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树

    “哎呦！”一个大嗓门在屋旁炸响，李俗依稀能够听得出是自己的老爹，每天早上老爹都会在房周围开开嗓，不过一般是“醒了还不起，懒死算了”或者“今天给娃娃们上课，你还不起来洗脸”。

    今天明显是不太一样，老爹的口中没有出现长篇大论的起床铃声，那肯定就是老爹看到了什么动物形容不了的东西。

    李俗不等老爹踹开门掀被子，先一步坐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揉着眼睛用脚找鞋，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只好用一只眼看着，用手去勾，勾了两下没勾到，又踮着脚尖用脚去踩。

    李俗趿拉着鞋，打开房门，刚到清晨，这个温度很好闻，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但总是让人感到舒服，今天的风格外好闻。

    四月中旬正是让人困倦的时候，但是农民们总是闲不住的，早早地起来去挖野菜，野菜在城市里卖的很好，挖的多了还可以卖给包子铺或者餐馆老板，他们总是喜欢用野菜做噱头吸引一些“返璞归真”的城里人。

    老爹李产也是这样的一个勤劳的农民，平时一早就要招呼几个老哥们一起去挖野菜，摘蘑菇，但是今天他没有，他好像脚下生了根，歪歪地站着，一边抬着头看着李俗的屋旁，仿佛那里有什么勾人心魄的东西。

    李俗一边扭头看向老爹看的方向，一边向着老爹走过去，走了几步，他也停住了脚步，一棵树，一棵落满了蝴蝶的树，落的全是黄色和红色的小蝴蝶。

    李俗轻轻地向树的方向走过去，双眼在晴朗的日光下再次聚了聚焦，他看的更清楚了，那不是蝴蝶，李俗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下，这是花，梧桐花，这是一棵梧桐树。

    老爹的脸颊上有一道已经干涸的泪渍，嘴里仿佛在念叨什么一样，李俗又慢慢往前走，走到老爹身边，终于听清楚老爹说的是一句“奶奶，产娃看到了，看到神仙树了，和你说的一样”。

    李俗没见过自己的太奶奶，但是李俗从小就听老爹吃饭的时候说，等李俗有了孩子李俗的奶奶就能做太奶奶了，然后顿一下，低头猛吸溜一口碗里的稀饭，恶狠狠地咬一口馒头。

    李俗每次问做太奶奶有什么好的，老爹总是摇摇头，说：“没什么好的，唉，没什么好的”，李俗小时候追问过，老爹就踹了他屁股一脚，喊着“别问了！”，火发的莫名其妙。

    李俗回爷爷家的时候问过奶奶，奶奶说太奶奶受了一辈子苦，在老爹李产五岁的时候为了给他做一双布鞋拿了生产队一两棉花，被发现以后被村民定义成了“坏人”，李产因为这双鞋被小伙伴们嘲笑，回太奶奶家当面脱了鞋扔在屋里，说着“我不是‘坏人’的孙子”一路扎着脚跑回了家，直到三个月以后奶奶去世也没有再回去过。

    李俗小时候不懂老爹为什么哭，后来他懂了，就再也不忍心揭这个男人的伤疤了。

    现在听到老爹念叨着神仙树，他又想起了太奶奶，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老爹，一个大学文凭的他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安慰一个失落的男人。

    他只能陪在父亲旁边，抬头看看树，不时回头看看老爹，老爹眼眶是红红的，嘴唇干了也依然在微微翕动着。

    过了很久，老爹说：“为什么会有一棵树呢？”

    李俗想了想说：“这可能是神仙种的吧。”

    老爹摇摇头：“这是你太奶奶想家了。”

    李俗把老爹扶到屋里，刚刚早晨，老爹却拿出了酒碗，倒了一碗自家酿的粮食酒，一口喝完，皱了皱眉，说道：“我的儿啊，你爹我这辈子，不能说什么时候做得完美，但也能说自己顶天立地，但有一个人，让我愧疚了一辈子”

    “是太奶奶？”李俗轻轻地问。

    老爹点了点头，他看起来很消极，点头的时候看着心情也像是很沉重的样子，他哽咽着开口：“那天下午，我永远都忘不了，你太奶奶在我的衣服破口上缝了一只蝴蝶，我说‘我是男孩子，不要蝴蝶’，你太奶奶就说，‘那是一朵小花，神仙树的花，以后每次看到这个小花就知道奶奶想你了，要来看看奶奶，知道吗？’”

    老爹顿了顿，看起来脸上的沉重变成了懊悔：“然后她给了我一双新鞋，一双新棉鞋，笑眯眯的看我穿上，又摸着我的头说，‘产娃，你穿了奶奶的鞋，就能快快的跑过来看奶奶，这鞋是奶奶的心做的，路上的石头子都怕奶奶的鞋，不敢硌了我孙儿的小脚丫儿。’”

    老爹终于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guntang的泪顺着脸颊往下淌：“但是那天下午，我把你太奶奶的心摔碎了啊！”

    李俗没说话，他听着一向豪爽刚强的父亲哭的像个孩子，赌气似的一碗一碗喝酒，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才是对的，良久，他说道：“中午去趟爷爷奶奶家吧，我也挺长时间没回去看看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