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下山两三事
李清玄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这座山,如梦似幻般的飘零在天的彼端,其中有飞鸟走兽,花草树木无不神采各异;在恍惚之间,思绪似乎穿越了万古青天,岁月在精神中沉淀,似是下沉,又如同在安然沉眠。 忽而惊醒。 李清玄望了望头顶上的这片晴空,发现已经快中午了,他坐在山石之间,恍若与万物圆融一体,气息纯粹而自然,就连惧生的野兔也在其旁边安心趴下、不受惊扰。 他有时也会觉得枯燥,但很快这种想法又被他抛下了,专心于修行。望着蔚蓝的天空,他神色沉静,潜心于道法的世界中。 自小他被带到这座道观里修行,至今已不知年岁,从未下山,依稀间记着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又像在昨天;这座道馆只有两人,他和老道长,老道长偶尔会下山去,独留他一人修行,山中有一些他们自己种植的蔬菜果树,虽然没有锦衣玉食,但日子过的也算不错。 李清玄一直被道长称为玄儿,在八岁的那年,他郑重的告诉道长,自己名叫李清玄,是自己起的,老道长不疑有他,也觉得这名字不错,便同意了。 在之前世界李清玄总是落魄着,而如今,他要让这个名字响彻三千世界! 老道长在三年前总是咳凑,望向李清玄的目光也越来越迫切起来了,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总归是什么都没说的。 在临冬的时候,老道长把李清玄喊到了跟前,庄严肃穆的说道: “清儿,老道这些年所有的、能教的,你全部学了去,你是个极有天赋的人,是老道这些年见过最好的苗子,但切记不可骄恃,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今天下妖魔横行人族势微,仅凭一人之力,难以挽回大局,只希望你可以带着这一身本事下山去,为人间做一做事,做一些事。” 李清玄认真的听着,并没有说话。 老道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沉默了很久,没有发声,最后叹息一声:“切记,念头不通达,修为不大成,不可下山,我的劫数快到了,时日无多,有些话我怕现在不说,以后没机会说了,你继承了我的希望,在年轻时比我有更大的本事,更光明的未来,但我却不想就此束缚你,去诚心的做所谓正义的事情;何谓正义?何谓黑暗,去人间慢慢体会,找寻自己的答案吧。” 李清玄顿了一下,沉思了很久,喊了一声师父。 老道长眉开眼笑,这么多年了,终于是听到了这一声。 “我不期望自己生活在绝对清白廉洁的世界,事物也并非只用好坏就足以评价;师父您所说的,我都会谨记。” 随后师徒二人坐而论道,时而谈到海阔天方,水景蛟龙,云波浩渺,山水一程又一程,对道的理解在这一刻得到了具现化,偶有妙语连珠,芳香扑鼻,二人心中都是有大气象的人,在此时,将心中深沉掩埋的万里河山,千里茂林,从容的展现出来。 李清玄的眼睛越来越明亮,气息越来越深沉古朴,老道长也越来越放松开心。 论道三天,李清玄受益匪浅,对老道长深深一拜。 “谢师父!” 声音宽厚而响亮,充满诚挚。 在冬天即将过去的时候,一个晚上,老道长闭了眼,李清玄并没有伤心,更没有流泪,默默的为老道长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埋下了,自此之后,他刻苦修行,无论寒暑;望向天空,少年心中是无限的宽宏。 至今,少年仍然困惑不得解,在每一个日日夜夜,每一个雨雪交加的夜晚,他如此勤勤恳恳、不分昼夜,境界却依然丝毫未动。 “为何,为何…” 他闭上眼睛,感悟着山川自然,回忆着以往的点点滴滴,突然他抬头,看向了山脚下,一个即将垂死的动物,静谧的趴在山石之间,野花托着它的躯壳,慢慢闭上了眼。 一个生命的消亡。 突然,少年听到了一声动物的低吟,在一颗老树边,一个小松鼠此刻诞生了,它贪婪的感受着这个世界,享受着宽广的乐趣。 “生命…逝去…” “逝去…降生…” 李清玄忽而坐在地面上,浑身气息变得复杂起来,时而有一怒斩蛟龙的气魄,时而有儒雅读书人的随和,时而温婉,时而沉默。 整整一天,李清玄动也不曾动一下,在黎明即将破晓之际。 突然听到一个一个少年的高歌。 “是啊,生命的结束亦是生命的开启,我太着相了,虽然师父的逝去我未曾大悲大哭,但我总觉得生活中少了一些什么,其实一切都有个轮回,这即是开端,也是结束;我总有一天也会像师父一样,埋在这黄土之间。”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至此李清玄念头通达,放声高歌,脱下道袍,穿上简布粗衣,颠簸着下山了。 宁做溪水去,不做江东流.. 这是山下渔民常常在阴霾天,冒雨捕捞的时候高声大唱的民歌,也是流传最广的一首;朴素豪爽的渔民与静谧的山川形成相对立的不称之美,一静一动却相处融洽,仿佛千百年来一直存在着,从未变更过。 李清玄第一次下山,也是第一次脱下道袍,从云烟不知处的空山茂林回到充满烟火气的人间,这种滋味使他心旷神怡;穿上简布粗衣,带上些许干粮,便就此沿着渭水河畔一路往北,途径白於山,松柏林立;山中常常发出奇妙神异的兽音,充满深邃与神秘。 经过大半天的路程,李清玄不仅没有疲惫,反而精神愈发的神清气爽起来,抖落双臂,仿佛有千斤石坠,轰然作响;眼看着太阳即将落下,天之畔的那抹彩霞由明即暗,终于是在前方发现了一个小镇,对于地理方面的学问,李清玄一穷二白,但老道长这些年常常下山办事,落下了不少盘缠,使得继承了老道长财产的他短时间内对于落脚之处不必太多费心。 小镇的地面是灰磨石铺就而成的,并没有特意的标指入口,四面八方皆可进入;始一踏入,一股不舒服的感觉便传遍四肢百骸,一种难以察觉的气味在李清玄的脑海里轰鸣;原地思索了一会,李清玄大步走向了客栈。 客栈里人声鼎沸,三三两两散落的人高声疾呼上酒,一个散落的凳子被人踢到了角落,两个中年男人短须瘦脸埋着头大口吃rou喝酒,额头上汗珠如雨般落下,客栈里的小二眼见来了客人,急忙帮一个年轻少女满上茶水,拖着大步走到李清玄跟前。 越走近小二觉得这人的面貌轮廓越明朗起来,一股清朗难言的出尘气息让他心头一震,连忙请进屋。 “这位先生,我们这店是这附近最好的地儿了,无论是好酒好菜还是清静舒适的房间,马上就能安排上,您看您要是…” “帮我找一间清静的房间,饭菜随意,等会把饭菜送到房间里来就好了。” 顺着就把手头的一块银锭扔给小二,小二顿时眉开眼笑,“得嘞,等会我把余下的零钱和饭菜一并给您送去。” 说着便连忙去通知后厨了。 这大概是李清玄第二次有这种感觉,一股刺鼻的味道像墨水一样强行灌入口鼻之中,胸口发闷。 连忙默念一声清心决,并在脑中回想之前的种种细节。 客栈里的人该吃吃,该喝喝,没受到半点叨扰,这让他不解,同时他发现自从他进门以来有个少女总是频频的投来目光,而自己抬头的时候,却又忽然躲闪,好像在逃避什么。 李清玄叹息一声,这一下山就遇见了麻烦。 忽而,那个少女突然起身,往着自己这里慢慢的走来,犹如一阵清风拂面,清爽无比。 突然当面,李清玄也有点发愣,这是他下山之后近距离见到的第一个女子,双眸扑离闪烁,睫毛弯弯、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清爽温顺的气息。 李清玄感受到了一种心神荡漾的感觉。 李清玄察觉客栈房梁上沉闷无比,仿佛在掩盖着什么东西。 他开始觉得哪里不对劲起来,就算自己不曾下山过,也未曾接触过女子,但也不至于突然当面,有种神魂被牵引的感觉。 “难道这姑娘有问题?” 李清玄深吸了一口气,道法自然,灵台清澈无比。 “公子不要误会…我…” 那名少女见李清玄一言不发,静静的看着他,以为是将自己当成了那勾魂夺魄的狐狸精。 她左顾右盼的望了望院落周边,她示意了一下客栈后院空旷的庭院。 李清玄沉默了一下还是跟着走了过去,庭院中的荷花在月光的印照下显得通透清澈起来。 “这位公子,小女是这附近拢北县的人。” 她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措辞。 最后她一字一顿的认真讲述,也许是勾起了她的往事,她深情中有些许哀伤与落寞。 “公子,我的哥哥在半年前在这里失踪,他是大宋国的一个金缕捕头,当时追缉要犯,就在此地失踪了;我调查了许久,最后把目标锁定在了这个客栈,周边很多人家的儿儿女女经常莫名其妙的失踪,但…” 李清玄沉思起来:“但说无妨。” “但又不能确定一定与客栈有关系,因为那些失踪的人,有人亲眼看见他们离开了客栈,后来就不知所踪了。” 见李清玄还在思索,少女连忙补充道:“公子今晚千万不要在此落脚,这周围有许多农户,借宿一晚也不是问题;我见公子气质出尘,定然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安危为重啊。” “你说那些失踪的人,有人亲眼看着他们离开了客栈?但不知所踪?” 少女愣了一下,似乎对于李清玄忽略了自己的提醒、并且开始提问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就可以反应了过来。 “是的公子,说是有很多家属亲自来客栈接醉酒住宿的客人,有钱的人家用马车送回去,没钱的背回家、有一些体力匮乏的家室,只能一手搭在肩膀上,慢慢的扶着…但大多数人总是不知所踪,只有少部分的客人回家之后,大吐不止,病了好几天,终于是清醒了过来,不过也像受了很大的刺激,口中常常念叨着有怪物…有怪物…” “到底哪里有怪物嘛,我心想定然是歹人作怪,人啊,人心可比妖怪更贪婪。” 说着说着,少女还挥了挥拳头,扬言道自己一定要抓住真凶,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哥哥,更是为了那些失踪的家属;也许是回忆起了哥哥,少女的情绪慢慢变得低落起来,只是那份rou眼不可见的愤怒,深埋在了心底。 “我叫李清玄,叫我李先生就好了,姑娘我该怎么称呼你?” 李清玄停下了思索。 “小女名叫沈弄影,公子若不嫌弃的话,叫我小沈就好了。” “那好小沈,这件事你还是尽量不要插手太多了,这其实与人为无关。我不知该如何跟你表达,但总而言之,这是与妖魔有关的东西,凡人招惹,必招灾引祸。” 少女一愣,明显有点不知所措,但见身前的男子神色气度不凡,不似开玩笑的模样,她心底里有些忐忑。 李清玄见状洒脱一笑,对着庭院里面的一个一朵荷花注目,随后说了一句,“都出来吧。” 突然间,池水中的青蛙鲤鱼飞跃而起,腾入空中,在月光的铺撒下显得更为神异,随后轰然落水,只在片刻之间而已。 少女突然发现李清玄的手中多了一刻莲子,见先生笑吟吟的注视着自己,在这一刻红了脸。 “你要不要?” 李清玄剥了几颗莲子,递给了少女,少女低着头接下。 “先生所说的,我知道了,不知可否先生…” “我会找出真正的原因的。” 李清玄郑重的说着,他看着夜色如水,渐渐的痴了。 少女突然弯腰行了一个大礼,“希望先生可以让我跟着,小女子自知帮不上什么忙,但我与哥哥感情深厚,是什么东西害了哥哥,我希望亲眼见识一下,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可以亲手了结她。” 沈弄影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李清玄沉吟了一会,觉得就算有妖物作祟,以自己的能力,保住身边的少女绝不是问题,这份举手之劳并不难做,他点了点头,表示可以带着她一起解决这个问题。 少女突然变得开心起来,去小二那里点了好几份好酒好菜,一直拉着李清玄说一定要请先生吃一顿好的,不吃饱哪有力气捉妖。 少女絮絮不停的说道,给李清玄听的哭笑不得,但还是吃了不少,并没有辜负人家的一片好意。 在酒足饭饱之后,李清玄靠在柏木椅上微闭双眼,一副怡然自得的深情,仿佛天地万物崩碎都与他无关,这种置身于在的姿态让少女有些崩溃,不过想到刚才神奇的一幕,最后她还是愿意相信先生。 “哎,六儿,这份给我老婆孩子打包回去的,别乱动啊。” 一个额头宽阔,膀大腰圆的汉子对着另一个吃的满面油光的中年人喊着,边说着边把手头的东西倒进一个袋子,又往嘴里扔了一块猪头rou,微醺的酒气扑鼻, “知道知道,你给刘妹儿多带点,别扣扣搜搜的,家里孩子也长身体。” 中年低着头吃,并没有抬头,但声音却传了出来,李清玄认真的听着,并没有作声。 过了一会儿,果不其然,那汉子就带着一个小布包裹缠在背上,虽然喝了不少,但走路还算稳当,大步的回家去了。 李清玄微闭的双眼忽而睁开,对着小沈点头示意,随即一步跨出,看似缓慢的走着,但逐渐的,就失去了踪迹。 小沈追出门去,只远远的看见一个大汉远远行去的背影,李先生再不见身影了。 不过小姑娘也算聪慧,知道先生多有不便,也许是去调查关于客栈失踪的事情,那一下点头就是嘱托;于是她便等在客栈,看着那个柏木凳,她突然萌发了一个想法,于是便学着先生,靠在凳子上微闭双眼,嘴角渐渐往上扬起,满是笑意。 大汉在一个黑木铜制的铁门前驻目,随后像是醒了醒酒,用力拍打着门框。 不一会儿,一个在黑暗中模糊的、看不清面容的女人给他打开了门,随后大汉就晃当着进去了,门就此关住。 李清玄位于远处的一颗房檐之上,远远瞭望,他气沉丹田,似乎处于深沉悠远的境地,此时就算有行人路过,也发现不了他,如古谭般沉静。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李清玄自然伫立于此,屹然不动。 在凌晨时分,突然一个黑影闪过,速度不似常人,从大院墙头翻越过来,疾速而去。 李清玄双眼明亮,神台清澈。 每跨出一步,身影都渐渐模糊,但奇怪的是,那道黑影无论如何迅速,李清玄都与其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不被发现的同时也不会跟丢。 终于,黑影停在了一个房间在,忽然的化为烟雾,散开了。 李清玄久久注目,心情不能平息。 这个房间就是之前的客栈。 沈弄影之前因为久久等不到先生,就。学着先生的模样,躺在椅子上;一开始心情是愉悦的,觉得自己神采飞扬,但是时间久了慢慢就腻味了,起来活动活动身体,但又不敢离开这家客栈,无论是为了自己的哥哥,还是怕先生回来时找不到自己。 只能闷坐在椅子上,心里叫苦连天。 此时已近凌晨,这家客栈大堂里只有沈弄影一人,其余的客人倘若住宿,此刻定然已在梦乡、如果只是为了吃喝,现在早己赶回家去,大堂里留下一些照明的东西,明亮灼目的光,不知为何,使沈弄影的心底越来越焦躁不安,仿佛有一种迫不及待的念想,拼命的想从身体里钻出来。 正在压制这些焦躁的时候。 一个男子轻轻的走了进来。 “先生你终于回来了,我可差点等不及了,在这里呆着可太难受了。” 李清玄定目一望,察觉沈弄影头顶有一股阴郁之气,心中更为一震。 “别动,守住心神!” 沈弄影再不敢嬉笑,闭上双眼,沉静内心。 李清玄打出一记飞花似的光影,触碰到了沈弄影的神台,高喝一声: “何方邪祟,再不退去,叫你神魂俱灭!” 光影送去了沈弄影的额头,渐渐的融入了进去。 “诶先生?我心中的烦躁突然消失了。” 沈弄影突然觉得神清气爽了起来。 李清玄望向这间客栈,喃喃自语道:“是我太着相了…是妖也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