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好与坏（小番外）
“我希望你以后，能够做个好人。” 这是卿离眼前的这个浑身血红的人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叫戈德曼，跟卿离一样，是这个破旧城镇中其中一个没人要的野孩子。 像他们这样的人，在这座不属于人族城区也不属于某一个具体种族属地的破旧城镇里，满目皆是。 这群来自各个种族，却又被各自的归属所抛弃了的孩子们抱成了一个团。 团长就是这个名为戈德曼的龙人。 野孩子团在戈德曼的带领下，在一年前发现了这座城镇。 那时候，这座破旧的城镇属于一群靠围猎落单商人为生的红甲族捕食者。 红甲族是一个残暴血腥但又对所谓的艺术颇有执着的种族。 落入他们手中的敌人若拿不出什么跟艺术方面相关的本事，或者是身上不携带一点能够让他们精神满足的事物的话，毫无例外地都会成为他们腹中的食物。 而偏偏他们这群以红甲族为主要成员的捕食者中，却有一名看上去也就只有十一二岁年纪的男孩。 前来暗中探查的戈德曼对此十分好奇，于是他躲在了红甲族看不见的暗处，仔细观察。 那名男孩相貌不差，在外貌丑陋的红甲族人之中格外显眼。 他整日待在一座铁质的牢笼中，无需红甲族捕食者的监督，每当他结束了需要在铁笼外做的事之后，都会自觉地返回到其中。 好像那里，就是他的家。 男孩没有名字，不擅长动脑的红甲族自然也不会刻意去废那脑筋替他想一个。 也因此，在他们的口中，男孩的称呼也各有不同，男孩对此不以为意，他对此似乎没有概念，他知道他们是在叫他就好了。 戈德曼在红甲族捕食者群落的周围潜伏了两天两夜。 经过两个日夜的观察，他大致掌握了这群捕食者的生活习惯。 这一处红甲族群落主要分为三个部分。 天明时，一部分人去往不知何处进行捕食，留下来的其中一部分镇守城镇，还有一部分在各自的住所中休息，为日落后的守夜养精蓄锐。 傍晚时分，日落斜阳，橙黄色层次渐进的排布在了遥远的天边，戈德曼准备回去了。 空灵、悠远、干净的嗓音从那座破旧的城镇中悠悠荡开。 那是他这辈子听到过最深入心灵的声音。 但从来不懂欣赏戈德曼，却从这仿若的嗓音中，听出了迷茫、不安与悲痛。 他知道，这个声音出自于谁。 从他听闻到的红甲族的些许对话判断，那个男孩是这些捕食者十年前从人类边缘城镇中掠夺过来的。 哪怕十年前的他只不过是个新生孩童，十年的奴役，也足以在他的心灵上刻下不可磨灭的伤疤。 在凶狠手辣的红甲族人手中，男孩的价值微乎其微。 他被囚禁，只不过是为了满足红甲族所谓艺术追求的欲望…… 戈德曼决定，他要率领野孩子团将此地的红甲族尽数剿灭。 并将那个男孩，拯救出来。 隔日傍晚，残阳如城镇中遍地溅洒的鲜血。 那一天，野孩子团终于有了一个可以被称为家的地方。 那一天，那名男孩也终于理解到了自由的含义。 只是，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张开过他那副惊为天人的嗓子。 平和的日子就这样过去了五年。 戈德曼率领着野孩子团将城镇附近不论种族的生活聚集地劫掠个遍。 他们这个由孤儿组成的团体，也从一开始的野孩子团蜕变成了令方圆百里内种族都闻风丧胆的盗贼集团——野狼。 男孩是集团中唯一的例外。 戈德曼在成立野狼时，特意定下了一条规矩。 不得让他从事任何烧杀抢掠的活动。 这条规矩当然让团内的很多人不满，但他们的不满都被戈德曼给强行镇压了下去。 转折出现在野狼集团发展到最巅峰的那年。 戈德曼当着所有团员的面，突兀地提出，野狼团将转型成以男孩为核心的团体，并不再从事盗贼活动。 没有人知道戈德曼在想什么，即便是身为当事人的男孩，也颇感震惊。 提议一经宣布，全团暴动。 团内的混战长达整整五日。 戈德曼凭一己之力，将想要诛杀男孩的团员尽数斩杀。 野狼集团，就此分崩离析。 戈德曼站着遍地尸野之中，看着黎明中渐渐远去的那些曾经的团友。 他脸上的那种神情是悲恸，与决绝。 留在戈德曼身边的，就只剩下那个男孩了。 戈德曼望着渐明的天空，轻声说道。 “我想了很久，给你想了个名字。” “你以后，就叫做卿离吧。” 他说着，挺直了布满倒刺的腰杆，那长得略显狰狞的勉强可以称之为人脸的脸上露出了豁然的笑。 “是不是还挺好听的，哈哈哈。” 戈德曼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卿离无法定义。 在他看来，戈德曼对他很好，应该是个好人。 可他却能毫不顾忌地斩杀掉那些曾经朝夕相处的伙伴，这些都是坏人才会做的事。 他看着黎明中那道略有些佝偻的魁梧身影，突然明白，原来生物不是由简简单单的好与坏就可以定义的。 他也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是那么无能。 他们两人继续留在了这座城镇，往日里热闹非凡的城镇里如今只剩下他们二人。 戈德曼教会了卿离怎么打猎，怎么生存。教会了他一些以他当时的年纪，以他的处境还并不需要知道的人情世故。 他倾尽所有，仿佛生怕以后再也没法亲手教导他。 在戈德曼的教导下，卿离以rou眼可见的生长速度，从稚嫩的男孩迅速成长为了一名能够独当一面的男子。 卿离本以为，再过不久就可以跟如兄如父的戈德曼并肩而行，而不是总是被他护在身后。 可事实总是不如人愿。 那天，他又一次外出打猎。 那天狩猎所得，是一头个头比他还要大上两倍的凶猛野猪。 他兴高采烈地满载而归，心中满怀期待地畅想着，戈德曼究竟会露出什么样的笑容来迎接他。 然而，一场大雨倾盆袭来。 雨中的城镇里，是数十具支离破碎的红甲族尸体，以及奄奄一息的再也无法动弹的龙人。 卿离第一次感到愤怒，他恨自己在紧要关头却并没有待在戈德曼的身边，恨自己即便有所成长却没办法改变太多事实。 他恨自己的无能，一如野狼集团灭绝之时。 “卿离……” 戈德曼的声音虚弱无力，似乎随时都会被滂沱的大雨无情打散。 “能听我说说话吗？” 他的请求有些卑微。 “我跟你一样……是个没爹没娘的家伙……” …… 在戈德曼断断续续的述说中，暴雨渐渐停歇，几缕阳光刺破阴郁的浓雾，洒在了已被雨水冲刷得颇有些泥泞的城镇之中。 “以前的我没得选……但是你可以……” “我希望……你能够做一个好人……” “一个纯粹的好人……” 他的话音落入虚无，缓缓扩散的瞳孔里只还有丁点微弱的光。 卿离搂着这位如兄如父、好坏参半的龙人，时隔多年地打开了他那副已经不再稚嫩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