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瞰重关（二）

    百里步寰刚想要施展法力，却发现体内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于自己博弈，那种力量就像逃逸的气流，冲破枷锁。她感到全身软绵绵的，身体不受意识控制，她瘫倒在地。

    一头乌发倏忽垂下，她看见地上的发丝瞪大了双眼。发丝拂过指尖，她不可思议。眼前之人也更不可思议。

    “你...你不是孙常卓！你是谁！你是那偷人皮的女妖！”宫遗琅提着袍子就向后退去。

    忽然，她又感到身体被重新注入了力量。她眯了眯眼睛，眼角媚里藏刀，侧过脸，鼻高而翘，防意如城。被发丝遮盖的颧骨是出鞘的尖刀。她对那股上古灵力的渴望就就如同冬日里的狼对血一般，即使被雪掩盖的是最锋利的刀剑，她也会义无反顾地舔舐。

    水神逢留的一生就如同一叶扁舟，泛舟中流，遏飞浪，待毂纹平，一切如石火风烛，惊涛逝水，梦幻浮沤，谁又是真正掌楫之人？不过付平生与山河。

    看似局外，谁知不是亦在棋盘中？事事如棋局，命贱如蝼蚁，安能笑蜉蝣？毕竟撼树勇。朝生暮何方？死亦无悔哉。

    步尘寰，能百里否？看似缜密却步步入局。谁也逃不脱命运之掌。

    霎时，一阵巨大的旋风从地里翻腾而起，盘踞了整片京郊。多年以后，或许城郭的某间茶馆里，那还是耄耋老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不仅能令垂髫小儿嚎啕大哭，也能令壮年之人面色骇然。直至这个朝代的落幕，人们依然会觉得这是天的惩罚，而末代的黄金家族献出了辽阔的汉八里来赎罪。

    “宵鸿剑！”宵鸿剑，上古三大神剑之一，与定舟剑、翼遥剑并称。宵鸿剑出东方，主离合。数万年前的践祚之战中与定舟剑一同被酆都大帝一党夺取，后败北，剑身也化为碎片。水族本应力保那掌全族之灵的定舟剑，可谁知机缘巧合下竟使宵鸿剑完好无损的封印于尘世之中，为此水族折损大量灵力，元气大伤。而定舟剑却残破无影。或许是上天的逆鳞，时运轮转似乎连仙界也无法挣脱。

    如今，多亏了水族汐驰宫内鬼的透露，竟让百里步寰一个区区黄河水神之女掌握了讯息。

    “宵鸿剑，主离合，盘古开天，鸿蒙初辟为合；两族大战，岸谷之变为离。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看来我便扶了那历史之车的轼，做了那先人不敢做的事。”

    百里步寰正要伸出手去取，可大风却叫人迷了眼睛，那刺眼的光使周围亮若白昼，却非扶桑之光，而是星辰之耀。附冥鸿、便欲飘飘举；自分袂、天阔鸿稀；听几声、云里悲鸿。宵鸿出东方，天地有离合。

    步寰伸出袖子挡住了光，等睁开眼睛时，天已经渐渐黯淡，那把上古神器业已全然不见踪影。

    “怎会如此？”她气急地喃喃道，就在眼前之事，她怎会容许自己错过。

    她一发力，垂杨倒拔，花草枯败，斗转星移，尘埃散漫。掘地三尺却仍不见踪迹。

    “难道是你在捣鬼？”她愤懑地质问体内之人。

    只听得布帛撕裂，长明火点燃，她反推手心，蛟尊那模糊的身影立刻映射在那布匹之上。

    “我们已定下盟誓，自然说到做到，你利用我的身体做出逾矩之事，如今事态紧急我不与你计较，但在寻找宵鸿剑一事上我自然与你一心，重振水族是我的大业，也是数万年来对我族人的交代。”

    “你撒谎！振兴水族你应该去修复定舟剑才对，你与我怎会戮力同心？”

    “三剑地位相当，都乃上古神器，我又何必舍近求远？找到宵鸿剑也对我水族有所助力，我何苦为难自己？”

    她收回烈焰，顷刻间一朵火花甫一绽开而后倏忽间被夜色吞没，素练也化为乌有。

    “出来吧。”步寰翣了翣眼，幽幽道，“如今你们蛟尊的性命在我手中，你想要见上他一面都怕是难了。”身后的那团黑影变成一个人形，一个身着玄色武装的男子，头发整齐地束着。他看了一眼那已经全然毁掉的布匹，又转向眼前的女子，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我要你找的东西呢？”女主缓缓抬眼，话语虽不洪亮，只缓缓吐出，亦让人备受震慑。

    “你！你这女子不知廉耻！袒身露体，你是老妪喝稀粥——”

    “你说谁老嫂子喝稀饭？”步寰缓缓抬头，给了那个男子一记恶狠狠的眼神。

    “他这是说你无耻下流！”一旁昏迷的宫遗琅缓缓抬头，对上女子凌厉的眼神，和不整的衣衫，飞扬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身上，腮凝新荔，鼻腻鹅脂。在今夜惨白的光影里，她的一半面庞在亮处，一半淹没在阴影里，她的眼中是无尽深渊，却像奋力上攀的荆棘，有一种带刺的狠意和汲汲营营的渴求。她像在烂泥中摇曳的鱼，处于涸辙之中却又傲岸自恃，但这伪装之下是轻易便可被拆穿的野心。

    步寰转过头不解的睇了那男子一眼，那人先是莫名的恐惧，后又似乎突然明白了她眼神的意味，也甚是疑惑。

    这失忆之术本极易上手，不说自己还有蛟尊的灵力加持，只对方是一个凡人这一点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消除一切，无人知晓。可为何........他却这样突然醒来。

    “啊———”下一秒，一声惨叫划破长空，众人皆转身望去。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元大都

    汉白玉的宫城里早早点上了烛火，在这个阒静无声的夜里，它是整座城市里唯一的一抹光。

    皇城白砖蓝瓦，鎏金鸱尾在清晨朝阳初升之时，伴随着鸡人挥鞭叩地发出的清脆响声，他也在晨光熹微之中熠熠生辉。而此刻朦胧夜色之中，他就像沉睡的巨龙，在暗夜里默默守护着这座皇城。

    黄金家族马上夺天下，但颇有意思的是，这大都并不如后世所渲染的那样盘盘囷囷、雄伟壮丽。皇城的城墙乃用苇草而造。因为世祖忽必烈时代，四处征伐几乎从未停歇，为了在尽可能的范围内节省资金和民力，大都城墙只有西面一角略略包砖，其他地方尽数都是裸露的夯土城墙。虽然在短时间内避免了过度劳役百姓，但是华北地区每到夏季常会有暴雨。

    夯土城墙最怕雨水冲刷，稍有不慎便会发生垮塌的惨剧，之后便是无止境的修修补补。

    这时候，王庆瑞向世祖献策，如果这时候再用包砖的话无疑于弄巧成拙，不如干脆搞个“苇城”。

    苇城，也就是用苇草编成帘幕，从城墙底下一层层堆叠而上，将整个城墙罩住，减少雨水的接触。

    这样延绵的城墙，要准备将整条城墙包围起来的苇草，并非是随意就能准备好的。

    蒙古族逐水草而居，皇城依太液池而建，这也是本朝不同于先代的独特之处。

    比如“水晶二圆殿”，整座建筑立于水中，周回均用玻璃装饰，日光照射上去五彩斑斓，彷佛在水底龙宫一样。

    皇帝的浴室布局也非常神秘，九座房间互相之间的通道交错，如同狡兔三窟。

    此刻，墨脱公主正在侍女的簇拥下走进水汽蒸腾的浴室。

    马鞭草紫的绸衣尾摆贴在地上，每走一步，那水汽便为它添上一层印痕。地上的瓷砖很凉，用玉石而造，脚底渐生寒意。如同那些瓷器上镂刻的长着一双丹凤眼的侍女为她卸下钗环，最后轻轻替她剥去衣裳。钏珠相撞，清脆如珠落玉盘。一旁的石壁上镶嵌着锡兰国的蓝宝石和佩特拉的红宝石，以及相传成吉思汗南下时带来的绿松石。他们共同镶嵌，构成了一个狮子般的形象。和那古老神秘的波斯古国的砖画有十分相似之处。迷蒙的水汽遮蔽了那狮子的全貌，仿佛沉睡一般。

    墨脱打开温泉龙头的时候，位于浴室中央的盘龙嘴中缓缓地冒出烟雾，宛若仙居景。

    “这是佩特拉的没药。”侍女为她递来一个精致的盒子。她打开闻到了那浓烈的味道，那种神圣的感觉。相传西域以西的庞大帝国曾为这一种香料流血漂橹。她顿时感到一种罪恶。

    那侍女的手忽然抚上墨脱的肩，停在那肩胛处的窝里，她轻轻敲了敲那道凹下去的伤疤，本已经结痂了，却被墨脱闲来撕掉，至今仍在淌血。墨脱感到一阵奇异之感，她出其不意地反手握住那侍女的手。

    侍女讪笑着，想要去握那没药的瓶子，“浮为风，沉为热，紧为胸中积热，涩为时咳血。公主近日来肝气郁结，心火上蔓，这没药混着乳香按摩玉体可以使火性下沉，又能疗愈伤口，使其平滑如初。”

    墨脱淡淡一笑，将发丝浸入水中。那侍女似松了一口气，打开瓶瓶罐罐，开始调制香料。

    “没药五伏滴、苦橙叶两滴、白松香一滴、玫瑰天竺葵两滴.........”

    墨脱面有怒色地转身注视那侍女。侍女先她一步，摸起池子上方的黄金弯刀。

    刀剑出鞘，却能明显感到她力不从心、无法驾驭。

    “你既然也是常年习武之人，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厉害吧。这刀想来没有你的鞭子用着顺手？”

    原来墨脱方才反握她的手时，便已经试探出几分，她的手心与先前那被抓的内鬼一样有不应该出现的茧，那种斜排的茧，这是习武之人的骄傲却亦是软肋。

    “你所承认你是马夫，或许我能放你一条生路。”

    “我是汉女，我怎会苟且偷生，你今日必定死于我的剑下！”

    那女子杀气腾腾，抽刀刺向墨脱。墨脱腾水而起，光滑似玉的身体如月下聚雪，胸前倒挂的银杯显出娇软，臂膀似明月高悬，连那道伤痕在她身上也宛若雪中最明艳的梅花。

    背后的莲花仿佛盛开一般，刺眼热烈，每一片花瓣都沾上了水，墨脱抓起边上的绸衣迅速合衣。

    青丝洒下水珠，墨脱挥手扬起的水珠使那侍女退散向后，她的背暴露在那侍女面前，又使她重燃了希望，她挥舞弯刀背刺而去。弯刀极为锋利，还仍有距离便已见血。墨脱的脖颈青筋一动。

    这一滴血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莲心深处，很快血流汩汩，向四周蔓延而去，与那莲花纹样融为一体，宛若天成。那献血直流仿佛莲花染血，从幽冥鬼蜮走来。

    那侍女见到成功，便发疯了一般，颤抖着手不断挥舞着。墨脱用染了凤仙花汁的手夹住了她的刀刃，莲花状的手势与那沁出的血令人心悸。

    侍女与其僵持。墨脱纵身一跃，斜踏墙壁，猛然一动，她松开双手。只听得那水晶帘一动，上面的珠子被悉数扯下，滚落一地，公主拽下一整串珠子往那侍女脸上打去。

    绸衣已经被割破，墨脱用珠帘短暂争取到了时间。她伸手探到门框上的机关。顿时本出水的龙头全部齐刷刷地飞来了箭。

    墨脱抚去手上的伤口，她无暇顾及那女子的惨叫和必死的结局，她想了想将墙壁上所有的烛台全都丢进浴室。再燃着帘子、屏风等物，而后离开了这滚滚火海。

    钓雪楼

    江钓雪的meimei被缉拿后，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她总是敏锐的感到各种情感，这也使她注定不能成为真正的杀手，虽然与meimei已经离散多年，但只要看见她，她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幼年两个人相濡以沫的日子。她总认为自己是一颗棋子，但却不认为自己应该是一只残杀亲人的人螳螂。尽管培养他们的组织就叫螳螂门。

    “你怎么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琴淮胥从那楼阁中出来。

    “没什么。”钓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有隐秘的涟漪。

    “一定发生了什么！既然你不愿告诉我，那我便不问。但你也要自己当心些。”

    “钓雪啊！”那掌柜娘子闯了进来，火急火燎地就要把钓雪往外带，“mama自幼疼你吧，我也不想这么做，可是你是惹下了大祸呀，走，把你交出去还个楼里的清白。”

    “既然是钓雪楼，人人都为江姑娘而来，你如今交了她，这生意还如何办得下去？”琴淮胥走上前拦住那掌柜娘子。

    “你若想，这楼也可以改名叫听琴楼。但她是一个通缉犯，咱们这要不起。”

    “通缉犯？”琴淮胥一头雾水。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时，皇宫里突然来人，那中贵人将楼里上下全部赦免了。

    “那密函已经呈给太子了？”幔帐里，墨脱眼中难明，那被秘密传唤的太医正在为她包扎伤口。

    “不是，有更要紧的！陛下要改变立储的主意了！”

    “我那弟弟可算是有盼头了。”墨脱淡淡地笑着，揩去那指甲缝里的血。

    “不！陛下.....陛下要加封太子殿下为皇祐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