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自来开路
县衙,仵作房中,一男子看向床上那具女子尸首,面色凝重,不怒自威,身旁县令忙问仵作道:“这女人怎么死的?” 仵作道:“陆县令,此人看似受重石绑缚沉溺水中,实则浑身早已尽受内伤,可谓筋骨寸断,药石难医,纵然不死在水中,也是没多少时间活命了。” 县令陆成又问道:“死了有几日?” 仵作道:“如是重伤之后就遭沉水,那大抵是两日左右,至多不会超过三日。” “照你看来,她是被人活活打得垂死才沉到水里?” “是。” 威严男子听二人说话,心思却不在于此,他道:“这女人一身功夫在江湖上绝不算弱,繁城之中,能有几人可以把她打成重伤?” 男子是郡守府都尉,名叫孙自在,不论本事还是官职都不同一般,事实上,县令陆成至今仍想不通,只是缉拿区区盗贼一个,何至于要他出马? 此时,陆成站他身后,偷看一眼之后,捉摸不透这话是什么意思,便道:“北林郡的江湖之中,明面上可称为当世一流的武功高手不过双手之数,其中繁城占有两人,县衙快手林潜龙是其一,长路镖局陆冠城是其二。” 至于暗中的高手,他却不大清楚了。 都尉孙自在倒是知道得多一些,但他对此并不在意,只是手中握着两份卷宗,轻声念道:“林潜龙,三岁习文,一月可记千字,七岁学武,双臂能举百斤,十二岁寡母遭山贼所害,为抚养弟弟成人,毅然退学,十五岁时,孤身一人往山贼窝复仇,以一敌百,终以德报怨,只断恶首双臂,将众山贼尽数缉捕下狱,得当值县令赏识,任为快手。此人行事光明磊落,急公好义之性子江湖人尽皆知,称其为侠肝义胆林潜龙。” 孙自在不解道:“以他的身手功绩,现在只才弱冠之年,将来大有可为,何至于屈居繁城为一普通快手?” 县令陆成道:“盖因其弟天生脑疾,记事不过三年就要尽数忘却,难得在书院之中有夫子与他极好,林潜龙也怕迁离此地会使他弟弟活得不自在。” “如此性子,倒是难得。” 陆成点头道:“前县令升迁之际也曾举他为继任,只是他志不在此,也就作罢。” 孙自在点头,又继续翻看卷宗,可再往下看着,便有些不自在了。 只因林潜龙与陆冠城虽有本事将那江洋大盗打伤,可林潜龙这几日却几乎是寸步不离与他一同查案,虽有夜中休息,毕竟那时居民大多已经歇下,实在难以追查大盗踪迹。 而镖局做的又是人情买卖,黑白两道都以和气处事,若不知内情,并没理由无故去招惹这种强敌。 至于那江洋大盗身藏重器的消息,孙自在不认为繁城之中有人知晓,毕竟就算是郡守郡尉,也只知钦天监有密令传来要求他缉拿江洋大盗归案罢了。 “石球之中,藏有异魂,不知来历,喜以言语惑人,又将迫人陷于绝望至神志失常为喜悦。此物为人由钦天监盗走,若遗落民间,恐生天大祸乱,着令都尉孙自在将石球追回,不管盗贼生死,但务需保密。赐先斩后奏之权,虽王公贵族不论。” 孙自在的武功可谓当世一流,自然有此本事拿下盗贼,可如今盗贼遇害,石球却不知下落,反倒让他有些难办了。 若石球就在杀死盗贼之人身上倒是还好,最怕是盗贼私下藏起或者颤抖之中不慎遗失,那就不好找了。 石球若是流入民间,只怕要生出大乱,这才是当务之急。 至于繁城周边那些怪案,且容后再说。 “陆县令,请着人张布告示,说县衙偶然捞得大盗王月尸首,有感于侠义之士为民除害,特备白银千两以为酬谢,若能自证者,可到县衙自领赏金。” “自无问题,只是这千两白银?” “郡守府出。” “好。” —— 繁城书院,林沉渊虽然迟到,都知道他天生脑疾,夫子也并不过分责备他,只让他去课桌上誊抄一遍弟子守则便罢。 如此宽容,虽惹得一些学生对此不满,可林沉渊到底并不在意。 诚如兄长所说,人言不如刀剑,纵然加身也不能伤害分毫,那又有何惧? 他坐在角落处,研磨提笔,誊抄守则之后,却没心思听夫子讲课,只把石球捧在桌下默默端详着,低声呢喃道:“你究竟有甚么本事?” 此时并不在日光下,但他依然看见了石球中那双燃烧的眼睛。 细微的声音传入耳中,若非他功夫过人,只怕还不能听见。 “我手握世间万千真理,凡存在于世者,无我不知之道理。” 这似乎是凝声成线的高深功夫,不免让林沉渊有些意外,他沉默片刻,又问道:“你既然有如此本事,可能医治我的脑疾?” “我只知世间万般道理。” 林沉渊当即明白,便换了一种问法:“你可知如何医治我的脑疾?” “只要百年阳寿,可让你知道此病由来以及医治之法。” “凡人岁不过百,我如何给你?” 石球却不多说了。 林沉渊自语:“听着倒像鬼怪行为。” 但想来石球多半没有诓骗他,只因那江洋大盗临死之前虽求救于石球,却终究死在林沉渊手中。 它果然只是无所不知,而非无所不能。 将近正午时分,突然有县衙快手闯入书院,在院长陪同下逐一从学室走过,唤出诸位夫子。 林沉渊所在学室为第六学室,夫子便称第六夫子。 第六夫子看院长面色凝重,快手则神色焦急,只怕是有大事发生,当即合上书卷,叫学生自习,便匆匆走出门外。 众学生见此情形,立时议论道:“县衙来人,莫非是书院出了什么案子?” “书院之内皆为知书达理的读书人,能出什么案子?” “我看可未见得,近些日子城里尽出怪事,虽然县衙尽力封锁,到底还是传了消息出来。” “怎么封锁?城南码头那事早已闹得人尽皆知了,十多渔夫,只下了个水,就全都疯了,连郎中也看不出什么端倪,能不叫人害怕?” “还听说莲花寺的住持无尘大师协查案件时都出了事,可真不妙。” “那无尘大师可是真慈悲之人,可惜了,可惜了。” “我却听当日去过莲花寺的力夫说,无尘大师的尸首火花之前发生了诡变,端的是吓人。” “莫非这世间当真有妖魔鬼怪不成?” “胡闹,子不语怪力乱神,我等读书之人,岂和无知白丁一般,人云亦云?” 可话虽如此,眼下见到县衙快手直接闯入书院,打断学堂教书,难免让他们联想起那些私下早已传开的怪异之事。 实在让人不安。 第六学室内的学生低声议论,都没有心思翻书了。 林沉渊身旁一少女低声问道:“沉渊,你兄长是县衙快手,可有和你说过其中内情?” 林沉渊摇头道:“不曾。” 白芷便有些遗憾道:“林大哥本事过人,想来应当知道一些内情。” 林沉渊并不否认,但也只是沉默。 时间流逝,看窗外日光,分明已到午初,可第六夫子却没有回来,实在让学生心急。 “莫非真是出了大事?” “不如出去看看情况?” “不妥不妥,夫子并未发话,我等如何可以离开学室?” “难道在这干等不成?” 学生各持己见,有要出门去寻夫子者,有说应尊师重道不可擅离学室者,反正都说服不了人。 又过许久,午时已过,日往西斜,好些学生已觉得口干腹饿。 终于有一男子站起身道:“唯恐夫子年事已高,忘了我等仍在学室,我愿负不尊师长之名,擅离学室去请夫子。” 话已至此,也就没人反对。 于是,那人直出学室。 可他才出学室,不过片刻,院中却传来一声凄厉惨叫,“夫子,救我。” 学室之内,众人惊诧。 一少女颤颤巍巍,低声说道:“这,这不是因文的声音?” “是,是他。” “他怎么了,莫非出事不成?” 学室内众人惊惧不已,慌乱无主道:“众夫子都在,他怎会出现意外?” 夫子们虽是读书之人,可书读万卷,还要步行万里,他们负笈游学于天下,为防歹人猛兽加害,自要修习剑术武功,因此全都是身手不凡之辈。 而此时聚于书院的夫子,可超过双手之数,若非江湖之上的一等高手,怎可以在他们面前伤人? “不妥,快看窗外。” 众人转头,却见学室之外的庭院中沉落一片雾气,滚滚袭来,不过片刻就将学室团团绕住,只是有些怪异,那阵雾气只到廊中,却没有越过学室门窗半分半寸。 这雾气赤红如同鲜血,实在吓人。 “这,这究竟是什么?” “都小心些,远离门窗。” “可恶,只怕因文出了学室就到这雾里,所以才出了事。” 林沉渊见状,心中骇然,万想不到,这兄长怪案日志中环绕城南荒宅而让他们无可奈何的赤色浓雾,竟还会在此出现。 日志记载,入浓雾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怕其中危机重重,他虽然身手不凡,遇上这等妖异之事,也未必可以自保。 就像他今早在河边小道所遇怪事,虽然以他一身至阳至刚的浑厚真气,足以将阴冷寒意驱散,可若走不出去,迟早要饿死其中。 念及于此,林沉渊当机立断,见无人关注他,便直接问石球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一日阳寿,可教你逃出书院。” 林沉渊道:“可以。” “你武功不差,纵进入其中,也未必就会身死,就算这样,也不改决定?” “是。” “步入雾中,一过十息,人味散开,即有飞鱼袭来,此鱼生鸟翼,和浓雾一色,rou眼难辨,最喜由背后袭人,吞而食之,往往一击不成,将由左再袭,不成,则右,再不成,便退。” 林沉渊一愣,问道:“鱼岂能生出鸟翼?” 石球却只道:“飞鱼力有千斤,你若运足真气,可以当面拦住。” 可若rou眼见不得飞鱼所在,那却万难挡住。 “只一尾飞鱼?” “不可知。” “那这浓雾是因飞鱼而来?” “不是,但你若想穿过浓雾,只需防备飞鱼即可。” 林沉渊再问,石球却不愿多说了。 不过从它话中听来,只怕浓雾之中,不止飞鱼存在,这却让林沉渊有些不安。 他思索着,转头对一旁盯着门外浓雾而担忧的白芷道:“看这情形,只怕因文已经遇害,在这里坐以待毙也绝非良策,我看再过不久,就都会尝试突围,届时你紧跟在我身后即可,我自来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