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卑劣的云朵在线阅读 - 3.来来往往的人,熙熙攘攘的云

3.来来往往的人,熙熙攘攘的云

    沉闷静寂的午后,雨或许停了,我的脑袋如同被什么人拿砖头狠命拍打过似的,一阵阵地炸着疼。

    我摇摇晃晃勉强起身煮了一碗前一晚和王小二喝酒时剩下的冷面条,匆匆扒拉了几口,随后又硬逼着自己去修改一篇关于颠茄草种植产业的通讯稿。

    大概确定我自己没敲打出什么错别字后,便随手拉起米蓝色的窗帘,一头倒在沙发一角重又蜷缩着想睡下……

    可偏偏这时候,老同学何镇却用异常冷漠的声音打来电话,非得让我赶紧去他办公室:

    “赖皮华,醒了没?来局里一趟!赶快!………”

    我和这位老同学其实并不太熟,高中读书时只有一年时间都在同一个班级,后来文理分科后就各走各路,没想到他居然当了警察。

    我心里有点犯嘀咕,回到新城好几年了,和何镇就没碰过几次面,甚至我按单位要求,去报道新城政府年终工作总结大会时也从没见到过他,可能那样的场合他这个刑侦大队副支队长还远远不够资格。

    我和何镇的关系,说白了,仅限于相互知道对方的名字而已,其他的绝无深入接触,但他一打电话就按老港片里当差的喊街头老地痞无赖那样喊我的外号,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他打这个电话的时候,我处在一片昏沉之中,就是那种醉后意识很清醒但身体却由不得自己控制的状态,可能和王小二喝的是某种假酒吧。

    我的眼睛是睁着的,也许也是闭着的,但我仿佛看见浑浑噩噩的睡梦中,一团团粉红色的云朵缠绕着我,有的看上去很香甜,像幼时小伙伴攥在手里的棉花糖,有的看上去又很乌沉,好像生气了似的,准备在我眼前下起雨,而过一会儿,我好像什么也看不清,只时不时听到这些云朵里似乎还有一朵相貌狰狞且行为最卑劣的,它鼓动着我拿起尖刀去找温雅:得不到的,应该去毁灭掉!

    我在迷糊中被这一幕惊醒,冷汗淋漓,被单被浸湿,我紧紧拽着被单,突然眼睛就红了,心底的酸楚仿佛要外喷涌,可莫名又不知该为谁该向谁大声哭泣……

    “何大警官,您大下午的把我叫过来,请问有何贵干?”走近新城北郊气势恢宏的公安大厦后,通过一道道门禁,我总算来到何镇的办公室,咚咚敲了两下门,可算见着这位老同学。

    他还在埋头办公,一台略显陈旧的台式电脑显示器挡住了他的上半身。硕大的办公桌上摆满了各类大大小小的文件,似乎还有大红色的荣誉证书,唯一一个水晶玻璃烟灰缸里尽是黑乎乎的烟灰,烟灰缸周边磕磕碰碰的缺口很多,斑斑驳驳地闪着一道道光棱,光线反衬在一个大号玻璃杯上,那玻璃杯里浸满了黄褐色的陈茶。

    “来了啊!”听到我的声音,何镇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极客气地招呼我快坐下,他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像上学时候那般木讷老实,反倒像个很老道的长者,和我之前见过采访过的一些所谓小领导很有几分相像。

    “老同学,您别急,先坐下喝喝茶!”他轻车熟路地走到一排银灰色铁皮档案柜前的小方茶几边,伸手拿起一只绿色茶盒,又把刻有新城最大龙头企业瑞芝logo的一只透明水晶杯递给我,“这可是今年开春新采的上好的新城绿茶,我的大才子,你可得好好尝尝!”

    自从上次在桑田镇连续三天报道一期养蚕相关的栏目后,我的颈椎就一直处在伤痛之间,所以对他这久违的热情,一时间实在没法一下直起身来应谢。

    过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何镇的样貌基本没什么改变,只是曾经比较黝黑饥瘦的方正面庞现在倒显得有些福气满满了,而且眼袋是明显重了些,可能和长期熬夜加班有关吧,因此看上去很有几分老成,至少不像是我的同学,倒像极了我的某个长辈。

    “早上有点抱歉哈!”他见我有些怏怏不乐,似乎更加客套了,“这真是万分抱歉啊,早上给老同学你打电话,是我态度有些问题,你莫怪啊,上面派给我们的任务实在太多了,这次又让我们搞文明单位创建,我一个大老粗哪会那些花花肠子,这不把您这个大才子请来给我们好好宣传宣传嘛!”

    没等我答话,何镇憨憨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黄牙,顺手把一只细长的芙蓉王香烟递给了我,“记得上学那会儿,大家都说你有才华,那给我们做个正面的宣传报道好啦,我这里人物事迹啥的材料都有,就等你大笔一挥啦!”

    “何警官,不好意思,我这挺忙的!”我摆手拒绝了他递过来的香烟,只是微微呷了口茶,那茶有点涩中带苦,很提神,“我对你们系统做的那些工作一点也不在行,我怕把你们的弄糟了,您可不好给上面的交代啊!”我又忍着疼痛勉强补充一句。

    我和他照面不多,原以为他就是个片警,后来去新城某所高中采访,学校里也有我的老同学,大家聚一块闲扯时,才知道何镇是前不久刚刚被提拔的,所以看得出来他很想有点作为。

    其实我倒不是不想答应他,只是觉着冒然答应他了,可能并没什么太多的好处。

    “我们这个简单,老同学!”何镇似乎也明白了我想说的意思,他大概看出来我想要点更实惠的,比如钱。

    这也不能怪我,因为我现在的薪资实在低得可怜,一个月就一千二三的底薪,其他再无别的什么收入,可以说,远远不如一个扫大街的,这或许也是温雅为什么死活都要离开我的缘故。

    “有多简单?”我顺着何镇的话问道。

    “我们搞宣传的小胡已经把材料准备好了,就麻烦你这个老同学再费费心指导一二!”何镇站起身,朝他办公室那排铁皮档案柜径直走去,看样子是打算从嵌着透明玻璃的柜上取什么东西给我,只是他现在明显胖了些,大腿刚一迈开,办公桌上一叠文件便稀稀拉拉掉落一地,我大致看了一眼,无非是些通知、批示之类的文件,连忙屈膝蹲下帮他拾掇起来。

    我刚一蹲下,颈椎就像被一只莫名的手朝上拽了一把,疼得我直皱眉头,“老同学,您这可真是事务繁忙,怎么还有闲心搞我这行当哦!”我看着地上散落的文件,有车辆报备的,有劳模表彰的,有物资入库的……

    一份写着“关于温XX家庭关系的调查报告”忽然出现在我的眼前,这让我心底猛地一惊。

    “没办法啊,现在咱们新城都在搞这个文明创建,照老哥我看,这凡事都得宣传宣传,大家才晓得你在干什么,可我这是班门弄斧哈!”何镇傻咧咧笑了一下,他那双大手忍不住摸了摸肚子,眉头也是微微一皱,“见笑了,我自己来吧!”他俯下身子,习惯地把那一堆散乱的文件一把拢在了一起,一个起身,一股脑儿又扔在他的办公桌上。

    “老同学,那可得搞些亮点让人们好好瞧瞧喽!”我勉强冲何镇一笑,想给他一些好建议,但我心底里却在犯嘀咕,“温XX难道是她?”我的眼睛有些近视,最近又因为连续报道并没怎么休息好,脑瓜子比较沉,所以一早是老大不高兴来的,另外,在我内心里对那种浮于表面的宣传实在没多大兴趣,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难道真的是她出了什么事?”

    何镇把一份大概三页的A4纸递给了我,“这就是我们单位的特色,有个老干警发动了他们小区群众都来搞创建,这样的好人好事目前在咱新城各片区可不多哦!”他说完后,把芙蓉王香烟点了一根,吞云吐雾般地吸了一口,仿佛已经成竹在胸,“赖皮华,一会儿咱找个地方吃个工作餐吧,我还有些事找你好好聊聊啊!不过我这还有点别的事,你先在这儿喝喝茶等一等!”

    “你去吧!”我应了一声,只见何镇又走回到他的办公桌,低头在桌上看了又看后,匆匆把几页文件一拢后,才谨慎地装进了一个灰黄色的文件袋里,径直走了出去。

    何镇的档案柜重新合上了,二十来平的小房间里只剩下我了,它的陈设相对简单,除了我刚刚描述到的东西外,别无其他我所想要的,即使有,我也不会去拿的,因为在我头顶上是有一个球形旋转式监控探头的。

    今天我之所以来,完全是心理驱使,虽然说的都是不着边际的闲话,但我估计何镇还是留着一手的,他那个样子大概是在和我搞好关系的前提下再来套我的话吧。

    “那就顺从你的意思!”我心底再度犯嘀咕,故意左看看又看看后从何镇的房间慢慢走了出去,而这一幕都处在不过走了还没十米远的何镇的视线里,他说他让我等等的时候其实已经快速走进另一间办公室了。

    后来何镇告诉我,他实际上是想看看我看到那一份“关于温XX家庭关系的调查报告”后的反应。

    我走出了新城高耸入云、威严庄重的公安办公大楼,这一天不像我黎明之前所预料的那么糟糕,我可以继续像大多数人在生活上不断伪装自己那样庸庸碌碌地活着了。

    夕阳西下,昏黄的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投射在大地上,没什么高楼大厦的新城正一步步地走入漆黑的夜晚,安逸的人们各自奔往回家的路上,他们陌生地走过彼此,就像从不认识,又好像都熟悉过彼此,因为大家的日子几乎不径相同,无非都处在平凡生活的坦途或曲径中,我不知道人来人往间他们为何刚一相识又匆匆分离,就像我不明白和温雅最后一别后就再也没见一样。

    我憎恶这世界,也热爱这世界,可又能怎样?来来往往的人啊,我竟然再也见不到你,温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