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沐浴
“你曾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来到人间， 也将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离开。 你是纯洁， 赤裸着来到此处， 你是无暇， 不被欲望沾染。 你也是贪婪， 渴望食物， 渴望高人一等， 渴望偷懒， 渴望训斥他人， 渴望容貌， 渴望未有， 渴望爱， 渴望永不满足。 你太贪婪， 你渴望的太多， 背负太多罪孽， 理当杀死。 可吾主仁慈， 祂愿给予你一切， 祂愿赐予你与索取斗争的一生， 你将终生与欲望为伴， 浴血而生， 浴血而终。 安------拉。” 举着婴儿的神父把手中的生命狠狠砸进水中。 水花四溅，婴儿的哭声在水中传播，紧闭着眼睛。 他不会说话，只能用哭声表达自己的恐惧和不满。 可哭声传不出水。 婴儿在水中扑腾掀起的浪花渐渐减弱，直至再无一丝波澜。 神父抬高了声音： “吾主赐你幸福！ 吾主赐你希望， 吾主赐你新生！” 说罢，他用手里的经书敲向大锅。 大锅应声碎裂，但里面没有流出一滴水。 镶金般的水保持在大锅里的状态，呈现球形。 “生有时， 死有时， 杀戮有时， 医治有时， 哭有时， 笑有时， 万物皆有时。 你于万物中来， 也将回归吾主的怀抱。 赞颂吾主！ 吾主立于云端！ 群星归位之时， 便是吾主归来之时！ 永远不要忘却望向天空， 那是你与吾等共同的梦与坟！ 安-------拉！” 婴儿蜷缩成一个球，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感受到一丝安全。 死寂的水重新焕发活力，连续均匀的气泡不断冒出。 水球越来越小，因为婴儿正在喝水！ 他的肚子被水撑的比他本身都大，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在喝完最后一口水后，婴儿掉在圣台上。 神父走上前去，胸口画三分之二圆：“安拉。” “嘭！” “啪啪啪！” 婴儿的肚子炸开，小小的身体里器官夹杂着未分解的水与血，rou块四处散落在地。 液体溅到神父们的脸上，身上，不过他们并不在意，匍匐在圣台上，用牙齿咬下血rou就咀嚼起来，神情和餐厅里表演的乐队差别不大。 婴儿的尸体眨眼间就被分食，神父们的五官里流出带着极淡的金丝的血，他们好似疯狗抢食，咬住地上残留的rou块就吞进肚子。 捧书神父见婴儿消失殆尽，将脸埋进书里：“吾主赐你新生！安--------拉！” 神父的经书变成了婴儿的脸皮，脸皮伸长为脑袋，长出眼睛，鼻子，耳朵，嘴巴，眉毛。 分食婴儿的神父们身上的修道服蠕动起来，沾染到他们脸上流下的血液，有了生命一样蠕动起来。 修道服颤抖晃动，莱昂内尔上次看到相似的场景是动物世界中的蛇蜕壳。 他们蜕下的修道服蠕动到婴儿的新脑袋旁，重新排列组合，变成他的身体与四肢，与之前的样子一模一样。 神父双手抱住新婴儿，轻轻在他额头上一吻：“安拉。吾主与你同在。” 完了，他一招手，另一个神父接过新婴儿走了出去。 “这他妈的是什么玩意？阿丽耶和姨妈就是被分食再形成的血rou怪物？这群神父又是他们什么玩意？” 莱昂内尔惊恐地看着面带微笑向自己走来的神父。他尝试起身逃跑，但疲软的腿不足以支撑他站起来。 “莱昂内尔·伊斯特伍德。 请随吾来，吾主会赐你新生。” “不，不，不要，我不要新生，滚啊！” 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地改变：“我感激不尽。” 他的双腿自己行动，领着他走上圣台。 “这么大的新生儿可不多见，你可得保持你的本心，不要被欲望污染。吾主会保佑你的。安拉。” 神父的手在经书上一划，他眼前一黑，身后又被人推了一把，掉下圣台。 这不是圣台，这是水！ 他划动四肢，试图游上水面呼吸。但他的身体就像被禁捆在马里亚纳海沟的最深处，根本游不上去。 “咕噜噜” 激烈的运动让他本就剩余不多的氧气加速耗尽，现在已经呛水，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葬身水中。 “唔，唔唔！” 他仍不死心，死命地扑腾，就像那个婴儿一样，对生的渴望激发出他的潜能。 “我要死了吗？就这样要死了吗？我还没来得及见见那非凡呢......” “我才失去了一切，就又要失去新的一生吗？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 “我还想成为强大的人，在这个世界留下属于我的神话。” “我，我，我，我......” 大脑的缺氧直接制止了他的思考行为，祖先刻在人类基因的远古本能也没办法挽救他。 “那就让我再看一眼世界吧......” 莱昂内尔用最后的力气睁开眼睛。 哪里有什么水，只有一个由巨大的齿轮链条转动的房间！ “哒，哒，哒” 齿轮转动发出的却是钟表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齿轮转动加快，莱昂内尔又开始了下坠。 这次的下坠感只持续了一瞬间，却格外的强烈，让他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卧槽尼玛！这他妈的是什么破地方啊？” 莱昂内尔环顾四周，这里的景象只用“诡异”一个词形容的话太过渺小了。 手绘风格的怪异人群，蜡笔风格的奇异图画，油画风格的黑红天空，卡通风格的枯树干草，写实风格的荆棘网与电线杆...... 西服笔挺的瘦长男却用代表“禁止通行”的绿底白手挡住脸，连环画上的太阳花外部生着嚎叫着的半截人身，外围的栅栏上长着带刺的木箱。 蝴蝶结系在电灯顶部，蒲公英的花上有黑色的两撇胡子，萤火虫的尾部被细绳牵引...... 毫无关联，不同风格的事物绕着莱昂内尔翩翩起舞，还发着滑稽而卡通的特效声。 “为什么沐浴圣水之后会到这个鬼地方，我的身体现在正在被那群怪物分食吗？” “咯咯咯咯咯” 怪诞的世界放出阴森的笑声，逐渐击碎他的心理防线。 “快想想办法，怎么从这里出去。杀了这群鬼东西？不行，我没这个能力。自杀？万一真死了怎么办？像电视剧里一样向死而生，朝他们走过去？” “哒，哒，哒” 钟表声覆盖住诡异世界的叫声，但那些奇怪的东西变多了！它们更加活跃了！ “轰” 生长着不规则不合常理植物的环形楼梯冒出，它们之间还有持续伸长扭动的细桥。 楼梯的栏杆断裂，许多头身不是一个物种的浮游生物从裂口钻出。 瞬息间，这些怪物的运动变得不自然。 它们的身体就像被人从根本上修改，一举一动都卡顿无比，就像打游戏时掉帧，卡帧。 地皮在呼吸，脚下的大地一呼一吸抬起下落，拨弄莱昂内尔最后的防线。 事物，生物，怪物三三两两挤在一起，组成新的难以描述的可怕玩意。 “死，死，都给我去死啊！”莱昂内尔瞳孔放大，手臂无目标地乱挥。 “唔呼呼呼呼呼呼，呵呵呵呵呵呵呵” 世界活了过来，不，世界本身就是活着的，这是梦，也是核，更是生命。 世界嘲笑着莱昂内尔，它驱使着这群鬼东西向他逼近。 “不要，去死，通通去死啊！” 莱昂内尔跑上楼梯，没跑两步，已经吓得软了的叫就被台阶绊倒，重重摔在阶梯上。 他手脚并用，曲过身子确认怪物的位置，但他的速度远不及怪物。不过几息，他就被怪物追上了。 “啊啊啊啊啊啊，滚开，别碰我，别碰我啊！” 莱昂内尔大概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双目通红，血丝遍布眼白。他连滚带爬地抓住栏杆，使尽全身力气把自己“摔”下楼梯。 绝望的眼神中，他留下一行血泪，一个新组成的怪物裂成几瓣，和他一起坠落。 坠落中，听不清的混杂声音落入耳朵。 世界在咆哮，它的咆哮声就是所有动画片里的滑稽音效。 眼睛一闭一张，哪来的咆哮，哪来的生物，只有神父平静的“安拉”。 莱昂内尔惊魂未定地摸遍全身上下每一个部位，确定没有部件没有丢失，确定自己还活着。 刚才的事情是那么不真实，仅有脸上残存的温热告诉他，他刚从那个世界回来。 他用手指蘸取了一点血，可他的手上空空如也，没有血，没有水。 “安-----拉。”神父合上经书，“你深得吾主之青睐，吾主已赐你不同的新生。在不远的将来，你必将与吾主同在。” “我与他主同在？这是在夸我有潜力还是说我要死了？” 莱昂内尔想问点什么，他的嘴巴先发制人：“赞美吾主！能得到吾主之注视是我最大的荣幸！安------拉！” 神父在胸口又一次画了三分之二的圆，这个动作与“安拉”的作用兴许相同。 莱昂内尔的手也动了起来。当他画完三分之二个圆，他打了个喷嚏，手把未画完的圆补完了。 “阿嚏！” “莱昂内尔，你回来了？沐浴圣水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嗯？” 没有神父，没有圣水，没有怪物，他就和姨妈与阿丽耶一同站在伯多禄大教堂的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