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凤臆龙鬐踏雪行
“黄河九天上,人鬼瞰重关。长风怒卷高浪,飞洒日光寒。峻似吕梁千仞,壮似钱塘八月,直下洗尘寰。万象入横溃,依旧一峰闲。 仰危巢,双鹄过,杳难攀。人间此险何用,万古袐神jian。不用燃犀下照,未必佽飞强射,有力障狂澜。唤取骑鲸客,挝鼓过银山。” 元好问所填此曲《水调歌头》,上阙勾景,下阙书情,境皆独得,意自天成。上片似藏有声,只寥寥四十余字,尽显黄河之雄壮,景之奇,情之深,气势绝伦,可谓上佳之作。 黄河自西而下,千百年来生生不息,始于藏川,途径陇上、中州、齐鲁之地,归流入海。词中描绘之处,便是位于河南府境内的三门津。相传此地乃大禹治水时,凿就的三条泄水狭谷,唤作神、人、鬼三门。鬼门居南,水急不可渡;神门居中,狭不容舟;唯有居北之门可过船,而为人门。 自此向南而行,约莫三五里步程,便见一株莽苍古柏屹于一尊巨岩之上。树高五丈有余,围干丈许,翠叶青针,虬枝峥嵘。干表历经岁月侵蚀,已然干涸如裂,形成一道道深浅迥异的沟壑。树根粗壮如柱,分盘于岩石表外,似是龙爪嵌着一般。远远观去,但觉此柏巍峨无比、气势非凡,便如腾云之龙,风起云涌,气势如虹,遂唤作“龙柏”。 这一年隆冬时节,雪虐风饕。 鹅毛般的大雪自数万丈的云空飘扬而至,像是天宫仙子撒落的玉兰花,又或是轻轻拍打翼翅的冰晶蝴蝶,御着瑟瑟的寒风,翩翩起舞。一连三日,殊无半分倦意,所至之处,如银装裹地,遍处霜白。 第四日醒来,风雪兀自未减。雪仗风势,风依雪舞,缠缠绵绵,相映千里。 这日午时前后,突听“嗖”地一声,但见一支雕羽箭倏地飞出,力携风势,划过漫漫雪空,射向一只棕毛野兔。 那野兔四肢修长、壮健,行动颇是机敏,闻得离弦箭声,后肢即向数寸来厚的雪地中奋力一踩,窜向一旁。待后腿及地,又是轻巧一跃,转瞬间,已跳至丈许之外。羽箭自它身畔掠过,刺入雪地之中。野兔不敢停留,又向一旁跃去。 其后紧随着一条大汉。但见此人身材甚为魁梧,三十来岁年纪。头戴锦貂毡帽,身着虎皮大衣,负一口花瓷箭筒,持一张冷月弯弓。举行间,尤显英悍之气。此人姓鲍名迁,居于附近的卢家村,平日里以打猎为生。 今日一早,天未全亮,鲍迁便整拾兵刃,赶往此处打猎。足足打了三个多时辰,却只猎到两只山鸡,并未瞧见野猪、野兔等大物,鲍迁不免心下失落。行将离去之时,却瞧得雪地中竟有几颗兔粪,一旁稀稀疏疏的足迹通向远处,鲍迁见后,寻思此处定有野兔出没,取来弓箭,便即沿着那印迹寻去。 果不出所料,仅过得三四里步程,便见有一只野兔。鲍迁瞧它身子健硕,少说也有五斤来重,抚着已然空空的腹部,喜道:“这兔儿个头委实不小,便去打来填填肚子。”主意既定,当即张开大弓,奋力射出一箭。 岂知野兔久居于外,甚为机警,它时而窜东,时而跃西,极难捉摸。鲍迁发出三箭,均被其一一避过。鲍迁赞道:“好家伙!反应真快!” 他并未气馁,展开大步,紧随其后,又取出两支雕羽箭,搭在弦上,一同射出。野兔避过第一箭,已闪无可闪,被第二箭射中后腿。野兔后腿负伤,但觉每一步均剧痛无已,行进之间,已没了起初如风般的速度。 鲍迁大喜,又张弓搭箭,倏地射出,正中野兔腹部。但闻“咕咕”一声,野兔已倒在雪地之中。鲍迁大喜,即快步上前,右手提起那野兔,笑道:“这回看你还怎么个逃法?”他取来适才所打的两只野鸡,自言道:“今个有下酒之物了。”说着便向回赶去,他兴致极好,沿路途中,轻轻哼了几首山歌。 走得十余里路,回到村头,却见得一座茅草堆就的酒肆,肆外高高挑起一个酒招子,随风摆动。那招子色彩已失了多半,正中“酒”字亦是残缺不正。此间店主姓陈,名阿三,也是卢家村人氏,做酒馆生意。鲍迁与其关系甚密,每每打来野鸡、野兔之类,便来陈家店中煮了吃,再配上一壶小酒,倒甚是逍遥自在。 鲍迁到得屋前,即高声喊道:“三哥!三哥!” 过不多时,只见肆内走出一位老者,白发如霜,颏下稀稀疏疏的几根胡子,体格甚是消瘦,腿脚亦不甚灵便,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此人便是店家陈阿三。陈阿三道:“鲍兄弟,回来啦!”他瞧着鲍迁手中提了野兔、山鸡,笑道:“瞧今个收成可着实不错!鲍兄弟箭法入神,可真是令人敬配。昔年若是从了兵,现下少也当个校尉啦。”鲍迁每次打猎而归,陈阿三见到总是这般称赞一回。 鲍迁笑道:“三哥,你可莫要取笑小弟了。”陈阿三道:“外面天儿冷,鲍兄弟,快请进来坐。” 鲍迁随陈阿三进得肆内,照旧坐在窗边一张空桌前。陈阿三取来一个铜盆,置了几块烧红的木炭,放在桌旁,道:“来,取取暖。”鲍迁将周身雪渍拍打了去,将野兔递给陈阿三,道:“三哥,这几日如此寒冷,帮我多烫些酒来,其余便按老规矩罢!”说完便在铜盆一旁取暖。 陈阿三应道:“哎好。”他提了野兔,到厨内烧了足足一大盆rou来,呈了一碟花生、一碟腌萝卜,又烫了一大壶酒摆上。鲍迁斟满一杯,送入口中,一饮而尽,叹道:“美哉!”他抓起一只兔腿,伴着酒,狼吞起来。 “黄河五鬼……” 便在此时,只听得屋外有人谈话之声,鲍迁本无意偷听,却是话到耳边,不容不闻。只是那声音极低,隐隐约约,只是在“黄河五鬼”这四字上语调颇重。 鲍迁心下疑道:“黄河五鬼?不知是什么来头?难不成这世上真有鬼神之事?”而后淡淡一笑,又吃了一杯酒。这才向窗外瞧去,见是两位男子恰巧经过。 鲍迁打量二人,只见其中一人身材高大,面貌粗狂,约莫四十岁年纪。另一人则是个白净面皮的汉子,书生模样,三十五六岁年纪。 鲍迁虽居乡里,但素来喜好结交朋友。眼见着两人相貌不凡,料想必非常人,大有结交之意,寻思:“我一人独酌,未免冷闷,不如请这两位兄台一同吃上几杯。”即出得屋来,抱拳道:“两位兄台请留步。” 那两人听得声音,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瞧见鲍迁,满面疑色。面貌粗狂的汉子问道:“你是谁?不知阁下有什么见教?”鲍迁笑道:“我姓鲍名迁,乃粗人一个,哪里有本事示教他人?只是这天寒地冻,斗胆请两位吃几杯酒,去去寒!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面貌粗狂的汉子道:“素不相识,怎敢叨扰?”鲍迁道:“咱们只消吃上三杯,便即识得了!” 那汉子转而向白净面皮的书生道:“贤弟,你意下如何?”那书生道:“大哥,这几日连番下雪,冻得甚紧,若能吃几杯酒,倒是极好。”那粗狂的汉子又打量一番,想来鲍迁并非恶人,即抱拳道:“既如此,吾二人那便打搅了!” 鲍迁道:“两位快请进!” 粗狂的汉子应道:“阁下请。”说罢,便与那书生模样的汉子随鲍迁进得肆内。 鲍迁引二人并坐一桌,斟了酒,说道:“乡野小地,菜品稀少,招呼不周之处,望请海涵!”长相粗狂的汉子道:“不打紧,有酒便好。”说着,三人一同吃了一杯。 长相粗狂的汉子道:“想不到在此处竟能吃到如此美酒,真是痛快!”白净书生亦道:“此酒香气醇厚,下肚之后,口有遗香,令人回味无穷,怕是藏了不下二十年。”鲍迁惊道:“阁下真是料事如神啊,此酒乃陈三哥自家酿制,距今算来,已二十年零六月。来,我再敬两位兄台一杯!”三人满饮此杯,又吃了些兔rou。 鲍迁道:“还未请教两位尊姓大名?” 粗狂汉子答道:“在下姓胡,因在家中排行第二,所以大家均称我胡二。这位是我结义兄弟李顺,你可别瞧他一身书生模样,武功却甚是了得,江湖人称‘玉面郎君’。” 鲍迁惊道:“哦?常言道‘人不可貌相’,果然不假。想不到李兄文质彬彬,竟然是位好手,佩服!” 李顺笑道:“鲍兄过奖了,这‘好手’二字,我受之有愧,三脚猫的功夫只能当个场面。”说着,三人齐声大笑。 酒过三巡,鲍迁道:“听两位兄长的口音,倒像是江南人氏,怎么会回来到河南府?”此话一出,胡二面色突转,甚是凝重。鲍迁见状,忙道:“小弟心直口快,并无恶意。” 胡二欲言又止,只长叹一声。 李顺道:“鲍兄弟,不知‘黄河五鬼’的名号你是否听过?”鲍迁道:“不瞒兄长,小弟也是自两位口中才得知这个称号,此前并无耳闻。”稍作停顿,又道:“不知‘黄河五鬼’是什么来头?究竟是人是鬼?” 李顺道:“这五人分别是‘讨命鬼’吴伯玉、‘勾魂鬼’苏二娘、‘赤发鬼’陆不平、‘嗜血鬼’齐飞、‘笑面鬼’娄奎。这五人横行霸道,为祸江湖,常出没中原各地,抢掠yin杀,无恶不作!这一年多来,已犯下百余桩大案,戕杀百姓近千人,抢掠珍宝不计其数。闹得各地百姓是人心惶惶、民不聊生啊!” 鲍迁听后大为震惊,一掌拍在桌上,碗碟筷都飞了起来,怒道:“岂有此理!这些人名则为人,所行所为,比之恶兽猛虿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顺道:“不错!这五人恶贯满盈,较恶煞更是歹毒,所至之处,寸草不生!由此才得了‘黄河五鬼’这个名号!依我看来,论其种种行径,以‘鬼’而名,怕是忒便宜了!大哥一家……一家便是为‘五鬼’所害。” 鲍迁惊道:“什么?你说……胡二哥一家……这……怎么……怎么可能?”说着,目光不由向胡二投去。 但见胡二咬牙切齿,全身不住颤动,连吃了三杯闷酒,低声道:“我本是严州寿昌人氏,后居于东昌府清平县,自家在市井经营了一家酒店、一家茶馆,后来还开了家赌坊,往来客商繁多,生意倒也算得上昌隆。月终盘算,总有百余两银子寻觅,如此赚钱,岂不快活?我家中高堂俱在,膝下一儿一女,日子甚是欢愉。有一日我与贤弟在外饮酒,兴尽而回,到得家中已近子时。 “才进家门,便闻得地上一阵腥味,那时正值酒醉,并无多心,只道是小儿玩耍不小心打翻了红漆。我才走七八步,只觉酒劲上头,站立不稳,竟跌坐在地。随后我双手按在地上,想撑着身子,好站起身来,却无意中碰得一件物事。我摸了一会儿,才发觉那竟然是一个头颅!我当时吓得魂飞魄散,酒都化作冷汗出了,一时间醉意去了多半。趁着微暗的灯光,我鼓起勇气瞧着,竟是万分熟识,竟……竟……那竟是我夫人……我吓坏了,几乎晕了去,却不知道是谁这般狠毒! “正在我伤心欲绝之时,又瞧见一旁躺了三人,那是我父母和小儿的尸身,他们身负多处剑伤,已没了气息。我父母年近七旬,我小儿只有五岁。天杀的恶贼,竟连我五岁的孩儿都不肯放过!我当时没见到小女,甚是担忧,也不知她是死是活,便大声高呼,却没听得回音。我担心恶贼还没离去,就地抓起一个榔头,到小女的闺房,却不见人影。待回到我的房间,发现我藏银子的箱子已被打开,其间已空无一物!我身子一软,瘫坐在地,没想到只一夜间,我父母妻儿尽被人杀害,就连半生的积蓄也被人洗劫一空。 “过了良久,我听得西侧厢房似乎有些动静,便悄声过去。一开门,只见小女竟昏倒在地,那贼人……那贼人……竟……竟是要对小女无礼……唉……我切齿痛恨,已忍无可忍,随手抓起一只锄头,便砸向那人头部。那人虽是背对着我,但甚是机警,这一下竟给他避了去!我又挥动锄头,劈向其胸口,谁想又给他轻松闪过!那jian贼就势取来长剑,只一刺,便中我胸口!” 说着,胡二将扯开衣襟,漏出胸膛,却见他左胸偏下有一寸许来长的疤痕,续道:“这一剑距我心窝只差半寸,否则立时便要了我的性命!此后我昏了去,待醒来时,那恶贼已不知去向,而我那正值芳年的小女因不堪受辱,投江而去。后来我见得府衙缉拿‘黄河五鬼’的官文,看到那jian贼画像,才知便是‘黄河五鬼’中号称‘笑面鬼’的娄奎!半年多来,我勤修武功,只盼有朝一日能得报大仇!半个月前,我听闻‘黄河五鬼’曾在河南府作案,便匆匆赶至,望能遇见娄奎,以报此血海深仇!” 鲍迁道:“原来如此。这‘黄河五鬼’行事如此歹毒,不知官府可曾查办此事?”胡二冷笑道:“官府?不过是一群无能之徒罢了!遇得危难,他们只顾自保,有谁会替百姓做主?”说罢,吃了一杯苦酒。 李顺道:“那却不是。我听闻前任开封府的刘知府为官清廉、刚正不阿,深受当地百姓爱戴,得知此事后即召集本府同知、兵部典吏及诸部心腹商讨此事。随后亲笔书信,与洛阳、汝州、信阳等八府联名上书,请求朝廷置办。当今朝廷无能,朝中多贪官佞臣,便将此事搪塞推诿下来。刘知府无奈之下,与各府点算兵士,组成‘除鬼’千人队。十日后,兵出三路,意图剿灭‘五鬼’。 “可谁知,这“黄河五鬼”个个身怀绝技、本事高强,兼之身在暗处,官兵也无计可施。未知从何时起,营中每日均有数十人暴毙,有的被断去四肢,有的被掐断脖颈,还有的被腰斩两截,死状各异,却甚是凄惨可怖。如此以来,闹得队中是人心惶惶、士气萎靡。寥寥二十余日,官兵共计九百余人,竟被‘黄河五鬼’尽数歼灭,无一生还。刘知府得知恶讯后,大为咋舌,令人逐一慰问死者家人。而后,又上书朝廷,却又被jian佞之徒塞责下来,还责斥刘知府办事不力,官降鄢陵县令。数月后,刘知府辞官回乡,不再过问政事。 “各地知府亲眼目睹刘知府以卵击石的下场,未免惹祸上身,谁还敢替民请命、为民除害?兼之此前一战,大耗元气,纵使有心除贼,亦无力驱使了。此后五鬼愈加猖獗,一片腥风血雨之下,各地百姓们叫苦不迭。官府虽重金悬赏缉拿五鬼,但这五人行事歹毒,偏偏武功又高,又有谁敢问津?” 鲍迁饮了一杯酒,随后叹道:“朝廷无能,却苦了万千的百姓!”胡二也道:“是啊!”李顺道:“大哥、鲍兄,不过前些时日我听得江湖中传扬一事,若此事为真,莫说只‘黄河五鬼’,便是‘黄河十鬼’,那也不在话下!” 鲍迁、胡二又惊又喜,忙问:“什么事?” 李顺道:“我听闻‘黄河五鬼’作恶一事,已传到了荆州八岭山韩神剑耳中,他老人家素怀侠义之心,若能出手,你说‘黄河五鬼’岂非手到擒来?” 胡二问道:“贤弟,此言当真?你所说的可是神剑派掌门、人称‘神剑无双’的韩神剑?” 李顺点头道:“不错!”胡二喜道:“若当真如此,那便容易了。”李顺道:“此事若换作他人,是否可信倒也难说的紧。但韩神剑德高望重,若闻得此事,绝无袖手旁观之理。” 鲍迁在卢家村长大,于江湖之事知之甚少,从未听过“韩神剑”的名号,问道:“两位兄长,你二人所提及的韩神剑是什么任人物?莫非武功更胜过那‘黄河五鬼’?” 李顺道:“不错。此人本名韩甫,其剑法卓绝,嫉恶如仇,乃当今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三十岁时,韩神剑曾于一夜之间刺死十三位黑道好手,名震荆襄,此后为江湖中人尊称‘韩神剑’。此后他在八岭山创下神剑一派,近年来神剑派声名鹊起,威望已比肩少林、泰山等派。试想韩神剑昔时武功已然不俗,而今必定更胜一筹。区区‘黄河五鬼’,又何足道哉?” 胡二道:“如此,当真乃天下苍生之幸矣!两位兄弟,咱们再干一杯!”说到兴处,三人连吃了五六杯,这一壶酒已涓滴无存,鲍迁唤陈阿三烫了一壶,又摆了几碟花生。 不觉间,日落西山,已是傍晚时分。三人言谈甚是投机,惟觉相遇恨晚,吃的酩酊大醉,当晚李顺及胡二便在鲍迁家中歇息。次日正午,用过午饭,出得村外,胡二、李顺别过鲍迁,正欲离去时,忽听一阵马嘶之声,响彻空野。 “咴……咴……” 转瞬后,东首一匹骏马自林后闪出,踏雪奔来。只见来马四蹄生风,疾如闪电,在尺许厚的雪地中疾驰竟如履平地。初时尚在二十丈外,只刹那便到了十丈以里。 三人见这马生得腰背滚圆、四肢硕健,头至尾长一丈,蹄至背高八尺,通体雪白,周身上下竟无半分杂毛,昂首扬尾,勃勃雄姿,与漫天飞雪几乎融作一体。 李顺叹道:“好一匹照夜玉狮子!你们且看,此马产于西域,甚是稀有,因其性情刚烈,浑如雄狮,闻传此马在夜间会发散白光,故而得名!” 胡二亦道:“不错,此马不愧是千里良驹,真马中极品也!” 奔到近处,只见鞍上是一青年男子,二十四五岁年纪,剑眉星目,挺鼻薄唇,面庞白皙似玉,轮廓棱角分明。一袭白衣之下,尽然透露着一股浩然之气。 胡二道:“贤弟,你号称‘玉面郎君’,我看此人与你相比,却也实不逞多让。”李顺笑道:“小弟十年前称作‘玉面郎君’,现在怕是已老了。”说着三人哈哈大笑。 那青年见得三人,勒马停在近处,抱拳道:“在下荆州梁天青,请问三位兄台,附近有一株古柏树,未知是在何处?”又道:“在下与人相约,定在古柏树下会面。倘若三位知晓,望请赐教。” 鲍迁瞧此人面善,绝非大jian大恶之人,便道:“你延此路直行,约莫十一二里后,见得两条岔路,转而向北,走个七八里,便能瞧见了。” 梁天青道:“多谢相告,告辞。”说罢,便拍马去了。 胡二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鲍兄弟,咱们后会有期。”鲍迁道:“日后若有闲暇,便来寻我,咱们再一同吃上几杯!”李顺道:“这是自然。”鲍迁道:“后会有期。”胡二与李顺转而向南走去,而鲍迁取来弓箭,仍是以打猎度日。 却说当日在八岭山,韩神剑闻得“黄河五鬼”作恶一事后,热血上涌,怒道:“天下间竟有此等jian邪恶徒,真气煞我也!”怒气之下,左掌飞出,“砰”地一声拍在面前一张四方木桌,力振之处,竟化作无数齑粉。 其时韩神剑门下弟子均在当场,如大弟子何振、七弟子白泽辰、小弟子吴莹等人,而梁天青则是其门下第三弟子。其诸弟子见师父如此大动肝火,忙道:“师父请息怒,弟子愿下山除贼!” 韩神剑语气稍和,道:“这五人恶贯满盈,自然留之不得……”稍加思索,续道:“天青、泽辰,你二人下山走一趟罢,务必提‘黄河五鬼’的人头来见我!”梁天青同白泽辰齐声应道:“是,师父!” 梁白二人别过韩甫及众师兄弟,便下山而来。两人同行,到河南、山西、山东三省省内寻了数月功夫,却不曾见得“黄河五鬼”踪影。而后两人决定分头探听“五鬼”下落,不想五人行踪捉摸难定,又隔去三个多月,也毫无所获。 秋去冬来。这一日,梁天青终于在灵宝境内与“五鬼”之一的“赤发鬼”陆不平遇见,并与其立下古柏树之约。 梁天青按鲍迁所言,行了十余里,便见得那柱龙柏树。梁天青乘马到得龙柏近旁,下得马来,将缰绳拴在一处,徐徐地走向树边。将腰间的“听梅剑”解下,插入正前尺许雪地,自己则双眸轻闭,立于雪中,任风雪如何,纹丝不动。 过得未时,突觉狂风大作,雪势甚急。少倾后,又平静如初。蓦地,自西首疾步踱出一人,只片刻间便及至梁天青身前。来人脚步甚轻,踏雪无痕,显然轻功不俗。那人瞧了梁天青一眼,高声道:“在下赴约来迟,请勿怪罪。” 梁天青双眸微开,目光射去,但见来人身材高大,赤发鬡须,鼻直口阔,三十岁上下,正是“黄河五鬼”排行第三的“赤发鬼”陆不平。他恼恨“黄河五鬼”无恶不作,冷冷地道:“无妨无妨,梁某并不介意和一个将死之人多费些时间。”此话甚是轻狂,意指陆不平稍后即毙命当处。 “你……”陆不平怒火中烧,正待发作,却无意瞧见一旁的照夜玉狮子马及梁天青身前佩剑,惊道:“你是谁?荆州神剑派的韩老前辈是你什么人?” “黄河五鬼”四处为恶,抢掠无数珍宝,于天下奇玩异物自知一二。兼韩神剑名满天下,照夜玉狮子马、听梅宝剑均系他所有,凡江湖中人罕有不知者。而韩甫既将两件宝物转赠眼前这位青年,想必二人关系匪浅。神剑派在江湖中名望颇高,谁愿与之为敌?陆不平自不例外,故称韩神剑“韩老前辈”。只是如此这般彬彬有礼,却与他丑陋、傲慢的外形颇不相符。 梁天青道:“在下梁天青,韩神剑便是家师。”陆不平点头道:“哦。原来是梁大侠,失敬失敬。却不知粱大侠唤我前来,有何见教?”他言语甚是恭敬,仿佛同长辈说话一般。 梁天青见他浑然一副欺软怕硬的模样,心生鄙夷之情,冷嘲道:“尊驾在江湖中声名显赫,梁某自问不及,岂敢谈什么见教?” 陆不平听他以“声名显赫”四字相评,分明有意嘲讽,却畏于神剑派地位显赫、武功高强,不愿担惹,只低声道:“梁大侠可真是会说笑。” 梁天青道:“不过,今日梁某约足下前来,确是有事相求。” 陆不平一惊,不明他话中玄机,道:“这……梁大侠竟有事要陆某cao办?” 梁天青道:“不错。你不肯吗?”陆不平道:“这却不是。梁大侠既开尊口,在下深感荣幸,又岂敢不从?”心中却想:“且看看你耍什么把戏。” 梁天青冷冷地道:“如此便好。” 陆不平问道:“却不知粱大侠要我cao办什么要事?”梁天青道:“要事谈不上,只是也并不容易办到。”陆不平笑道:“哈哈!若是容易办到,又何劳梁大侠相托?” “这倒也是。”梁天青伸出右手,轻指向陆不平头部道,“我想借阁下项上人头一用。” 陆不平面不改色,答道:“梁大侠说笑了,在下这头颅取之何用?哦,莫非是想效仿道祖治炼什么灵丹妙药?唉!我这头颅寻常的紧,怕是毫无药效,反坏了阁下良方!” 梁天青淡淡一笑,于“炼丹”一说不置可否,道:“你这可不是寻常的狗首猪头,岂知现下各地府衙张贴榜文缉捕尔等,悬赏白银一千两。如此‘昂贵’之物,想必绝非俗物,不知你借是不借?” 陆不平暗骂道:“容你将我项上头颅借去,老子哪里还有命活?”说道:“若是其他物事,梁兄开口,我绝无不允。只是若要小弟把头颅借你,可再哪里去寻?”梁天青厉声道:“今日你允亦好,不允也罢,却是非留下不可!” 陆不平岂不知梁天青不怀善意?只是忌惮韩甫武功高强,这才一味相忍。不想梁天青竟咄咄相逼,终至忍无可忍,冷笑道:“我曾听江湖中人所云,韩神剑乃一派宗师、武林北斗,今日听来,果然名不虚传。韩神剑果真是贪图官府赏银的‘宗师’,佩服佩服。”适才梁天青提及官榜悬赏缉拿五鬼一事,陆不平却就此反将一军。 梁天青自幼父母双亡,若非韩甫养育教诲,怕是早已惨死街头,其间恩情种种,早已胜过寻常师徒。韩甫于他而言,已毫不亚于生父,如何允许他人这般肆意污蔑?大怒道:“我师父正直坦荡,义薄云天,岂是尔等jian邪之辈所能评述?你等五人为祸江湖,无恶不作,今日梁某便要为武林除害!” “你一乳臭未干的小子,口气倒真是不小。先前我念及你师父韩神剑份上,才礼让你三分,嘿嘿,莫不是真当我怕了你不成?”陆不平冷冷地道,“‘纵岭八道,蜿蜒若游龙;神剑无双,浩气撼长空’,这一十八字我听来已久。八岭山的险要我是见识过的,至于神剑派的功夫如何,却是耳闻者多,眼见者少!今日便向阁下讨教讨教!看招!” 说时迟,那时快! 伴着漫天飞雪,只见陆不平身影闪动,一柄长剑已然刺出。 一来两人相去甚近,二来这一招出手极快,梁天青未及拔剑,对方剑尖已抵己胸口。好在他身法极快,侧身让过来剑。陆不平见状,转动剑刃,就势横扫,梁天青又以巧妙身法避过。 陆不平见这两式未能伤及对方,刷刷刷——又连出三剑。这几招来势极猛,惊起白雪重重,梁天青不敢直面其锋,拔出长剑,以守为主,伺机反攻。不觉间,两人拆了十招。 三十招后,二人你来我往,愈斗愈快,两柄利剑如银蛇一般舞动。梁天青所使“疏影剑法”固然巧妙,陆不平的剑招也实不逞多让,一招一式又是灵动,又是迅疾。 二人均不由暗暗赞叹对方剑法,陆不平心道:“‘疏影剑法’果然厉害,若非我剑招先行压制于他,只怕挺不过三十合。”梁天青则想:“此人人品卑劣,不值一提,剑法却端的这般巧妙。唉,倘若他并未做那些伤天害理之事,说什么我也要同他大醉一场。” 想到此处,梁天青舞动长剑,使出一式“捕风捉影”,假攻下盘,实则持剑倏地探向陆不平左肩,这一招由慢变紧,由虚及实,只盼逼出陆不平剑招破绽。陆不平身法极快,侧身闪过,就势长剑挺出。 梁天青见他下盘空虚,让过剑招后直攻其左膝。谁想这竟是陆不平故意留下的破绽,待见梁天青上钩,左腿顺后,就势斜劈而来。 梁天青见状顿时一惊,陆不平这一剑劈下,他哪里还有命在?当下不及反应,立时便向后退,他身法轻盈如燕,几乎让过此剑,可终是被划伤了左臂。却见鲜血渗出,染透了白衣,滴落在雪地上,显得格外分明。 陆不平见伤其左臂,心下甚是得意,道:“梁大侠,你先下若认输便向我磕三个响头,我倒可饶你一命!” “多谢美意,只恐我无福消受!”梁天青自袍上撕下一块白布,裹在手臂伤口处高声道,“我再来领教‘黄河五鬼’的高招!” 陆不平冷冷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但见对方纵剑探来,陆不平急忙闪过,梁天青剑尖突转,就势一撩。陆不平见状,正欲持剑横挡,不想这一招竟是虚招,梁天青挺剑一点,正中陆不平右肩。这一招虚实兼备,正是“疏影剑法”里的一招“朝云暮雨”。 陆不平虽知梁天青为神剑派弟子,但起初见他二十出头年纪,大有轻视之意,眼下肩头受此一剑,心头震愤,岂敢再有半分懈怠?当即持剑横扫,这一招力道十足,梁天青不敢硬拒,纵身跃后。 陆不平飞身迎上,挺剑又刺,梁天青则摆出“疏影剑法”里的一招“镜中观花”与之相抗。 又战了二十余合,梁天青剑法愈加迅捷,变幻之数实难料及。陆不平为其制约,一时间束手束脚,疲于招架,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