿，然后回家和外婆一起睡午觉。 那天她跑回家，洗了手擦了脸，换上外婆给她做的纯白小睡裙爬上床。 她抱住外婆的胳膊，外婆把她揽进怀里。 “邻居jiejie拉的琴好听吗？“ “好听。”来姝闭着眼睛。 “好听啊，怪不得我们姝姝每天都听。” “嗯。”奶奶身上有雪花膏的味道，来姝悄悄深吸一口。 墙上的老挂钟指针走动滴答滴答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外婆好久没说话。 “姝姝想不想爸爸mama？” 快睡着的时候来姝听到外婆的声音。 “我有外婆” 她这样回答。 我有外婆，还有小朋友，所以我不是特别想他们。 来姝睡着了，是一个很沉很沉的午觉。 她醒来的时候，太阳的余晖透过窗帘的缝隙跑进来，外婆还躺在她身边。 “外婆。”她推她。 “外婆看看我······” 外婆再也醒不过来了。 来姝嚎啕大哭，那年她六岁。 夏天的白昼真是长啊。 来姝趴在教学楼的天台回想这一切。 抹掉眼角的水意，她就是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动不动就要掉眼泪。 她举起胸前的项链，银色的链子上有一枚银色的素戒。 后来，她被mama接回了家，每天跟着mama各处跑，mama带着学生练舞的时候，她就安静的坐在一边摆弄玩具。 没有外婆了，小朋友也不在了。 这个jiejie已经把这个舞步跳了很多遍，可mama好像还是不满意，于是来姝站起来，学着那个jiejie的样子跳了一遍。 然后她看到mama笑了，眼睛亮亮的。 来姝有一个很美的mama，她一直都知道，可她很少见mama笑。 mama几个跨步过来给了来姝一个梦寐以求的拥抱，mama身上很香很香，她从自己手上摘下一枚戒指塞到来姝手里，来姝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她想起了外婆身上雪花膏的味道。 在mama要求她再跳一次的时候，她推开mama跑出去了。 她跑去外面拉开自己的小背包，翻出一条白色的裙子抱在怀里默默流泪。 那枚戒指的款式放到现在来看也很好看，透过那个小小的圆，来姝眯起一只眼，只看到了天空的一个色块。 她四处观望，再往下看时，看到了一个骑着自行车滑过校门的身影。 白色的，像一片羽毛。 如果说，来姝是沉默的人，那么在她看来，韶柏就是世界上最最最最最沉默的人。 除了领书那天来姝和他说上话了，其他时间，两个人就像呆在了一个只把他们两个包裹起来的真空空间里一样，安静的让人不自在。 来姝是刚刚转来的新面孔，各科老师都很热衷于提问她，每节课她必要站起来回答一次问题 她心里叫苦不迭，每次他被点名，前排的傅维英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姝大概知道了，这是一个很活泼很自来熟的人。 生物她并不擅长，复杂的问题一连串抛给她时，她站在那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她很希望韶柏能帮帮她，因为他整洁的测试题千篇一律的红对勾。 可旁边的男生显然没有为人同桌的自觉，他只是端正的坐着，用自动铅笔勾画一个不知道是鳄鱼还是蟒蛇的生物。 打眼一看学的可认真了。 生物老师扶着桌子，还在自以为善解人意的给来姝思考时间。 来姝有点急躁了，她戴着手串的左手轻轻的悄悄地拽了一下韶柏衣服。 韶柏一僵，一笔画崴了。 他拿出橡皮擦把那一笔擦干净，然后就 不动了。 来姝仰天长啸以示自己的绝望，就在她眼一闭想要随便说个答案的时候，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选A” “C” ‘选A’的是戚砚非，他的声音穿过半个班级不尴不尬的响起。 ‘C’是韶柏，声音不大，很沉，像来自湖底。 “选C”好像怕来姝动摇，韶柏抬起头看向来姝，“因为B淋巴细胞和T淋巴细胞共有的特点是导致靶细胞破裂。” 很清晰的传输，来姝一下就懂了，于是她没有犹豫。 “老师，这道题的选C，因为B淋巴细胞和T淋巴细胞共有的特点是导致靶细胞破裂。” “很好，请坐，看来我们的班长还需要加强这一张的知识点呀。” 教室有翻书的声音，写字的声音，粉笔和黑板摩擦在一起的声音，还有生物老师讲课的声音不停回荡。 女孩的声音仿佛有魔力，回荡在韶柏耳边。 他的那只‘不明生物’终于画完了。 原来是一只圆滚的小恐龙。 “它原本是什么颜色？” 那只小恐龙被韶柏画的很可爱，没上色却显得单一。 “是红色吗？”来姝问。 “是绿色。”还是那种很沉的声音。 大提琴。 来姝脑袋里闪过这三个字，她从书包里翻出一直绿色的荧光笔，给被韶柏画在测试题上的小恐龙上色。 韶柏微微侧身，留出她动作的空间。 “眼睛呢？眼睛是什么颜色？” 虽然这样问，但来姝已经拿起了黑色的笔。 可她又想起了韶柏刚刚看向她时的那双眼睛。 纯白色的，淡粉色的。 像花朵。 像藏进去了宝石。 “黑色的。”韶柏回答她。 “可我觉得如果是粉色的眼睛的话，也会非常漂亮。” 她放下黑色的笔，又从书包里摸出一支淡粉色的水笔，小心翼翼的涂上去。 “哇~好可爱！”扣上笔盖，来姝发出一声惊叹。 “好看吗？”她转头问韶柏。 可他没有看她，只是盯着那一点粉色看。 一直到放学，来姝都没有等到韶柏的回答。 明天就是周六了！ 趴在房间的桌子上，来姝在心里欢呼一声。 偌大的房子还是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她习惯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也关上自己房间的门。 这样才会有一点点归属感。 爸爸的书还有两箱没有收拾，来姝一本一本拿出来，按大小顺序一本一本放到书架上。 她在家喜欢把头发辫成松散的侧辫，再用碎花发圈绑起来放在肩膀上。 她喜欢穿宽松的大T恤。 窗户开着，风吹进来很舒服。 书页被风吹起，一张照片从桌子上滑到地上。 来姝捡起来看，原来是一张不知多久以前，爸爸mama的合照。 汗水汇聚到下巴，然后一滴一滴砸下去，弄得下巴痒痒的。 韶柏把跑步机切换到走路模式，静静等待心率的恢复。 他的娱乐项目真的很少，他不喜欢玩手机不喜欢看电视也不喜欢在外面逛。 比起那些，他更愿意待在家里画画，跑步，做各种各样的锻炼，读各种各样的书。 《呼啸山庄》是他最近看完的一本。 等白开水晾到合适的温度，他慢慢喝掉补充水分，然后打开电视，不太熟练的使用搜索功能。 ‘DDL’呆呆龙。 这个系列已经完结很久，韶柏随便打开一集，他并不去看，而是听声音，保护眼睛对于他来说万分重要。 “又是这个坏家伙！” “今天，就让我呆呆龙出马，帮助羊婆婆找回被偷走的手提包······” “呆呆龙真是个好孩子······” 电视里五彩缤纷的画面和配音很有童趣，韶柏仰躺在沙发上，他几乎能背出每一集的每一个人物的每一句台词。 他突然开口，“最后，呆呆龙从坏蛋坏坏鼠的手里拿回了手提包。” “呆呆龙的善良和勇敢帮助了羊婆婆。” “羊婆婆送给呆呆龙一顶花环作为谢礼。” “其他小动物都很崇拜和喜欢呆呆龙。” “它们都说，呆呆龙真厉害，我也想和他一样······” 说完，韶柏抬起右手捂住眼睛，没一会儿，这一集到了尾声，最后的几句台词和韶柏说的一模一样，一个字都不差，毕竟他小时候真的很爱这部动画。 “呆呆龙真厉害，我也想和它一样！” 这一集的这句话说完，韶柏关了电视，空气又回归安静，只剩他有规律的呼吸声。 躺了一会儿，韶柏翻出书包里今天的测试题。 他拍下那只淡粉色眼睛的呆呆龙，设置成了手机壁纸。 窗外的木芙蓉到了花期，开出一朵又一朵粉色的花。 远看就像一个又一个的粉色蝴蝶簇拥着展翅一样，迫不及待的接受阳光的照耀。 拥有更加坚韧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