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地狱变
林若荪坐在轮椅上，看着自己母亲与那个老和尚交谈着她的病情，白皙娇嫩的脸上满是冷漠的神情，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她的心思早已不知去了哪里，毕竟这一年来她早已看惯了同情，见多了怜悯。 “大师，我女儿的病，就真的没办法了吗？”姜颜面有悲戚，但精致的妆容和简约而不简单的衣着，依旧让她显得那般风姿绰约。 老和尚释广智面色温和道：“言施主既然来到这里，必然是心中早有答案才对。” 姜颜面色一黯:“我，我也是一时糊涂，问药不成，便来求神……” “仏也不行吗？”一旁的林若荪突然开口道，“你们出家人，不整天说仏是无所不能的吗？” 她的声音冰冷，言辞激烈，毫不留情。 老和尚却依旧温和道:“你信仏吗？”他看着林若荪，似乎在看一尊菩萨。 林若荪道:“我若信仏，仏就能治好我的病吗？” “你若真心信仏，就不会在意自己的病了。”老和尚道。 “所以说到最后，仏只会让人放下？！”林若荪的声音尖厉起来。 “若若！”姜颜假意斥责道，转头又对老和尚致歉，“大师，切勿见怪，孩子还小，不懂事。” 老和尚摇了摇头:“林小施主是有慧根的，不错，仏所能教人的，唯有放下！” “放下屠刀，是放下。” “苦海无边，是放下。” “四大皆空，也是放下。” “有时候，这万丈红尘太厚，这花花世界薄凉，不若放下。” “放下一切，可见真仏！” “阿弥陀仏！” 老和尚说完最后一句，宣了声仏号，引得门口站立的两个僧人齐齐出声。 林若荪靠在轮椅的椅背上，略带嘲讽地说:“这世界，哪有什么真仏，不过是世人愚钝，装神弄鬼罢了！” “若若！”姜颜的声音颇有些严厉，自己女儿当着和尚骂秃子，她若不表示表示，怕是要得罪人了。 老和尚摆摆手道:“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神仏，真正的神仏，都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曾不闻仏祖之言——‘上天下地，唯我独尊’，这个我，便是你自己。” 林若荪偏过头去，不想再说话，自从生病以来，她变得越发执拗偏激，脾气也越发不好。 老和尚难得叹了口气，对姜颜道:“言施主，仏治不了令嫒的病，但仏能让你缓一口气，来即是缘，为令嫒祈个福罢，上柱香罢。” 姜颜点点头，她也是病急乱投医，此刻老和尚这样一说，心中倒也清明了许多，她不由得看向大殿中的仏祖金身，心中暗暗为自己女儿祈求着。 “也许，人只有到了最绝望的时候，唯一能信赖的，便只有你了吧。” “仏祖，神仙，恐怕才是防止一个人崩溃的最后一道防线了。” “不论是仏祖，还是神仙，哪怕是妖魔鬼怪，如果你真的存在，我求你，救救我女儿，我愿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姜颜心道，而后一个头便磕了下去。 林若荪看着窗外，听着母亲磕头的声音，心中痛苦不堪，她不忍心看着向来坚定自信的母亲，此刻为了自己的病，竟然对着一尊木雕泥胎弯下了腰、俯下了身，这让她更加痛恨自己。 她看着窗外那蔚蓝的天空，想起了死字。 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窗外不远处竟有一座被掩映在众多房屋之后，只露出一个塔尖的宝塔。 而那塔尖之上，赫然出现一朵漆黑如墨的黑云，又细又长，就像是这大殿之内，那仏像闭起来的眼睛。 “就连天上的云，也闭着眼吗？也不愿看见我吗？”林若荪突然愤怒起来，她猛的朝那朵黑云咆哮起来，“给我把眼睛睁开！睁开！” 下一刻，黑云张目！ 一颗漆黑眼睛，孤零零挂在天上，直勾勾瞪着林若荪。 林若荪只感觉一股冰凉的寒意，陡然从脚底涌上头顶，一瞬间自己体内的热量似乎都从毛孔中溢散出去，剩下的唯有冰凉彻骨。 姜颜听到女儿的咆哮，赶忙起身来到她身旁，她似乎并没有发现天空的异像，而是紧紧握住林若荪的手，准备出声安慰她，却陡然发现林若荪双手冰凉，面色煞白。 姜颜心中一惊，忙问道：“你怎么了若若？” 林若荪像是被噩梦惊醒一般，双手猛的攥紧，死死抓着母亲的手，她的目光依旧在与那漆黑的眼睛对着，仿仏被定住一般，不能移开。 但是她越看，越恐惧，越恐惧，就越难以移开视线。 众人见她脸色难看，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这一眼，所有人都惊住了。 “那是……什么啊？！” “是云吗？” “不，是眼睛！” “谁的眼睛？！” “恶鬼的眼睛！” 两个僧人一说一答，语气惊恐，而随着他们话音落地，包括林若荪在内的众人，便惊诧地发现，那原本挂在天上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化成了一张狰狞可怖的鬼脸！ 那张鬼脸凹头凸脸，扭曲狰狞，漆黑如墨的双眼，俯视着众人，在每一个人看来，都是在注视着自己。 “阿弥陀仏！”老和尚最先清醒过来，低声宣了声仏号，而后快步走上前去，将那扇窗户猛地关了起来！ 随着视线被阻隔，众人皆是如梦初醒，这时大家才发现，每个人都是浑身汗透，心中冰凉，口中苦涩。 “大师，那是什么东西啊？“姜颜颇为激动地问道，她此刻内心中，却是兴奋大过激动。 老和尚闭目沉思，片刻之后再睁眼，目光依旧温和，但姜颜却敏感的察觉到，老和尚周身那种坚定的气质，似乎更加厚重了。 “地狱变！”他开口道，声音略显干涩。 他话一出口，另外两个僧人便叫了起来：“地狱变？！怎么可能啊师傅，那不应该是壁画上的东西吗？现实中怎么可能会出现地狱变呢？！” “是啊师傅，这根本不可能啊！” 老和尚瞥了两个徒弟一眼，轻描淡写道：“信与不信，那都是地狱变！” “可是......”两个徒弟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老和尚打断道：“修行数十载，一个地狱变就让你们仏心不在了？如果是这样，修的哪门子行，还不如回家去种地算了！” 看到师傅真的生气了，两个僧人赶忙双手合十，低诵仏号：“阿弥陀仏！” 姜颜和林若荪看着温和的老和尚怒斥两个徒弟，都没有插话，这时见老和尚斥责完毕，忙开口问道：“大师，什么是地狱变啊？” 老和尚道：“却是让言施主见笑了。所谓地狱变，乃是前人绘在石壁墙壁之上，来描绘地狱之中种种恶行苦状的图像，称为地狱变。” “那壁画怎么会出现在空中呢？难道真的有神仏不成？”姜颜再问。 老和尚没开口，林若荪反而说道：“应该是海市蜃楼！” 众人齐齐朝她看去，只见林若荪看着那禁闭的窗户说道：“没错，一定是海市蜃楼，妈，我们出去看看！” 说罢，她控制身下的轮椅，就朝着殿外走去，显得那么迫不及待。 在她身后，姜颜面带忧色地看了一眼老和尚，老和尚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暂时不要说话，而后迈步便跟着林若荪出了门。 姜颜眉头微蹙，将鬓角散落的几缕头发重新捋到而后，轻轻叹了口气，而后嘴角一泯，便大踏步追着自己女儿走去了。 她原本略显较小的身躯，此刻却透出一股子刚毅坚强的感觉。 “若若，等等mama！” 姜颜一出大殿，就看见林若荪看着远处发怔，而先他一步出来的老和尚和他的两个徒弟，也都望着相同方向，一动不动。 她先是来到林若荪身旁，握住自己女儿的手，然后缓缓砖头看向那天空鬼脸的方向。 下一刻，姜颜心神大骇。 只见那塔尖之上，原本只有一张鬼脸的天空，此刻就像是被挂了一幅巨大的画纸一般，那画纸之大，甚至将整个大慈恩寺的天空都遮蔽起来，随着那巨幅画纸缓缓展开，地面之上也形成一道黑白分明的界限，那黑色影子逐渐蔓延开来，将整个大慈恩寺都镀上一层墨色。 而那画纸之上，赫然是一副巨大的地狱苦像图。 画中之物，皆是形形色色之恶鬼，悲悲惨惨之恶人，海海漫漫之恶兽，枯枯柴柴之恶骨。 颜色多变，而又鲜艳至极，望之令人生厌，视之使人心烦。 下一刻，黑色的阴影逐渐将几人覆盖其中。 看着头顶之上，高悬于天空的画卷，那一个个恶鬼、恶人、恶兽、恶骨，仿仏要将几人吞噬一般，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 那种从生理上到心理上的巨大压迫感，让几人窒息而绝望。 “这......真的是海市蜃楼吗？” “这，是地狱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