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一 狼烟起残阳
“老匹夫误我！气煞我也，崔老匹夫！” 谭道人愤恨填胸，一时间大发雷霆，怒形于色。 浑身法力毫不掩饰地爆发，屋内书册乱飞，如同秋风卷叶。 崔桓被谭道人提在手中，两颊被飞旋的纸张扇得通红生疼。 等到谭道人数声怒吼完以后，屋内已经是狼藉一片。 谭道人似乎情绪有所平复，将倒提的崔桓扔转过来，狠声道：“是我小看了崔老匹夫，看样子他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东西到底在哪？” 崔桓眼冒金星，声音发涩：“我说，我都说啊，我崔桓很没骨气的！道长您倒是先告诉我是什么东西啊！” 谭道人也没指望从崔桓口中得到什么讯息，冷哼一声，随手将崔桓扔到地面，如弃敝屣。 顺手收走了崔桓的护身之物后，谭道人扭头离开。 经过临门用以遮挡的屏风时，谭道人转身撂下一句：“你就留在这，直到想出来为止。想不出来，今晚就是你的死期。就等着崔老匹夫回来给你收尸吧！” 说完，似乎触动了某个机关，屋内地板轻轻震颤。地面板材开始活动，在崔桓下方打开一个洞口。 崔桓头晕目眩无力避让，正中其害，掉入洞中。 看着地板再度活动，洞口缓缓关闭，即将被困在密室里的前一刻，崔桓的思绪却飘到了远处的十里春风。 死是死定了，想不到本少爷连死都不能做个风流鬼，彼其娘哉！亏大发了！祖爷爷咱说好的祸害留千年的呢！我死不瞑目啊！谭老狗你坏事做尽，你罪大恶极！ “血浓于水，骨rou亲情，猪狗尚不能抛弃。生而为人，竟能为一己之私不顾人伦，痛下杀手，屠尽至亲。我顾家老小三十七人泉下怎能瞑目！顾长居！你坏事做尽，罪大恶极！枉为人子人父！不报此仇，我顾双鱼誓不为人！” 送别了刘怺，萧酥暖一袭火衣立于舟头，半垂墨眸凝望江面。 “对不起，柳郎，我并非有意骗你。当年我并非幸免于难，而是那老魔头故意放我一命。那老魔头一直都知道我在这，只是一直另有图谋。我不想你再多添负担。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无知少女了，这个仇我能够自己报！他一定会来找我，但……我也在等他。就在今夜！我一定会报仇雪恨！” 红日当空，清风徐来。萧酥暖张开双臂，裙袂飘飘飞舞，如火凤展翅。 “难怪，难怪！不单是传闻中的暖玉酥骨，亲眼所见更是娇花照水，赚尽风流。有此女在，确实让百花失色。” 江畔小楼里，一位无面公子遥望着萧酥暖，执扇拍手，不住叫绝。 江面连环坞排列成阵，笼罩着朦胧彩雾，但这似乎并不能遮挡他的视线。 “怎么着，莫非堂堂琅琊阁少阁主也在那副皮囊上着了相，被迷了眼？” 房间角落的阴影中，一人吹去茶盏冒出的热气，讥讽道。 说话者坐在一把巨大藤椅之上，却依然能俯视无面公子。 说话者生得熊背蜂腰，上身呈现一个倒三角，宛如山间奇貌云松。此时占据角落，仿佛凭空而立的一面厚墙，房间顿时显得拥挤了一些。但如此魁梧身材，声音却是异常的尖细刺耳。 “高公公此话却是不准，我是个生意人，只不过为这红颜就将要凋谢，感到惋惜而已。这世道容貌虽价值连城，却比陶瓷更加易碎。把筹码压在这上面，无疑是蠢人之举。” “少阁主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其中道理。依咱家看，还是白花花的银子最靠得住。自打这位萧美人登台，萍水阁就有些嚣张过头了。这位萧美人可也坏了你春衫阁不少生意，买她十条命都绰绰有余。” “这位萧美人如今可是萍水阁的掌中宝手心rou，看护得比命根子还紧。高公公突然说起这个，是有了什么锦囊妙计？” 听到少阁主话里有意无意的带上命根子的词眼，高公公面色一冷，略带不愉，也不回答，盖上手中茶盏，取出一张谈粉色剪纸，弹指射到身旁屏风上。 那不明图案的剪纸立时粘在屏风之上，化成一层薄薄的纸浆。 无面公子明意，于是一指屏风方向，屏风所在方位顿时亮堂起来。 纸浆在光亮中呈现半透明状，逐渐融入屏风。 屏风上的画先是仿佛被纸浆吸走了所有的笔墨，变成空白，再渐渐变成一幅新画。 画中人形神动人，一眼就看得出正是萧酥暖和刘怺。画面逐帧变化，仿佛正上演精细的皮影戏。画中二人相互依偎，你侬我侬，情意正浓。 “有意思，有意思。想不到惟扬材士刘统领也成了那萧美人的裙下之臣。”无面公子抚掌大笑，“这画面要是让人看到，不知会有多少男子心碎。今晚要有好戏登场了。” 无面公子调侃一番，又说道：“想不到高公公手里还藏了这么一招。” “这女人把别人的路都断了，各家楼里妒她的人都不少，早晚有这么一出。今天碰巧被咱家下面的人抓了把柄。去年我家那个不成器的花魁，费了大力气把她捧了上去，竟被一个半道杀出的抢光了风头，今天算是勉强补回些损失。” “我记得那花魁是叫柳盼盼？莫非高公公打算让她出面，演一出好戏？” “要是让那个贱人来当这出头鸟，她就一文不值了。那小贱人害咱家损失了多少银两，不榨干她最后一丁点骨血，那是便宜了她。何况，这十里春风也不是只有我三家做主。此事不该由我两家的人出面，这不合规矩。”高公公幽幽道，把目光瞥向房间里的第三人。 那人是个山羊须鹰钩鼻的中年文士，此前始终不发一言，见高公公目光瞥向自己，忙到高公公跟前一拱手，将一张画了押的契约双手递上，沉声道：“帮主吩咐过，只要两位助我青盐帮入盘十里春风，我青盐帮上下，必定鼎力支持二位！” “咱家是相信青盐帮的能耐的，贵帮可千万不要让咱家失望啊。”大太监接过契约，将一张备份的相同剪纸按在文士手中，阴笑道。 “公公请放心，青盐帮定将此事办妥。” 文士接过剪纸，行礼后就退走了，房间内仅剩下无面公子和高公公二人。 “高公公难道以为这一手就能扳倒那萧酥暖？” “此话怎讲？” “一个未出阁的花魁私下有了情人，正常来讲，自然会名声大损。但若是那人是人间强者，或是天下名士，一夜波折后，反而会成全又一段长久不衰的艳名。” “少阁主言下之意，那惟扬材士的刘统领，不简单？” “惟扬材士的统领，本来就没几个是孬种。不才刚刚不过是一句调侃，高公公不要当真。不才的意思是，高公公肯定不会小看萍水阁背后的那位，但也不要小看了萧酥暖。”无面公子顿了顿，继续说道。 “少阁主有话直说。” “哈哈，高公公既然愿意把鱼饵与不才分享，在下也不能藏着掖着。高公公博古通今，应当了解战国时代夹在大国之间的小国的生存，倚靠的就是制衡之术，左右逢迎，委屈就全。这像不像萧酥暖如今的处境？” “哼，那萧酥暖如今确实是香饽饽，有人想利用她，有人想毁掉她。但归根到底，她有的也不过是一副皮囊，能有什么迂回拉扯的空间？一旦萍水阁保不住她，还有谁会保她？难不成她想投靠别家，这种坏规矩的事情要是发生，坐不住的可不仅仅是你我两家了。” 无面公子笑而不语。 高公公见状不免生出几分迟疑：“难道，这萧酥暖还藏着什么别的东西？” 谈话间，西北方一道血色狼烟斜生入云。 狼烟烈烈，气势吞云。仿佛一支狼毫大笔，涂去江天碧蓝一色，换上血色新天。云若火烧，天如血洗。 无面公子似乎早有所料，遥望着狼烟起处，折扇轻摇。 房内的大太监再也坐不住，倏然起身，闪至窗边，死死盯着升起的血色狼烟。 “气血狼烟，不会错。崔家老匹夫回来了，他不是应该还在遇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