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前夜
为了买东西，我和老波跑了一整天，两个大车也被装得满满当当，这还不算买全。 当地的特色烟酒和小吃等等，只能到第二天再想办法，至于具体启程的时间，也从一早改动到中午饭之后。 不过这都不算什么大事儿，礼品已经买得差不多，日子才到十七号，时间还很充裕，完全可以赶在谷雨那天抵达家里。 吃过晚饭后，又和老波去捏了捏腿，这次放松了一下身上的疲惫。 老波肯定是累坏了，按摩的时候就打起了呼噜，倒是我一个人兴奋得厉害，回来到了半夜里，还清醒得没有半点困意。 这让我不由地想起了以前，每次离开家的时候，也总是这样睡不着。 最初的那会儿还在上学，每次要到开学或收假的时候，我妈就已为我收拾好了行装。 洗干净的衣服、自己煎好的麻花、老早留好的核桃，还有熟rou臊子等等。 总是一些，mama想让我带在外面，还能吃到的东西，也总能将我所有的包裹，都给撑得鼓鼓胀胀。 头几次我还嫌太重太麻烦，故意说即便带去了学校，也是浪费，还不如不带的好。 可mama总会执拗地说着：“现在你是嫌重，可要是你到了学校，心里想吃的时候，那不就没有了吗，反正又是车拉车载的，你能麻烦个什么...” 她还常说，要我将这些老家的特色，分享给自己的同学和好朋友们尝尝，可不要一个人就独自吃了。 后来，等上了大学，再到毕业后参加了工作，她还是如此，每次离家前的那个晚上，总要将一切都收拾完备，这才肯踏实放心。 我也是，再也不会说什么麻烦和沉重的话了。 因为这些能从家里带走的东西，将会陪着我一个人，在陌生而孤独的城市里，永远地惦记着家的方向。 或许是，天生的没有什么大出息，从开始离家住校开始，每个离别的前夜，我总会失眠睡不着。 也总要熬到身体撑不住的时候，才会不知不觉地睡去。 但即便稀里糊涂地睡着了，在梦里也会反反复复地，以奇异的梦境，去与那莫名的什么而告别。 并且，往往等到了第二天的早晨，不管有多早，都会提前醒来。 因此导致了，一旦登上远去的长途汽车之后，大脑就会立马很舒服地酣睡过去。 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坐车就会犯困的毛病，因为那是我用少年和故乡换来的梦境。 曾经，那些一个一个从黎明中远去的我，现在终于要回去了，这怎么不叫我激动，又怎能不让我失眠呢！ 半靠在床头上，嗅着空气中淡淡的烟味，我的大脑很混乱，像是一台错乱的时空机器，不断播放着这些年经历的种种。 小时候的天真，学生时代的珍贵，爱情的甜美与苦涩，还有一个人的孤独，那些风雨中的挣扎，和那些平淡中的无聊... 就像每一个重要的离别的前夜一样，最近遇到的事儿，身边重要的人，还有那些得与失，以及深陷回忆中的痛苦与悲伤... 这一切，此时都清晰而灵动，像是一张张翻动的相片，让我不敢相信眼前的真实。 也就像，每一次离开家的时候一样，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与亲人相处的太少。 心里，总是不免空洞地跳跃几下，惊慌地让我既希望又绝望，仿佛此去经年，再见时我便不是我。 可又当茫茫然回来的时候，一无所有，灰头土脸，似乎只有时光不住，而独独自已毫无起色... 那时候，只要等到再次离开，心里或许已没有了任何期盼！ 甚至会想要早点离去，哪怕是逃离，也不想再将自己的无能，暴露给世上最敬爱的亲人。 或许，那已是一种无奈的解脱，将自己像流放一样，置于遥远的寂寥之间，逃避了责任，也推入了无法回头的死循环之中。 ...... “《香梨树》 彷徨啊彷徨，我独自站在院里的梨树之下， 梨树呀梨树，何曾让我尝过你成熟的香甜。 我走的时候，你光秃秃的只剩缭乱的丫杈， 我来的时候，你光秃秃的穿着白雪的寒衣。 你的春天呢？难道不发芽，不开花吗？ 你的夏天呢？难道不长叶，不结果吗？ 还有秋天呢？难道连干枯和马蜂都没有吗？ 香梨树呀，你要是能说话就好了... 香梨树的枝呀，你要是能留住一片绿色就好了... 香梨树枝上的雪呀，你要是它的花儿就好了... 我又要走了，但不想跟任何人再告别， 我离开的太多了，连我自己都要腻烦了。 可若是不去远方，我又能去哪里呢？ 难道要陪着你，看着你花开花谢，绿叶成荫，硕果累累吗？ 甚至，看着你迎来萧瑟的秋风？ 看着你被马蜂叮的满身伤痕？ 再看着你被一个个摘下， 一个个当成宝贝藏起来， 然后静静等着岁月的流逝， 等着你自己悄悄的变软， 直至腐烂...... 我若是你的话，肯定会恨死那个要等的人了， 可你要等的人，到底又是谁呢？ 哦，是的，原来是我呀！ 原来，都是我！ 我要替你恨死的那个人，居然就是我自己呀！ 再见了， 香梨树， 再见时，你还这样， 不过多了一个年轮而已， 千万不要怕， 我会回来的， 就像终将会尝到，你成熟的香甜一样， 终将会看到你的四季变化， 以及你的花开与花落...... ” 和每次离开出发一样，睡不着的时候，总要翻一翻相册，看一看曾经留在岁月里的记忆。 也总是很天真地，想从已逝去的痕迹之中，找到些许能让自己宁静的慰藉。 哪怕是一张照片，或是一段文字，都将是那样的回味无穷。 这首不算诗歌的《香梨树》，就是几年前，离家前夜写的。 那天应是正月初五，距离我回到家中，也不过才七天而已！ 正月初六，永远是一个不错的好日子，乡里的长途汽车从此开始运行，回家过年的人们，又该启程踏上外出的旅途。 我似乎很幸运，总能在初六这天离开家乡，等下次回来的时候，依旧是大雪纷飞的日子，就像不曾离去一样。 那天晚上雪下得很大，大到让我心里又喜又愁！ 喜得是若雪太大，明早的汽车可能会停运，如此我便又能在家里，合情合理地赖上几天！ 愁的是，若不能提早上班，那么未来的一个月，或者几个月的生活费，将会少得可怜。 至于离别的惆怅，或是年年如此，以致于变得麻木了，再也不像第一离家时那般，感慨万千，愁肠百结。 也唯有看着这颗光秃秃的梨树时，又想起了母亲特意为我藏着的，那些最后坏掉的梨子。 实在太浪费，太可惜了！ 那么好的梨子，居然会被放在莫名的黑暗之中，经历几个月的等待与煎熬，最后却腐烂成了一堆臭烘烘的东西。 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想劝劝母亲，让她不要再为我藏留任何东西，免得浪费可惜。 可总是不忍去这般做，反正她也不会听，每年都要将那些，我见不到的野菜，一一晒干了留起来。 她知道野菜不会腐烂，也知道我肯定会吃到的！ 因为那些，都是她从山林里，一个一个采折回来的，并且谁家都没有，独独她这里给宝贝儿子留了一份儿！ 这几年，哪怕我没有回去，哪怕她不想再为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而忙累了。 但那些野菜、自家的核桃、果子等等，定是又积攒了起来，就像她每年积攒着一样，总要为了我每次的离开而送别，从未例外过！ 我不知道，我会在什么时候才能睡着，只是看着手机里的照片，想象着当我站在他们面前的情景... 或许，他们惊喜得会给我一个隆重的拥抱！ 不，不会的，爸妈都没有拥抱我的习惯！ 他们只会使劲地开心着，把我的行李顺手接过去，然后让我赶紧回家，洗脸吃饭... 还有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弟弟meimei们，他们必然会高兴地一下子都出来，将我团团围住。 然后，奶奶会夸我又壮了一些，又风光了一些，而爷爷则慈祥地问一句：“都好着呢吧！” 是的，都好着呢，能看到一家所有的人，这就好着呢！ 这时候，叔叔婶婶，和弟弟meimei们，已经帮爸妈将我的行李，全部搬回家了。 接着，给男人们都点上一支烟，给女人和孩子们，也都分一些水果和零食。 然后以我为中心，给大家安排坐定！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我的脸上，开心地等着都我开口，讲一讲这些年，都遇到了那些有趣的事儿... 那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