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场雪大的惊人，下了几天几夜没停。 学校停课，店铺关门，大街上几乎没有人，一脚迈出去积雪能淹到膝盖往上。 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没一点儿活力。 00：49 来姝看着拨出去的语音电话自动挂断跳至聊天界面。 一溜的‘对方无应答’ 她已经将近一周没有见过韶柏。 从上周六分开以后，到现在。 消息不回，电话不接，梧桐嘉苑的房子也冷冰冰的，怎么敲也没人开门。 还没停课的时候，冯海燕说韶柏请了长假，但没说是什么原因。 再加上一直一直联系不上，来姝本来还算淡定现在也开始胡思乱想。 坐在床上，来姝把自己蜷起来，脑袋埋在膝间。 找不到。 哪里都找过了，就是找不到。 去哪里了。 她胡思乱想，把所有可能都想遍了，突然就害怕了。 想起来他的衣服还在衣柜里，她赤着脚跑去拿。 好像这就是最后一点联系了。 郾和市第一人民医院 韶柏在这里躺了很久，手机坏了，医生也不准他出院。 左小腿骨裂，腹部一块一块的淤青，全是让踢出来的。 脖子上的擦伤，肋骨断了两根。 胸腔处穿着固定带，左小腿戴着护具。 脖子上一圈纱布，嘴角淤青，额头贴着纱布。 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考虑到韶柏的特殊情况，护士给他安排了单人病房好不打扰到其他病人。 病房在三楼，窗外有一颗青绿的柏树。 宁晚枝的病房在四楼，窗外也有一棵青绿的柏树。 隔着一层楼高、四年时间的距离。 什么都变了，就连这颗柏树都比当年长大了不少。 窗外雪下的特别密，又大又急。 让人的心情莫名的郁闷。 护士敲门进来，手上拿着韶柏屏幕碎成蜘蛛网的手机。 “306，我帮你充好电了，应该是显示屏坏了，刚开机就有电话不停打进来，只有铃声没有画面，感觉电话挺急的。” 护士很负责，这几天照看韶柏帮韶柏领餐一类的，还总讲一些什么都会好的话。 韶柏并不回应她的这些话，只时不时在她帮助自己后道谢。 “我看你信息，今年才十七吧，半大的孩子一天打来打去，什么事儿啊非得动手，家长多着急啊，还叛逆期呢，别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儿知道吗，还有你平时多注意避光，避紫外线······” 说到这，护士突然沉默了。 韶柏在这住了快一周，从来没主动联系过家里人。 他就在这，时不时看窗外，孤零零过了一周。 护士突然觉得自己话有些多，于是开始摆弄韶柏的手机。 “哎？这屏幕刚闪了一下，叫来什么的给你打语音电话。” 护士把手机递到韶柏面前，韶柏一下精神起来，语音电话的铃声一直响着，黑乎乎的屏幕突然又闪了一下。 很短暂，但韶柏看清楚了，他把自己撑起来，“我要出院。” “你不能出院，再留院观察两天。” “我真的没事了，谢谢您这几天的照顾，我有事，很着急很重要。“ 来姝。 他忘记告诉来姝了。 虽然不让她知道比较好。 但现在这算突然失踪还是不告而别。 不管哪一样都很混蛋。 会让人担心，会让人慌乱。 他拿过一边的拐杖撑着就往门口走。 “哎呀我说你真的不能出院，你怎么那么犟呢······” 韶柏不听，自顾自开门，刚握住门把手，门就从外面推开了。 “你做什么？” 门外，韶恒带着司机提了一堆东西，山一样站在那。 周一清早韶宅管家突然接到韶柏班主任打来的电话，说已经过了早读时间，韶柏没有请假，电话也不接，联系不到人。 管家周伯立马通知了韶恒，一查，才知道韶柏上周天晚上在郾和市第一医院办了住院手续。 韶恒处理完手头的工作才从新京飞过来。 人确实在医院，几年不见长高不少，几乎和韶恒平齐，穿着病服瘸个腿，一身纱布。 要不是那头纯白的头发和苍白的皮肤，韶恒也不能保证自己一眼就认出来。 这会儿病房就韶柏和韶恒两个人。 一堆礼品摆在地上，种类繁多，韶恒叠着腿坐在单人沙发上。 窗户开了一道缝，他就对着那道缝隙抽烟。 左手无名指上还戴着当初和宁晚枝一起选的银戒。 他今年四十九岁，却与三十九岁，二十九岁时没什么差别。 上位者的模样，矜贵又冷漠。 韶恒和宁晚枝差整整十二岁，娶宁晚枝那一年他三十三岁。 韶柏一直想不明白宁晚枝为什么要嫁给韶恒。 他曾经问过宁晚枝这个问题。 因为mama爱爸爸，爸爸也爱mama。 她是这样回答的。 她的生命终结在三十四岁，临死都没见过韶恒。 爱。 多么可笑。 韶柏不再看他，转头看向窗外。 “mama，你为什么总听这首歌？” 厨房里宁晚枝正在烤小蛋糕，音响播放着《爱如潮水》 不过不是歌手原唱版本，而是韶柏和宁晚枝的声音。 低沉的男声和温柔的女声，背景有些嘈杂，明显不是在安静的环境下录的，甚至还能听到有人起哄的声音。 宁晚枝手上沾了一点奶油，一边弯腰认真裱花，一边回答儿子的问题。 “因为爱呀···”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爱你。 爱你，爱你和我的家，爱我们的宝贝。 “见了面也不知道叫人，你mama是这么教你的。” 烟头被摁灭在烟灰缸里，韶恒调整了下坐姿，打量病床上的韶柏。 不甚懂事的时候韶柏很怕韶恒，生怕自己在父亲面前犯一点错。 但现在他不怕了。 四年前，在这里，三十七楼，特别晴朗的天气。 在顶楼和韶恒争执过后，他就再也不怕了。 “我妈就是在楼上去世的。”他说。 没有起伏的语气，平静的眼神，和韶恒如出一辙。 其实韶恒一直都知道，韶柏很像自己。 眉眼，长相，就连不经意间表露出的气质全都像他。 可他又被宁晚枝的温婉影响，远没有韶恒那样狠的心。 这一切都不是他本愿。 他年轻时一帆风顺，尤其是三十三岁那一年，迎娶宁晚枝让他觉得人生圆满。 他曾经设想，如果这一生有幸有一个和宁晚枝共同的宝贝，他大概会很开心幸福，冲昏头脑的那种。 如果是女孩，他会把她和宁晚枝宠成公主。 如果是男孩，他会送他参军，他们爷俩一起保护宁晚枝。 宁晚枝孕五月时俩人心血来潮去做了染色体检查。 拿到结果韶恒仿佛五雷轰顶。 宁晚枝欣喜的问他结果，他不停的拖不停的拖延。 那天下雪，宁晚枝在卧室听胎教音乐。 韶恒在门外，拿着结果的手握紧又松开，握紧又松开。 最后他终于做好心理准备。 宁晚枝穿着白色的裙子，腹部隆起美好的弧度。 她那么乖，那么勇敢的为他孕育一个柔软的小生命。 他走过去，把结果递给她。 他慢慢在她面前蹲下来，两手护住她的腰，等她看那些复杂的报告。 韶恒在她肚腹吻一下。 “枝枝，后天我们就去医院，已经预约好了，是从德国请来的最好的医生，拿掉之后，我们还会有宝宝的···” “······怎么可以拿掉。” 转变太快，韶恒以为宁晚枝已经答应了，于是他开始解释 “可以拿掉，我已经详细了解过了，你现在孕八月，做引产就···” “你怎么可以把他拿掉！”宁晚枝一下推开韶恒。 她红着眼眶，一瞬间满脸泪水。 “就因为这个你就想把他拿掉，你怎么那么狠心，他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能就轻易说把他拿掉！” 韶恒站起身牢牢抱住宁晚枝，把她纳进怀里，不顾她的挣扎，不顾她的捶打。 “他过不好的，枝枝，他一辈子会过得很辛苦，他过不好的…” 一个父亲沉重的爱。 “没事的，枝枝，我们还会有的，还会有别的健康的宝宝，没事的，不要怕。” 他抚摸她的长发想安抚她，想给她一点力量。 可她哭的那么可怜，那么绝望。 当晚，宁晚枝羊水破了。 进产房前，宁晚枝对韶恒说，她会和孩子同生共死。 谁也不能伤害我们的宝贝，就算是你也不可以。 八个月的早产儿，白化病患儿，却拥有异常坚韧的生命。 他靠自己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候成功活了下来。 那晚的雪大的惊人，外面白茫茫一片，只有花圃里几颗柏树带着苍绿。 坚韧的生命。 本就不该夭折。 韶恒吻一下爱人额头。 “韶柏，他的名字，岂不罹严寒，松柏有本性的柏。” 韶，有美好之意。 柏，柏木，松柏，松柏有本性，坚韧之意。 ‘你是爸爸mama无比期盼的宝贝’ ‘你的努力，坚韧的劲头’ ‘你是美好的小树，要勇敢，快乐的长大’ 叠山有一十分灵验的寺庙。 大雪纷飞，韶恒一人走过一百零八阶，在祈福丝带上写下这三句话。 丝带被系在大雄宝殿前的菩提树上，寒风一吹，爸爸mama美好的祝愿也飘向远方。 一生漫长又短暂。 会快乐，会难过。 我希望你坚强，渡过重重劫难。 好好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