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当你闭上眼
“我想回家了。” 叶空冷不丁地冒出了这么一句。 此时，林光刺已在他的脚边睡熟。他看着她的侧脸，他突然很想把她掐醒，然后把病号服都丢给她让她值一晚上的班，但是道德的底线把他兜得死死的。 当然，现实是她也不能替他接手一晚上的癌细胞。 “小光，诶，醒醒了。” “嗯..” 林光刺挣扎着坐了起来，拭去嘴角淌出的口水。 “天都快黑了。” 林光刺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烧得紫红的天空中只有北极星孤零零地陪伴着月亮。 “你好好休息，” 林光刺跳下病床套上了鞋子。 “我是说真的。” 叶空默默点了点头，突然感觉到鼻子酸酸的，眼前渐渐蒙上了雾气。 他轻巧地弹走泪滴，抬眼却看见林光刺早已不见了身影。 落日的余晖打进病房，空气里的尘埃稀稀落落地漂浮着，把视野放远才发现突然窜动的人流让整个病房都套上了一层磨皮。 “小光!!!” 叶空的呼喊让漂浮的尘埃都为他开了条路。 “什么事” 林光刺从门缝里探出脑袋。 “有时间吗...陪我走走。” “有是有的...好吧。” 叶空诧异：“你还有别的事” “没有。就是...社恐。我不知道说啥...别回头再把你闷到了。” 林光刺老老实实地回答。 “没事，我不社恐，你习惯习惯。” ------------------------------------- 林光刺跟着叶空走进了医院里的室内花园。 天色已经晚了，天窗外是被城市的灯光照红的星空，只有寥寥几颗没有被人造光吞噬。 叶空点滴支架随随便便丢在了一边，蹲下身子用湿纸巾仔细地擦拭看台，湿纸巾丢完后再用纸巾吸出多余水份。他殷勤地抽出另一张想要给林光刺安排一个，却发现她早已在两步外落座。 “谢谢，我懒得弄。” 林光刺嘲她腼腆一笑，笑得他十分不好意思。 她甚至懒得看我忙活。 叶空被噎得嘴角不由地抽搐。 真好，好久没有这么尴尬了。 *** 也是她坐在看台上的时候。 当时大家都在打乒乓球，那天他手气特别好，稀里糊涂地就拿下了最后一局。 从第二局开始他就注意到了在看台上的林光刺。 她在尴尬地掰着手指...玩。姑且叫做玩吧。 有一个人突兀地坐在那里真的会给他一种被迫接受检阅的感觉，这让他很不自在。 本来好好的体育课，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就这么过去了。 她是怎么做到坐都能坐得这么尴尬的。 他心里有些不痛快，把拍子随便往桌球上一扔，不自觉地翻了个白眼。 但又不能轰人家走。 他在心里默念：这不怪她，她也不想的。 奈何每劝解自己一回，心中的苦闷就多了一层。他一脚踢开了脚边的小石子，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她真的好奇怪啊。” 叶空不由自主地嘟囔了一句。 “谁你说的是光刺” “啊...嗯。” 叶空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一时有些慌张，少见地口吃了起来。 “就就...我发现和她没办法混熟，她她她她...她有时候...就很奇怪。” 张星引了然地笑了一下，把饭卡递给叶空后返回球桌，不置可否。 没有赞同也没有责备的意思，就是...不感兴趣。 “你一会买一瓶百事给我捎上来，我再打几盘。” 叶空捏了捏手中的饭卡，手掌在毫无防备状态下被刺痛，突如其来的疼让他瞬间紧锁着眼睛呲起了牙。 “嘶--...艹。” 疼痛渐渐缓和后他睁开双眼，看见林光刺正在不远处托着腮发呆。 他觉得她都听到了。 *** 回忆渐渐远去，叶空回到了现实。 医院的室内公园里零零星星地坐着几个结伴吃午饭的实习医生，似乎只有被汗水浸透鬓角证明他们做了一天的苦力。 起码他们鲜活的面孔上清晰地写着“活在当下”四个字。 而他，已经没有了未来，还有什么活在当下的必要。 他已经没有多少未来可以失去了。 他记得上个学期的时候，他借一次课间的机会问过林光刺一句话： “你是不是很讨厌她总是逼你” 身旁的女孩知道叶空说的是自己，但她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尴尬。 “没关系的，你直说。” 林光刺还是不说话，只是憨笑，略微摇了摇头。 叶空无奈，起身去倒了一杯冷水。 卧去，八脚踹不出一个屁。 他咕咚咕咚地大口吞水，以至于两股水流从嘴角处流了出来，顺着下巴直接滴落在了胸口，但他都不记得要擦，就那么带着空杯子回到了位置上。 林光刺睡着了。 叶空有些恼火，扶着额头重重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扶不起的阿斗。 何必给自己找这个麻烦，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在不经意间在她身上破了多少例了。 *** 我在你身上破了多少例，你为什么就是没办法明白我的用意呢。 叶空哀怨地看着托着腮闭目养神的林光刺。 这时林光刺突然睁眼，余光瞥到叶空在凝视着她，她遵从第一反应猛地一回头，正好对上他还没来得及闪躲的视线。 完，又开始了。 林光刺愣住，眼珠转了转，好像再回想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 叶空噗嗤第一声笑出声来，林光刺跟着他傻笑了起来。 “那个...呃...其实...我都明白，比如说，你有时候会暗示我我应该如何做...” 叶空瞠目，不由得火冒三丈。 “那你还!!!” 林光刺吓得把脖子一缩，视线飘向旁边，不敢看他，但嘴巴还在一张一合。 “我...就是不能那么做。我不是你，我们选择了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所以...你的设想在我身上是行不通的。除非我一开始就像你一样...现实。” 叶空下巴依旧没兜住，反应了半晌才想起来要说些什么。 “我不理解。” “就比如，你让我在菲菲面前承认‘我不喜欢被逼着‘意味着什么你有想过吗对她来说这是‘我不喜欢和她相处‘，而‘不喜欢‘在她们眼里就是错，是错就要...受罚。” 叶空眨了眨眼睛，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套逻辑太过牵强，他甚至怀疑是否还有听下去的必要。 “你这未免也太刁钻了吧，我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有话直说，我怎么就没见她代表正义消灭我呢” “因为你是你呀。” 这句话好像在说糖是甜的一样理所当然。 “什么...我是我。” “你记得她和夏天的事吗” “记得啊，她讨厌夏天而已，又没对她做什么。” “但是她试图告诉我‘真相‘，试图让我也讨厌夏天，然后一起...不理她。我拒绝了，这就是我们的不同。” 叶空觉得很委屈，在脑海里搜寻了半天他对这件事的反应究竟是哪里和她不同。 “你选择倾听这个真相，而我选择的是我自己看到的。” 林光刺又开始掰起了手指，身子在颤抖。 “就像...他们是你的朋友，我却没什么想交的朋友，只想让自己少一个敌人。这就是区别。” 叶空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 “叶空，我真的很想像你一样跟谁都合得来，真的，但我是我，我不可能是你，你能理解吗...我很煎熬，对我来说，我是因为...不应该死...而活着的。 “人是不能凭空知晓没有感受过的东西的，就像...南方的孩子在踏上雪地前不知道雪地踏上去是什么感觉，所以我在向你解释。因为...你就要死了，趁来得及的时候...所以我想说...谢谢你。” 叶空自嘲地哼了一声。 “谢我你还能谢我什么。” “谢你接过我伸出的手，对我来说，这是希望。” 叶空眯起眼睛眺望赤色的天，他好像明白为什么是林光刺了。 “我不打算治了...姑且叫做治吧，也就是说开学前这个世界就没有我了。” “好...钱不用还我们了，就是你爸妈坚持给我们我们也不会收的，因为我们是...为你花的钱。你告诉叔叔阿姨不要想着拼死拼活还我们钱了，因为他们根本不欠我们钱。想都不要想。 叶空哑然失笑。 “好，我知道了。” “我可提醒你了们啊，别让他们拼死拼活大半辈子然后面临无处还钱的结果，我们一家可是很有原则的，这不是客套，我们真的好认真的。这笔钱是我管我爸妈借的钱...给你的，这钱我自己会还，你告诉他们，别让林光刺心里过意不去。” 因为不管隔着多远的距离，不管这个世界有多嘈杂纷扰，她总能在越过人群听到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