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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北定侯原先是李家世祖开国功勋下皇帝亲封的,如今也世袭了六代了

    这第六代就传到了李守宗嫡兄李守业手上

    李守业年纪比静玉父亲大四岁,如今已三十七,七年前老侯爷因病逝世,便由嫡长子继承了侯位,那时静玉还小,李守宗记挂路途遥远,并没有带萧氏和静玉返京,而是独自一人回京为父守孝

    对于这个大伯父,静玉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李守业虽说是继承祖业领的武将职,但在静玉印象里他并不健壮,反倒有些仿文人之风,好附庸风雅

    此次淳王叛乱,本来他是要领兵出征往并州方向御敌的,但李守业人没到并州人就病了,后来即使是在亲信的相助下勉强应敌,却一开手便失了西南的多座城池

    朝廷气他如此昏懦,撸了他的官,遣返回京了,又另调将前往

    听说李守业第一场应战也是硬着头皮上,没想到一败涂地不说,甫一开始便被挑落马背,连屁股上也被刺了两个血窟窿,所幸被近旁之人拖起,才捡回来一条命

    从此之后,在勋贵家族中,北定侯便太不起头了,李守业也在京养了好一阵子才复原,又整日惴惴不安担心朝廷削爵问罪

    好在朝廷正疲于应战,根本无暇管他

    要么说呢,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

    因为北定侯在此次平叛中并未出什么大力,所以在新朝廷重新修定秩序时也并没有祸及北定侯,倒是其余平叛的贵族遭了大秧

    自一淳王起兵伊始,北定侯府听闻李守宗也参与了叛乱,急忙将李守宗剔除族谱,与其划清界限

    世事难料,谁知到后来竟是淳王入主皇宫,李守宗自然也一跃成为皇上面前的红人,封了威武将军

    北定侯府嘴脸大变,忙收回之前的话,将李守宗的大名风风光光重新收录在族谱,列为李家的杰出子弟

    李守宗无意于侯位,也不想于嫡兄争抢什么,自然没有想过夺兄长的爵位

    明面上两人还是一家人,李守宗在京城并无房产,此时也不宜分家,于是前世萧氏和静玉一入京城就入住了北定侯府

    侯府巍峨繁华,也算是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如今虽然隐隐透出了破败之像,但却横空出世了个威武将军,自然风光无限

    虽然身为静玉大伯父的李守业是个庸才,可是这北定侯府里却另有两个难对付的女人

    老国公夫人刘氏,国公夫人陶氏,一位是静玉名义上的祖母,一位是静玉的大伯母

    刘氏曾经就对这个出色的庶子极为防备,但她也不是泛泛之辈,当初劝得丈夫将庶子半是流放地逐至偏僻之地儋州做一个小小守将,本以为他此生再无可能回京,娶了个儋州女子,更不可能威胁到儿子的地位,可没想到李守宗居然有封将风光回京的一天

    为此她咬碎了一口银牙,但现在大房气势萎靡,为保北定侯府,她也只得做出个慈母样来,好言劝庶子回府

    陶氏是冀州名门出身,配当初这个人材并不优秀的北定侯世子也算绰绰有余

    陶氏与刘氏倒算得上贴心婆媳,她俩算一路性子的人

    前世这个北定侯夫人的陶氏对奔波来京的萧氏和静玉也是十分礼遇,但是萧氏一直病重,她也算不上怎么往来,不过时时都有派人来探望送滋补品

    偶尔碰到静玉,她也是一副端庄热情的模样,静玉虽然与她不熟,但心里也觉得她是个好人的

    直到萧氏病逝,她便开始大张旗鼓地毁去母亲遗物,后来她更是……

    如果说是她,也是了

    母亲不过一届儋州世族女子,身份虽不及她高贵,可是父亲军功显赫,母亲若进府,那她这个名正言顺的侯夫人未必能高枕无忧,可她居然黑心至此,在母亲进京前便打了母亲性命的主意

    前世母亲病重垂危,陶氏状若关心嘘寒问暖,种种面目不由得叫静玉恶心

    “北定侯夫人...”萧氏眸光一冷,喃喃道,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

    “是,是北定侯夫人,她重金诱我在夫人的饮食中下毒,还承诺事成进了侯府就给奴婢脱了奴籍,奴婢是一时被迷了心窍了才会如此,求夫人,小姐饶了奴婢”含巧跪在床榻面前,以头抢地,哭声凄凉

    无论是陶氏的阴狠下毒,还是含巧的负心忘主都让静玉感到心寒可怖

    若是自己没有来扬州,宁青山也无法诊出此等暗毒,母亲岂非要如前世一般凄凉离世?一股巨大的狠意涌上静玉的心头,她的眼眶不由得发红

    “你可知攀污侯夫人是何罪,含巧,我最后问你一遍,究竟是何人指使你下毒。”萧氏的眸光出奇地冷

    如果说之前无论是身处闺阁还是嫁为人妇,萧氏都一如少女般的单纯如水,那么现在,是她第一次接受到来自于那个遥远的,不曾到过的京都的绝对的恶意

    那种稍有不慎就丧命的可怕气息,第一次陌生地缠绕上自己,或许说之前她因为自己的无力甚至需要女儿来护着自己,现在她也应该自己长出翅膀,将女儿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夫人,是北定侯夫人,与奴婢接触的是个嘴角有一粒痔的仆妇,她寻常在外府做事,是她把药物交给奴婢的”

    “其实一开始那仆妇并不曾表明身份,只是有一次奴婢留心听到她和外府的一个男子说话,话里涉及北定侯,京都,还有什么夫人,事后奴婢一打听,就笃定是北定侯夫人,夫人,请相信奴婢!”含巧道

    话既然已经如此说了,萧氏和静玉也只得将人缚了,关在下人睡的房里,叫秋嬷嬷她们轮流看着,再写一封信回儋州,托萧太公找这么一个嘴角带痣的婆子

    又细细将含巧那几包药收了起来,以期为证据,盼日后有大用

    事不宜迟,既然萧氏的病症已经查出,几人隔天便结了房钱,又上了北上的船只

    静玉特地嘱咐船家慢些走,因为即使走的快,到前头那个叫谭溪的码头也是会被拦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总算解决了堵在静玉心头的一件大事,虽然含巧一人的说辞无法彻底地给陶氏定罪,几包罕见的毒药也说明不了什么,可是想到母亲这一世能逃脱病逝的结局,静玉心里可谓是舒心畅意至极了

    船已经沿琪水接近北地了,下个关卡就到了谭溪,气候也跟着变得干燥寒冷,这几日静玉和萧氏都套上了较厚的外裳

    静玉还是喜欢无事就远眺窗外,但是现下已经是夜晚了,萧氏因为有些疲惫早早地就上床休息了

    已经夜半了,不知怎的,静玉今晚有些心神不安,左右睡不着,她悄悄披上了一件厚衣,避开已经熟睡的萧氏,打开船门,走上了夹板

    其实今夜的月算得上很圆了,皎洁的月光撒到夹板上,倒显得有诚几分趣味,静玉迈开步子,走到船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上天能给自己重来一次的机会,让自己救下母亲,不可谓不垂怜,静玉真心感谢上天

    就在静玉依然沉浸在自己的神识中时

    她仿佛看到左船侧的水边冒出个黑影

    这可把静玉骇了一大跳,现在船行在偏僻无人之地,两岸周围都是野草地,离下一处码头谭溪也要半日功夫,怎么这会从水里冒出来一个人?

    静玉慢慢蹲下来,身形紧靠船栏,好在那人似乎不曾看到自己,从左侧的船旁费力爬了上来

    这船身本来也很高大,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爬上来的

    静玉手心里冒出冷汗

    眼瞧着那人要爬上来了,静玉第一反应是去将母亲,秋嬷嬷喊醒,但是一想到此处荒无人烟,这人形迹可疑,极有可能强盗,母亲和秋嬷嬷不过是一些普通妇人,即使喊醒她们也是无济于事,遂悄悄摸下了一层

    船夫和十来个伙计都在一层,这些伙计都是健硕的大小伙子,只是平日里为了避嫌,静玉从不下二层

    可现在不一样了,船上出了盗贼

    静玉照着模糊的印象悄悄来到了舱室,有两个汉子都靠在座上已经睡着了

    静玉刚想开口,突然喉间一凉,一把刀抵住了自己的喉管

    静玉张开的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眼睛里澄满了惊恐

    一具冰冷潮湿的身体靠近了自己,一个显然已经压低的男性嗓音在自己头上方响起

    “要想活命就别出声”嗓音有点奇怪,类似于男生换音阶段的嗓音

    静玉依言没有动静,男子见状又道

    “随我来”

    随即一手抵住静玉的肩膀,示意静玉随他而去

    随后静玉被他带到了仓库,这里只堆放一些杂物,里伙计们的通铺也很远

    男子随即掩起了仓库门,刀依旧驾在静玉颈上

    仓库里只有一扇窗,月光渗漏,勉强照亮了小小的一方天地,一股灰尘和木头的味道扑进静玉的鼻子

    “这位壮士,您也知道,我一个小女子无法与您抗衡,我保证不会喊叫,您可否把刀放下”静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

    此时静玉和男子对面而立,男子约摸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少年,一席黑衣湿漉漉地,半张脸被黑布遮住,只流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也很是俊气

    此刻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少女,能看出来,少年双眉紧缩,那双眼睛,满是猜疑和打量

    静玉的心也仿佛被拽住

    半晌,架在静玉脖子上的刀松了

    冰冷的刃器紧压着肌肤的感觉让人感到惊恐,静玉忙呼了两口气

    “你若是听话,我便不会伤你,若你不知死活,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少年盯着静玉,警告道

    一股血腥味和江里的潮气涌上静玉的鼻头

    静玉看向少年,少年一袭黑衣,并看不出哪里有伤

    静玉听话点点头

    “我需要伤药,还需要一些吃食,你去给我找来”

    男子随即吩咐到

    “我没有伤药”静玉老老实实地答向少年

    虽然不知这少年的来历,不知他是图财还是图色,静玉心底还是很怕这个意外

    可是这是实话,自己在旅途中,若说伤寒药还是有两贴在身上的,可是伤药自己却没有准备

    少年的刀立马又架到静玉脖子上,眼神狠厉地看向她

    “这位壮士,小女子本就是旅途在外,实在是没有伤药,若壮士需要饭菜,小女子还能为壮士寻一些来”静玉冷静地回答

    静玉最害怕的便是这少年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但这人显然年纪并不大,现在他又有求于自己,静玉胆子不由得大了起来,不如之前的害怕

    忽然,男子身形一踉跄,横在自己脖子上的刀也一抖,但很快,男子又反应过来,继续横着刀,只是另一只手不由得按住了自己的腹部

    他受了伤,受了很重的伤

    静玉下了判断

    她在想,如果这个人并不像她想象地那样强大,自己要不要使计策逃脱他的掌控,毕竟前侧就是船上伙计的大通铺,那些都是健壮的大小伙子,对付这么一个受重伤的歹徒应该不成问题

    少年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将刀贴近了静玉的肌肤,锋利的刀口仿佛就要划破她的肌肤了

    “别想耍花招,你是想试试是你的嗓门快,还是我的刀快”少年暗暗开口

    静玉的确不敢轻举妄动了,她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

    后来男子拿刀抵着静玉,去厨房拿了一些吃食,又回了仓库

    厨房并没什么吃的,只剩下了几张粗糙的煎

    他让静玉待在角落,随手撕下静玉脚踝边的衣裙,把她的手给捆了起来,刀就放在身侧,狼吞虎咽地吃下饼子

    静玉转过头,面对着墙

    显然,那少年并不想有人看见他的脸,看见了他的脸对自己并不一定是一件好事,所以静玉也识趣地没有转过头去

    听后面那人狼吞虎咽地吃完,又窸窸窣窣地遮住了脸,听到他呼唤自己转头,静玉才敢转过去

    “对不住,劫持你并非我本意”少年居然道起了歉

    “日后期若有机会报答,我再报道姑娘的恩情”少年幽暗的眼光在夜色中看不清,但是他的声音却很是郑重

    静玉也是一怔,没想到事情发展到了这个方向

    但她并不言语

    “如今我便下船去,再不打扰”少年作揖,将静玉的手解开,拿上刀,想要跳船离开

    “慢着!”静玉叫住了他

    “反正我这衣裙也破了”她用力一撕,方才就有些破损的裙子很快又被撕下一条布来,反正静玉的裙子层层叠叠,里面还穿了裤子,这样完全不担心会暴露什么

    她将布条往前一递

    “你把伤口包扎一下吧”血腥味在静玉鼻前越来越重

    既然这人并无恶意,遇上他也算自己倒霉,索性把布撕开让他包扎伤口好了

    “多谢”只是两个简短的字,少年接过了布条

    看了静玉一眼,静玉识趣的将目光转向墙壁

    少年解开了自己的黑衣,小腹左侧露出了个狰狞的伤口,rou往外翻,已经被江水泡得有些发白了

    他咬着牙忍痛用静玉递过来的洁净布条包扎这伤口

    英俊面庞已经扭曲变形了

    无人知道他是如何一路逃过了追兵的追杀,又是如何在这翻涌冰冷的琪水中游了多久

    本来他想着上岸,但是这方圆百里没有人烟,都是野草丛,他这个样子怕是连一只兔子也抓不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的力量在流失,他的四肢更加僵硬无力了

    腹部的伤口带来的剧痛也在侵蚀着他的神经,他明白,自己必须要吃些什么,才能走出这片野地,他不能在水里逗留太久了

    远处仿佛有一艘船行来,他冒着胆子,将匕首刺入船身奋力爬入,正如他所料,船上有许多大汉,他怕是讨不到好处的

    可是他现在别无他路

    于是他碰巧劫持了这个少女,寻来了些吃食,虽然现在伤口仍在往外渗血,这个少女也很配合,但他明白,自己必须要离开了

    但却没想到

    这个看起来娇娇弱弱,比他还小上一些的贵家小姐,虽然很害怕,可还是强装镇定,依他的言不敢出声,还带自己去厨房找了些吃食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的力气早就枯竭了,如果刚才她去厨房的时候大喊一声唤来其他人,自己恐怕也是无法抵抗

    可是她没有,而是老老实实地随自己去拿了吃的,回了仓库,就连自己划破了她美丽精致的衣裙,她也毫不愤怒,只是乖乖转过身去

    现在他要离开了,她甚至还复又撕下衣裙上的布条递给自己包扎

    他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只是转身默默包扎自己的伤口

    如果有机会,他会报答她的,他想,但是,他现在什么也不能做,他能做的,只是一头扎进涛涛江水中

    而那个少女

    也只成为他逃亡生涯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