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听琴
阴界,天子山。 处处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恰逢七年一次的神女渡魂日,大量妖鬼从数日前便在天子山下聚集,待今日辰时山门开放一起涌上山去。 在这浩浩荡荡的上山人群中,孟婆和小鱼也赫然在列。 小鱼是被孟婆从书堆里拖出来的,说是难得能见神女大人,千万不可错过。 此时嘟囔着嘴巴,心情不佳,只因孟婆不许她使用缩地成寸直接登顶,说是坏了规矩。 孟婆怀里小心翼翼抱着最后那大半坛增效镇魂汤,笑意盈盈地和身边一只槐树精讲着八卦,忽然感觉小鱼拉了她一下,转身看去,小鱼一脸严肃,与周围喜气洋洋的氛围格格不入。 “小鱼,怎么了?” “姥姥,我感觉到白叔叔回来了。” “啊?你肯定是他吗?你和他……难道有共鸣?”孟婆满脸惊疑。 “……我也不知道,但能肯定是他。” “他不是投胎去了吗?这才几天?刚出生就又没了?” “姥姥,我想去找他。”小鱼目光坚定。 “神女大人午时开始布道,你不去了吗?” 孟婆抬眼望向近在眼前的天子山山门,登山道上挤满各色服装的妖鬼,有些根基不稳的魂魄一脸幽怨地被挤到路下,还在拼命往前蹭着。 “我……姥姥,可能来得及的,我们缩地去,缩地回,好不好?”小鱼牵着孟婆的手,略带央求。 孟婆叹了口气:“唉好吧好吧,他在哪呢?不会又跑两界山竹林去了吧?” “嗯呢……” 小鱼拉着孟婆往道路边上靠,一抬脚迈到路下,再抬脚道路消失的无影无踪,两人走在参天古树林荫道上,四周全是浓郁雾气。 孟婆晓得,小鱼已在使用缩地成寸。 此事有些奇怪。 小鱼自从参悟缩地成寸,依卷轴找到两界山位置之后,几乎每天都要去两界山竹林,感觉好似那边有什么事物勾引着小鱼。 自己也曾跟过去,左右没发现异常。 但自从前夜带回白树后,小鱼居然很安分地在家看书,再也没提到想去竹林。 而今番居然说能感应到白树,居然又是在竹林! 难道一直勾引着小鱼的是白树? 这白树究竟是何方神圣? 难道对小鱼做了些什么? 看白树小子也不像什么大jian大恶之人啊。 此子被人改了命格,心心念念的女子竟也只能看到一点点命格。 事有蹊跷! 不行,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若是能寻到白树,无论如何要带到神女大人面前。 若是个jian恶之人,老身一杖打死他! 几乎全裸的白树猛打了三个大喷嚏。 我去……不穿衣服着凉了么?做个梦还能感冒不成? 走了约半小时,至参天竹林边缘,远远望见琴声源头。 这是一处悬崖,在悬崖之外百米远,空中飘浮一个琴台,上有一白衣老者悠然抚琴。 白树往悬崖下看去,一片云海翻腾,竟根本看不出崖下有多深。 仔细打量琴台,确实置于云端之上,与悬崖竟半点连接都没有。 做个梦都梦见这么玄乎的地方,不过倒是挺逍遥的。 有些想过去看看,奈何没有路。 白树试探地向悬崖外探出脚,感觉只踩到风。 纳闷,既然是自己的梦境,为何自己不给自己设计一条通路呢? 琴声悠然,声声沁入心底,白树忽然觉得崖下的云海似与琴声相和,飘渺流转。 听琴哪不能听,就在这听好了! 在崖边仰面躺下,以肘为枕,任凭山风拂面,感觉自身都融入琴音中,随口吟起谪仙人之诗: 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 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 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 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相较忙忙碌碌的现世,白树更喜欢这梦境。 原以为神鬼之所应该是罗刹森森、鬼影重重,未曾想过自己梦里竟这般仙气飘飘。 琴声余音渐远,却是一曲终了,如云霞渐消,山风息止,一瞬间天地俱寂。 “那边的小友,听琴良久,何不过来一叙?” 一个苍老但中气雄浑的声音远远传来。 白树翻身而起,遥见琴台上抚琴老者已起身,向自己招手。 “晚辈无礼,打搅前辈雅兴!只是这琴台飘渺,未寻通路呀!” “无妨!小友可知虚虚实实,实则虚之,虚而为实。眼见不一定为实,要用心去看!” 白树闻言一怔,虽暗里吐槽此人无比掉书袋,却也明白意思。 闭目感悟,风声渐弱。 远处竹林沙沙声先是清晰,继而渐弱。 再远处仿佛听到溪流声渐强,随即也归于平静。 待觉得自己能倾听天地万物时,周遭景色的画面在内心浮现,青草,云海,竹林。 以及眼前一条闪烁着淡淡金光,漂浮在虚空的通路,直连接到琴台。 虚无之路?自己的梦境,想象力绝了,说不定真应该转行写小说去。 白树毫不犹豫踏入虚空,踩到这条虚无之路上。 原来金色的光芒是由一个一个古文字发出,这条路由数亿古文字铺就而成,很坚实,有种凉丝丝的感觉从脚底透心,像夏夜的风。 闭着眼睛一步步脚踏虚空,无所畏惧地向飘浮的琴台走去。 抚琴老者微微点头。 “此子不仅能听到我的琴音,窥见悬台,还能即刻领悟观心之法,不畏高险,有大智慧!不是池中物!” 百米百步,白树闭着眼睛走完这一段,觉得脚掌已踏在草地上,便睁开眼睛。 眼前一位白衣老者须眉皆白,笑意盈盈立在琴旁看着自己,边上的古琴看似取材于一段老树根,通体墨色,虽古朴但明显不是凡物。 白树随即学古人作揖行礼:“晚辈白树无礼了。” 白衣老者突然开怀大笑,抬手招了招示意白树走近。 “听琴并非无礼,我看你裸身而行,飘然如天地一叶,在世人眼中才真是无礼呀,哈哈哈哈!” 白树瞬间尴尬的无地自容。 自己梦里居然还冒出个老头嘲讽自己没穿衣服? 下回睡觉无论如何得把睡衣穿上! 白衣老者在琴前盘膝而坐。 “白小友莫往心里去,来来请坐,这晨风云海之景不可辜负。” “谢谢前辈。” 白树在琴旁一石头上坐下。 “白小友听闻方才一曲,可有见解?” “见解谈不上,”白树思忖片刻:“只觉得如乘风天地,见层云翻腾,霞光变幻,有浩淼高远之意。” “好!” 白衣老者十分欣喜。 “方才那曲名为‘出霞’,种种意境竟都为你所得!” 沉吟一会,白衣老者手抚琴弦:“再来一曲,白小友请听。” 琴弦一响,白树忽然全身一个激灵,犹如被凛冽寒风吹过。 不再似霞光万道,这一回琴音阴冷幽深,如泣如诉,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闭目静听,仿佛置身于清冷的月光下,竹影幽幽,一座新坟旁,一个清瘦女子掩面低声呜咽,伤怀心上人的离世。 在白树的神识中,竟带入洛小荷的形象,似接上了前夜的梦,悲伤愈发深入骨髓。 琴音忽转,那女子从思念到心碎,再到痴狂,最终竟然隐隐透着一种决然的情怀。 白树内心大呼:“不要!” 却仿佛见那女子一头撞死在新坟之墓碑上。 琴音戛然而止,白树久久不能平静。 睁开眼,才觉眼眶湿润,止不住泪流。 虽仙境琴台依旧,云海依旧,但心境如压着千钧巨石,透不过气。 半晌,白衣老者问:“白小友,此曲如何?” 白树微微摇了摇头。 “佛说人间有八苦,此曲竟有四,人间最悲凉的莫过于此了吧。” 白衣老者拊掌微笑。 “白小友一语中的,此曲单名一个‘离’字,却是道尽阴阳相隔、五阴炽盛、爱别离、求不得。” 白衣老者捋了捋胡子,忽然神情玩味。 “白小友以为,曲中人为情入魔,一心赴死,却又如何?” 白树长叹。 “曾经我心悦一女子,却因一场灾难陡然没了下文,父母尚在,俗事纷扰,也只能将它埋在心底,浑浑噩噩独行于世,做不到曲中人那般决绝,实在有愧。” 白衣老者抚须而笑:“白小友能裸身自在游历这两界神山虚无之地,却无法看穿自己的尘缘?需知,旁观者最清。” 随即用手一指。 “你看,你的朋友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