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风梦云激
神霄绛阙, 丽日五云浮, 开绮宴,待宸游, 云和一曲倚箜篌。 婉约柔转的曲调,空灵如莺的声线,让这方宫殿更显圣洁,两道巍峨的宫门缓缓开启,一个婀娜的身影莲步轻移,缓缓走来。 只见来人一袭白纱,柳眉下一双乌黑灵动的眼眸,翘鼻高挺,绝美的唇角微微上翘,秦慕风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此人…… “风儿。”女子微笑着,眼中尽是疼爱,秦慕风霎时如遭雷亟,慈爱温柔的呼声,如一支利箭插入心头,搅得内里五味杂陈,泪水夺眶而出。 “娘!”秦慕风用尽全身力气奔向女子,狠狠的扑到女子怀中,“风儿和云儿,还有爹爹都好想你,爹爹说娘住在月亮上看着我们,那晚风儿在月下唤你,你听到了吗?” 见到让他魂牵梦绕,但又不敢在父亲幼弟面前提起的娘亲,秦慕风压抑在心底的思念之情在此刻再也抑制不住,滔滔不绝的将多年离愁尽数宣泄。 这个清新脱俗的女子,正是秦慕风和秦霁云的娘亲——玉素,在秦霁云五岁时在一次外出时意外身故,红颜薄命,是否是因为上天都嫉妒她的容颜? “娘都知道,孩子,先别哭,听娘说,你不应该来这里,至少现在不是时候,你要赶紧回去。” “不,不要,我要留在娘身边,娘一个人一定很孤单,风儿要和娘在一起,每天陪着娘!” “风儿乖,听娘的话,娘在这里过的很好,风儿如果在这里,爹爹和云儿就会更痛苦的,风儿一定不想他们难受吧?而且云儿那种性格,更需要风儿的陪伴引导。” “风儿,你是一个男子汉,有很多很多的责任要你担,所以你要让自己强大起来,这样才会有能力去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明白吗?” 秦慕风的啜泣声,渐渐变小,最终微不可闻,然后抬起头,“嗯!娘,我一定会变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好好保护爹和二弟,不再让他们承受更多的痛苦!” 看着秦慕风眼神中的坚毅与尚留在脸上的泪珠形成的反差,玉素心疼的为他抹了把脸,“都九岁了,还哭鼻子,羞不羞?” 秦慕风尴尬一笑,正欲续言,可玉素的容颜渐渐模糊起来,进而整片空间扭曲旋转,一时又置身黑暗之中,辨不清时间流转几何,分不明空间位移几程。 — 望着秦慕风身形渐渐消弭,玉素轻叹一声,“这孩子真好。”一名白发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玉素身后,低沉的声音难掩心中的亢奋。 “其实我还是不敢相信……”玉素兴致索然,语调渐弱,“风儿的命运,真的那么残酷?” “残酷……对现在这么个小毛头来说确实是残酷了些,但九天之龙,安能屈居于渊涧?”老者傲然,“终有一天,他将背负天命,以王者之姿降临此地。这是我对他的信心,你也别轻看了他。” “人活一世,我只求他一生安平。”玉素黯然。 “一生安平?这……唉,也罢,是我不懂你们人间的情感了,但你只言片语就能让他有这般变化,那家伙也就会跟我作对,真是,我怎么没个这么听话的孩儿!” 玉素闻言,忍俊不禁,“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不懂人世的情感,倒是吐尽人间的醋意!” — 秦宗尧已寻遍了周遭十里路程,连县城的角角落落都未放过,仍未发现秦霁云的踪迹,再往外又是重山积云,但天色已晚,心下又记挂秦慕风,实难抉择,不得已气喘如牛的回到秦家。 次日一早,秦宅大门咣咣作响,刚开一条缝,瘦如竹竿的人影在外猛的一推,倏地钻了进来,“干什么!”开门人厉声一喝,佣仆们纷纷丢下手头的活计四面围拢过来。 当先的几个青年见来者赫然是相识的马三儿,东转西瞧,脚下不停,甚是焦急,碍于院内规矩,几人一涌而上,将他围住,马阿大心下大急,推搡着阻拦他的人墙,“秦大侠!秦老爷!”口中不住的高声呼喊。 “秦宅内,不得喧哗!”王伯冷冷看着推搡的众人,佝偻的身影此刻煞是威严,众人闻声顿住,“外面什么事?”正厅内,秦宗尧不住按着眉间,疲惫的低沉道。 “老爷,是那游手好闲的马三儿,横冲直撞的跑了进来,正在外面吵闹,不过……”王伯语气一转,“看他风风火火的样子,像是有些要紧事。” “让他进来吧。”秦宗尧抬头,瞬间回复威仪的脸庞依然无法掩饰他眼中的疲倦。 “秦老爷!”马三儿一溜烟跑来,险些被门槛绊倒,“我见到云少爷了!” “碰!”秦宗尧一下跃起,一把抓住他肩膀,“在哪!” “正往这来呢,不过……不过他那样子真吓死人了!” “什么意思?说清楚!”——“啊……”侍女的尖叫声忽然响起,聚集的人群sao乱起来,纷纷左闪右避,空气中确然一股浓重的腥臭味扑鼻而来。 秦宗尧心头一紧,“所有人屏息分散!”人群四散而开,秦宗尧调起体内为数不多的内力步出厅外,身体周围的空气温度逐渐降低,一片片黑色冰屑洒落在地。 正当秦宗尧蓄势待发之时,一幕令人难以置信的情景呈现在所有人的眼帘中。 院中,衣衫不整的秦霁云踉踉跄跄的步来,蓬头垢面,整个人衣衫褴褛,沾满泥土与青草汁液,更为可怖的是右肩上被黑蛇死死的咬着,伤口肿胀如瘤,与秦慕风一般无二,兀自流出散发着刺鼻腥味的黑色液体,此刻亦步亦趋,分明已不似人样。 “云哥哥!”人群中,一个小女孩稚嫩的关切传来,此刻竟穿过在前的人群,一步步小心的向秦霁云走去,显是尽力克服着内心的恐惧。 “小海棠退后。”秦宗尧暗感此蛇非同一般,急斥道。这孩子正是秦家中一名侍女的女儿,当初这名侍女独自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小海棠在人潮汹涌的大马路上不知所措,恐惧而又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适逢秦宗尧与夫人玉素路过,问明缘由,原来她与丈夫青梅竹马,只是成亲不足一年,丈夫突然患病暴毙,婆家人一口她出身低贱,命中克夫,害死自家孩儿,还生了个没用的女孩,狠心将她赶出家门。 也正是皇天有眼,遇上与人为善的秦宗尧夫妇,当即带她回宅,留作侍女,对于小海棠,秦宗尧与玉素待她也如亲生女儿一般,只是那女子自觉身份低微,几次回绝了秦宗尧夫妇收作义女的打算,但几年下来,在众人眼里这个“女儿”早已是无名有实了。 小海棠虽然长得乖巧可爱,深受众人宠爱,却也明白事理,从无恃宠而骄,只是此刻,好不容易克服了心中的恐惧,却被秦宗尧“没来由”一斥,不由得惊从心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王伯忙上前拉开。 鼻中腥味更甚,王伯一时也顾不上别的,掏针便扎在小海棠气门上,“别怕,王大伯给你治病。”见小海棠委屈更甚,王伯柔声宽慰,“你看,不疼吧!” 秦宗尧闭气上前,小心的从秦霁云肩上摘下蛇头,见秦霁云摇摇欲坠,秦宗尧虎目闪动,猛的一把将他拥入怀中。 “唿……”谁料秦霁云却忽然发出一道如野兽的低咆,拳头攥紧,整个人散出一丝让人心寒的气息,周身仿似缠绕着一层不住涌动的淡淡黑气。 秦宗尧为之一愣,颤抖的拨开遮住秦霁云面容的长发。一副阴狠的面容映入秦宗尧的双眼,尤其是那眼神,瞳孔周围散发着诡异的亮红色,正恶狠狠的盯着秦宗尧,仿似要将秦宗尧吞噬殆尽。 秦宗尧在那一霎那间失神,背脊发冷,只感觉自己好似坠入一个暗无天日的万丈深渊之中,遮天蔽日的黑暗侵蚀神智,下坠之中一点一点从惊慌到平静,从平静到无奈,从无奈到绝望。 秦宗尧一生虽历经艰辛,但何曾体会过这等绝望? 即使是玉素去世之后,他痛苦,失落,彷徨,但他依然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自己平静,毅然担当起父亲乃至这秦家之主的责任。 然而此刻,与秦霁云眼神对视所带来的绝望,却仿佛是他穷其一生所不能脱离的深渊。 绝望的可怕之处并不在于给人带来绝望的事物本身,而在于处于绝望时选择了继续沉沦,无视了自己所拥有的寻求希望的勇气。 “入夜饮冰消浊魄,临江凭风炼净心。” 在意识被绝望侵蚀殆尽的最后一刻,秦宗尧脑中,油然升起这道口诀,木然的从他口中念出。 一时间,丹田急转,冰蓝色的真气涌入四肢百骸,透入呆滞的双眸。 眼前的黑暗渐渐烟消云散,终于使得他从那虚无的绝望中脱出。然而,下一刻,再望向秦霁云时,秦宗尧不由得瞳孔一缩,秦霁云双目凶光尽显,拳上涌动着骇人的气息,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