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魂之挽歌
“哇……” 婴儿尖锐的啼哭声在雾隐村中响起，搅碎了岑寂的夜幕。 听见婴儿诞生，等候在屋外的王林双手微颤，心中不由得产生了毁掉药材的想法。 不过很快王林就冷静下来，将手中药囊转交给一旁的瘦弱男人。 “恭喜赵叔喜得贵子，人丁兴旺。” 说完，王林年少青涩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像是在安慰身边男人。 “固魂药一共五百文。”王林递出药囊说道。 “啊…好的，这就给你。”瘦弱男人短暂失神过后，从怀中摸索出铜钱交给王林。 王林接过铜钱，回头看了一眼亮着微弱烛光的小屋，快步离开。 一路上，王林可以清楚地听见附近街坊邻居的咒骂声，对于这些抱怨声，王林置若罔闻。 “管不住下半身的蠢货”，“若我是大长老，绝不会同意让婴儿诞生！”“那王林也是草包，居然开药给这种人，让这早产儿夭折了该多好。” “……” 莫名遭到牵连谩骂，王林脚下步伐却不停，只希望能早点回到家中。 按常理，一个鲜活生命诞生本该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但在这个村庄里，却有着不同的意义。 “一个灵魂的诞生，必然意味着其他灵魂的消逝。”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的话语，如同附骨的诅咒一般缠绕着这个村落。 村庄人口存在上限，如果有人意外死亡，新生的婴儿会填补人数空缺。可如果人数达到上限，那么——村中某一个人必然会遭遇不祥而死！ 村庄一共有着三千零一人。 今晚婴儿的诞生，意味着会有人受到诅咒随机死去。 这种事情并不常有，自从王林记事以来，只发生过不到十起，但是令人恐惧的是这种死亡的随机性。 很多时候，人们并不畏惧死亡，但这种注定发生的、随机的死亡却足以令任何人心惊胆寒！ 人们或许可以安慰自己，自己不会那么倒霉，沦为三千人中死去的那一个，但是随着那一时刻的接近，这种念头反而会成为心中无法摆脱的梦魇，使得人陷入无边恐惧。 更何况人并不是孤独活着，每个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着牵挂。一想到挚亲之人可能遭遇的不幸，这种不安感就会变得愈发强烈。 虽然孤儿很多，但王林不是。 王林有一个家，即使贫穷而普通，王林也已经很满足了。如今，只要一想到自己回到家中，面对的是父母其中一人惨死、另一人哭嚎的景象，王林心中的紧迫感就愈发强烈。 “快一点，再快一点……” 不知不觉中，少年已经奔跑起来，穿梭于小巷之中。 “死是生的对立面，死是世间唯一的真相，那腐朽的气息终将穿透岁月，让你我化作白骨。” 不知何处听见过的话语在王林脑海中回响，王林拳头不觉间已经捏得咔咔作响，仿佛看见一股无视一切的规则之力降下，任何力量在这面前都会化作粉尘，王林此时几乎想要呐喊出声，风声在耳旁呼啸。 如果此刻有旁观者，会惊讶的发现少年爆发出了那种绝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速度！ 如同黑夜魅影，王林穿越几个街道后，接近了家所在的桃木街。 由跑变走，王林仿佛成了离乡多年的游子，脚下重若千均。 再转一个弯就可以看见家，看见那间寒酸的房屋。 在围墙的遮挡下，周围没有灯火，幽寂的石径像是笼罩在迷雾之中。 深呼一口气，王林准备好迈出步子。 叮铃……一声似有似无的清脆碰撞声响起，像是某种金属发出，动听得像是某种独特乐器，在与夜色合奏。与此同时，王林还听见了一阵虚浮的脚步声。 〝谁？！〞 神经瞬时紧绷，王林猛然大步迈出，却没有看见任何可疑人物，出现在眼前的，只有一对夫妇，相依站在一扇木门前默默等候。 没有路灯，蒙蒙黑暗中，一个男人提着一盏灯笼，像是那天地间唯一的星晨，指引着孩子归家的路。 看见王林归来，妇人急忙伸出手，遮掩似的擦了擦眼角，露出微笑。 见到这幅画面的王林不由得恍然，原来，心怀担忧的不仅是自己。 〝臭小子，终于回来了，你娘在等你呢。〞男人一幅轻描淡写的模样说道。 王林目光柔和，回应道：〝嗯，我回来了。〞 迎着灯笼的微光，王林朝家门走去。 厄运终究没发生在自己身上，王林不由得庆幸。 不过，小镇这三千人中，终究会有人死去，可能是某个独居者在默默无闻中死去，也有可能是某户人家的阴阳两隔…… 这种诡异的规则究竟是谁制定的？死亡真的无法避免吗？ 王林心生疑惑。毕竟自己从来没接触过这种事件，一切都不得而知。 就在此时，附近一户人家的院门打开了。 一个少女走出，阵阵冷风刮起，使得她娇躯颤抖。 因为没有光，王林看不清少女长相，只知道她有着一头零散的短发。 虽是邻里，但这家人却很少与外人交际，王林只知道她父亲是咒术学堂的老师，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对她却一无所知。 “王大哥，我爹倒下了……〞少女声音颤抖，能听出其中的哀求之意。 王林还没回答，父亲王轩已经快步上前，直截了当道：“是顾先生晕倒了吗，快带我去看看。” 少女看向王轩，使劲点了点头后领着王轩进屋，王林也快步跟上。 屋内干净而整洁，在靠近窗边一张桌子上，一个男人静静地在桌子上趴着，身下压着一本展开的书，整个人被昏黄的烛光笼罩着，看起来像是因疲劳而睡着了。 王轩走上前，拍了拍男人肩膀，发现没反应后，尝试着将男人颈部支起靠在椅子上，不过当看见男人的面部时，王轩动作却顿时僵住了，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很明显，男人已经没了生机。 “王大夫，我爹怎么了。”少女用不安的嗓音问道。 王轩伸手将男人半睁着的眼睛合上，顿了一下，干涩地开口道：“顾先生已经走了。” 出乎意料的，少女并没有崩溃大哭，只是静静地站一旁，如同站在这个世界之外。 “嗯……劳烦顾大夫了，我明天会通知长老，为我爹举行葬礼。” 王轩本想再说些安慰的话，可抬头看见少女的神情后，只能叹了一口气，默默离开。 走到门口，路过王林身旁时，王轩轻声道：“看来顾先生就是今晚遭遇不祥的那个人了，我去和你娘说一下情况，你在这里照料一下吧。” 王林点了点头，像在思考着什么。 随着王轩离去，屋内彻底安静下来。 少女走到书桌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像是失了神，空洞地注视着完全丧失身命体征的父亲。 在灯火的照耀下，王林看清楚了少女的面容，少女面容楚楚，秀丽的蓝色眼眸仿佛天地间瑰宝，肌肤洁净如玉，只是此刻显得有些苍白。 她身前还有一本书，和对面中年男人的书有着同样厚度。 或许在不久之前，父女两人还在夜色中相对而坐，这个和蔼的中年人拿着书卷，向女儿讲解着他一生中唯一引以为豪的知识。 紧接着厄运降下，男人生命在刹那间走到尽头…… 坐在父亲的尸体旁，在这昏暗的夜里，少女没有哭。 无尽浓雾笼罩的小镇里，与世隔绝的小屋中，死去的是男人还是这少女？ 心很痛吧，只能看见亲人倒在自己面前；很悲伤吧，只能等待那缕温柔随着时间消失。 死亡、死亡。 在生命的尽头，究竟有什么在等待着我们？ 忽然，一股不祥气息从四周涌出，将王林包裹。 〝这世间唯独死是真实的，它会到来，然后带走记忆，让你化作虚无。” 又想起了那没有根源的话语，王林头晕目眩，就要远离地面，离开这幅身躯。 “死是生的对立面，生是虚假，生命中的记忆终将在死亡中消逝。” 王林已经彻底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处于永恒的静止之中。 王林挣扎着，想要重新掌控身体，但却无能为力，神魂都被那无形的大手抓住。 〝我会死。〞 恐惧在王林心中蔓延开来。 为什么？！ 诅咒不是已经降临过了吗？今晚不是只有一个人离世吗？ 王林怒吼，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与原来的世界彻底隔绝。 刚刚还在小巷中奔跑归家的少年，在屋中无声哭泣的少女。 这些景象仿佛在远处重现，画面中的少年与自己无关。 最后从王林眼前闪过的，是父母在家门前守候的画面。父亲手中的灯盏发着光，在永恒的黑暗中忽明忽暗，等候着孩子回家。 “娘，我一定会回家的，你不要担心。” 王林想要伸出手，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甚至觉得自己连身体都没有。 一阵足以让灵魂颤抖的寒意袭来，仿佛要将王林彻底封冻。 死—— 王林的意识开始模糊，将要消散。 〝王林，向前走！〞 一道醇厚的声音在王林心中响起，声音急切。 似乎能掌控身躯了，知道对方没有恶意，王林心中顿时一凛，听从着向前迈步。 这次果然了变化，虚弱感逐渐消失，王林意识慢慢清醒。 无边的黑暗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眼血红，如火似血。王林可以看见无尽幽蓝色的魂魄在空间中游荡，每一只魂魄仿佛都在哭喊，可正是这哭声，组成了一支凄美的乐曲。 这场景如同地狱，王林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份子。 渐渐的，这片血红的海洋中泛起涟漪，虚空中凝聚出一个长长的通道，这通道高达千丈，王林在其中渺小得像只蝼蚁。 无比诡异，迷雾重重。 “这里究竟是哪里，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通道两侧是玄奥的巨门，只要看上一眼，仿佛连神魂都会陷入其中。 不能去看四周，王林只得目视前方，看向通道尽头。 那里有一尊神秘的存在，他庞大得像是人间主宰，即使隔着无尽距离，也可以看出其身体轮廓。 他头戴紫金冠，巨龙在他身下匍匐。 “你可记得你是谁。” 威严的声音传来，如同审判。 莫非这里是地狱，眼前这位是阎王爷？ 可是面对这能随时碾死自己的存在，王林却感受不到丝毫恐惧。 王林如实回答道：“我是王林” 不知为何，前方的神秘存在摇了摇头，瞬间像是丧失了精神气一般，落寞的回答道：“错了，你不是他。” “他？” 王林疑惑，想要再问，可前方帝王挥了挥手，空间瞬间变换，让王林来到了一扇大门前方。 定睛观察后，王林发现前方的门其实更像是一个囚笼，一个背负长剑的虚影盘坐在其中，像是一位游侠。 他戴着斗笠，低垂着头，被粗壮锁链封住四肢，很可能早已死去。 王林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如今正处于一片黑暗的虚空中。 再没有任何变化，这样等待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王林鼓气勇气开口：“前辈，这是何处。” 慢慢的，游侠抬起了头。 “嘶……” 看见游侠的脸部后，王林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只因这游侠面容实在太过惊悚，整个头部被剜去了一半，可以清楚看见吊在头骨中的大脑组织。 游侠半边嘴唇微动，说出了一个字。 “百。” 他左边的眼珠缓缓转动，注视着王林，然后再次发出了一个音节。 “一。” 王林心中疑云满腹，强忍着心中恐惧，看向了游侠左眼，与他短暂“对视”。 可王林却发现，这目光并不像游侠面容那般恐怖，反而藏着温柔与期望，甚至还有一些尊敬。 王林想说些什么，可游侠不再言语，左眼轻轻闭上，困住他的牢笼逐渐被雾气笼罩，缓缓消失。 这次再也没有任何变化出现，这个世界又回归了黑暗。 变化太快，王林心中此时一团乱麻，根本理不清发生了什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刚才看见的是什么？”王林自言自语。 忽然，一股头痛袭来，使得王林几乎晕厥过去。 “王林，王林，你醒醒。” 一道轻灵的呼唤声在王林耳边响起。 王林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依然处在少女家中，仿佛刚才所经历的恐怖只是无端臆想。 不过王林随即发现，如今自己已经来到了窗边，右手正抓着少女父亲的手，并非什么都没发生。 紧接着，王林看见少女父亲身上有着一团蓝色的气体，正通过右手流入自己的身体。 几乎是刹那间，这团雾气就变得稀薄，接近消失。 “感谢公子恩惠。” 那道醇厚的声音再次在王林心中响起，王林似乎看见，这道蓝色雾气化作了一个文雅的中年男人，正向着自己鞠躬致谢，最后完全进入了自己身体中。 原来，刚才临死关头惊醒自己的，是少女父亲吗？这蓝色雾气莫非是人的灵魂？ “只是，明明应该是我亏欠他才对，为何要谢我？更别提什么恩惠了。” 随着这道蓝色雾气进入身体，王林顿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魂力竟然增加了。 一般来说，人的魂魄强度天生就注定了，只能通过特殊的冥想法缓慢增加，可这一次却突然增加这么多，莫非，自己刚才是在吞噬顾先生的魂魄？ 想到这，王林心中顿时充满了感激与愧疚。 “王大哥，你怎么了？” 身边，宛如的声音再次问道。 王林转过头，发现少女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事到如今，王林总不可能解释一遍，说自己把她爹魂魄给吃了吧。 王林只能略微尴尬地道：“我想再给顾叔叔把把脉，说不定还可以抢救一下。” 少女：“……” “把脉不是应该按着脉搏吗，为什么要抓手掌。” 王林辩解道：“这是我王家祖传医术。” “是嘛。” 少女点了点头，似乎信了。 看见这一幕，王林不由得松了口气。 不过少女紧接着又说了句让王林心惊的话语。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心脏停止跳动了。” 王林额头有些汗珠，勉强解释道：“这是其实是一种家传病。你想啊，心脏一年四季都在跳，心脏跳得太久了，偶尔休息一会儿也属正常，对吧？” “休息了一分钟？” 王林顿时沉默，只能装哑巴，闭口不言。 少女把头转向一边，微微闭目，似在想些什么，然后再度开口道：“我刚才听见我爹说话了。” 王林惊异道：“说了什么？” 少女呼了一口气，道：“他让我以后跟随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