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书房的桌子上放着一座鎏金珐琅座钟。 底色是那种很温润的浅燕麦色，上面有斑斓的花朵和蝴蝶。 随着指针的走动会发出好听的滴答声。 从安市搬过来时，除了必要的东西，来晟又额外带着这座钟，其他什么也没拿。 来姝知道爸爸很喜欢这座钟，来姝也很喜欢，它发出的滴答声总能让她想起和外婆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 那是她十六年以来最喜欢的一段日子了。 在来姝回忆到邻居家jiejie拉的曲子时，许明泓突然开口了，像犹豫着终于做出了重大决策一样。 “姝姝啊，今天许叔叔和你mama来呢主要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许明泓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观察着来姝。 来姝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女孩的沉默是许明泓没想到的，他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道 “今天是大年初一，很好的日子，我听芊羽说，你和你爸爸也刚搬来郾和不久，你爸爸工作很忙，你一个女孩子一个人……” “你想说什么？” 今天是大年初一，很好的日子。 除夕夜我的身边除了朋友，爸爸的一通电话和入账的钱，其他什么也没有。 在这样快乐的日子里，你们鸠占鹊巢一样闯进了我和爸爸的家。 来姝实在没有耐心继续听他打太极。 “是这样的姝姝。”岳芊羽又开口了。 她表情很温柔，又带着让人费解的伤感。 “当时mama和你爸爸离婚的时候没有争取到你，mama很后悔也很难过，现在看到来晟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不管不顾mama也很担心，你一个人mama怎么也放心不下，所以……” 岳芊羽刻意的停顿一下，许明泓替她抹了掉出来的眼泪。 “所以什么？”来姝问。 “所以，mama想带你走，mama准备和你许叔叔结婚了，不过多久要搬去新京，你和mama一起走好吗？” “对。”许明泓这时候开口了，说着还和岳芊羽相视一笑。 “姝姝，你mama和我的婚期就在下下个月，俞江昭你也看到了，他比你大一岁，再开学就准备要高考了，他以后会是你哥哥，会照顾你。” “而且姝姝啊，新京也有很多好的学校，mama很相信你的能力，一定可以进很棒的学校，跟mama去新京好不好？” 来姝低着头不说话，岳芊羽以为她在考虑，于是接着说 “还有就是，俞江昭…你也知道的，他没有跟你许叔叔姓，你许叔叔想，到了新京以后，我们姝姝改个名字，叫许姝，mama也是这样想的，我们会像一家人一样的，好不好？” 我们，会像一家人一样的。 来姝抬起头，看向岳芊羽一脸期盼的脸。 她从来没想到，这张脸能让她觉得这么憎恶。 幸亏我和她长得不像，不然我连我自己都会一起讨厌。 “不好。”来姝说。 岳芊羽脸色唰一下又变了，带着气愤，又泫然欲泣。 “你还在怪mama对吗？怪mama离婚了没有带你，可是我是你mama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你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 她好像已经悲伤的说不下去，许明泓连忙拍拍她安抚她，完了再甩给来姝一个责怪的眼神。 好像她这样简直就是在不知好歹。 受够了。 “我从来没想到，我的mama竟然是这样的。” 这让人作呕的氛围。 来姝看着岳芊羽静静开口。 “当初和爸爸离婚的时候，你真的问爸爸要我了吗？” 岳芊羽一下止住了哭泣，惊恐的看她，开口又是‘你这个白眼狼’的语气。 “你这说的什么话？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不要你吗？我生你养你多不容易，你现在这样质疑我？” 这不是我mama。 来姝这样想。 “mama，我不是傻子。” “那天晚上，我都听到了，你和爸爸在书房，是你自己说你不要我，可你现在又莫名其妙的跑来说你没能力争取不到我，爸爸那么心软的人，只要你说了，他绝对不会狠心把我带走的，是你先不要我的！是你不要我！” 来姝从小到大也没有和人闹过脾气，她从来都是乖乖的，静静的。 这几句话，好像已经把来姝所有的力气都宣泄完了。 她永远都控制不住眼泪。 “我……我也有自己的难处，况且我生你养你，你怎么能说我不要你这么难听的话？” 岳芊羽仿佛也被歇斯底里的来姝吓到了。 “生我养我？”来姝生意沙哑，她决定从此不再和岳芊羽做无意义的纠缠。 “你哪里养过我，养我的是外婆，不是你！” “外婆走的那年，我六岁，她前一天还看着你的照片告诉我想你了，第二天她还问我想不想爸爸mama，接着她就没有了，你把外婆忘记了，把我也忘记了，你把我忘在那里了！” “你明明知道外婆想和外公葬在一起，可你偏不，你在陌生的地方给外婆买了冷冰冰的墓地，彰显你有多孝顺，她好好的活着的时候，你不来看她，你就那样把外婆埋了，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痛哭流涕，好像你过的多么痛苦……” “我只是年纪小，不代表我什么都不懂，可你还要说那么多谎话来骗我。” 说到这，来姝止住了眼泪。 “那年冬天爸爸出车祸了，躺在医院里，陈姨打电话想让你回来看看。” “爸爸明明伤的那么严重，可你说你巡演没结束走不开回不来，但是你知道吗？你的每一场巡演爸爸都关注，他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也会抱着我跟我说，mama哪一天，白天还是晚上，会有表演，我们姝姝可以看电视，这样就可以见到mama了。” “你的巡演早就结束了，但你不回来，爸爸也知道，但他什么也没说。” “你根本不爱爸爸，为什么要答应他的求婚？为什么要接受他的戒指？又为什么要生下我？” 珐琅座钟的指针一点点走，岳芊羽被来姝那双极像来晟的眼睛盯着，像是整个人从心灵乃至灵魂的肮脏都被看遍了。 她嘴唇颤抖，想要说点什么，却被来姝的目光压着怎么也开不了口。 “我和爸爸从安市搬过来时，陈姨知道自己来不了，拉着我的手哭了不知道多久，说她看着我长大的，说我是她见过最乖最懂事最好的孩子。” “她还说她舍不得我，说姝姝怎么从小到大过的这么可怜，她就当着我爸爸面儿说的，可我爸一句话也不反驳，我知道，我爸也觉得我可怜，我爸也觉得他女儿可怜，我爸一直都是这样的，怎么到你嘴里就变得那么不堪？” “我走的时候，陈姨追到机场塞给我一条裙子，说是按外婆的做法给我做的……” 说到这，来姝哭出来。 “后来我才知道，她在里面缝了一万两千块钱，她和我非亲非故，那是她最后一个月爸爸给她的工资和奖金，她全部给我了，让我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每天都要开心。” “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都比你爱我。” “你走的简直太潇洒了，看都没看我一眼。” 岳芊羽再也撑不住，扑通一下坐在地上，许明泓去扶她。 “好了姝姝，别说了，不管怎么说，你mama肯定是爱你的……” 许明泓还要说，被来姝通红的眼睛看的噤声。 “许先生，你和她美好的规划我一点都不感兴趣，这里是我和我爸爸的家，我希望在我回来前，这里恢复干净，麻烦你们快点走。” 说完，来姝拉开书房的门，看到了站在门外的俞江昭和彭肆辰。 来姝扫了他们一眼，快步出门了。 外面太阳还是高高挂着，来姝穿着薄薄的卫衣好像感觉不到冷。 她止不住眼泪，低着头往前跑，单元门的时候遇到遛狗回来的住户，脚下一绊摔在了地上。 很狼狈的摔法，一双膝盖都呲在地上，手掌也狠狠的蹭在粗糙的花岗岩地砖上。 她脚上还穿着拖鞋，看着手上血淋淋的伤口，来姝一下伤心的无以复加，干脆跪坐在地上流眼泪。 不是因为摔得多疼，而是因为心里很难过。 遛狗的是位上了年级的大爷，腰上别了个小蜜蜂在听广播。 来姝这一下把大爷吓的不轻，一叠声的问姑娘没事儿吧。 彭肆辰拿着来姝的外套追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泰迪狗吠声不停，大爷小蜜蜂的声音，还有来姝时不时吸鼻子的声音。 他刚想去把她扶起来，有人却快他一步。 韶柏总在某些特定的事情上反应慢。 来姝一行人走后，房子一下就清静了，空气里是孟宗竹的味道。 韶柏先是上跑步机上慢走了半小时，然后发了两条微信消息给来姝想问她到了没。 发完就神经质的盯着手机等她回复，一直没等到，韶柏又觉得自己心急。 于是拿了傅维英带来的对联往门口贴以此缓解焦灼的心情。 对联贴完了，消息还没回，韶柏坐不住了，打了电话也没人接，于是当机立断出门打车。 人还没走到位，远远就听到狗叫声，韶柏快步走过去，看到来姝跪坐在地上哭，一双手血淋淋的。 呼吸一下就紧了。 悔意从这一刻铺天盖地的袭来。 我应该陪着她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