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进城卖鱼
晓月弯弯，渐渐西斜。 凌晨方过，老舅赶着牛车出发进城。 王泉一脚踩在车辕，一脚悬在半空，迷迷糊糊地坐在车上打盹。 上坡下坡，道路崎岖不平。 突然一阵颠簸，车上鱼桶震荡，晃出不少水来。 水花溅落脸上，冷风一吹，王泉立时惊醒。 此时，天色渐明，东方已现鱼肚白。 “这是到哪了？”王泉有些迷糊。 老舅闻言，回头一笑，“大外甥，你醒啦！” “做啥美梦了，你这还流了一嘴角哈喇子？” 擦了擦嘴角，王泉尴尬地笑了，“老舅，我来赶车，你歇歇！” 说着话，掀开身上的棉大衣，王泉一下子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可是，他腿才一着地，就“扑通”一下，跪在了那里。 “哎呦，我的腿！” “我的腿麻了！” “驭—” 老舅赶紧住了车，过来扶起王泉。 见他没事，又打趣道：“大外甥，没遭过这种罪吧？” “不让你来，你不听，非逞能，这回上你舅妈的当了吧！” 咬紧牙关，王泉使劲跺了跺脚，又缓了一会，这股酸麻的感觉才算过去。 他笑道：“老舅，放心吧，今天我来了，这鱼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行，你小子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老舅骈腿上车，往桶上一倚，“你来赶车，我眯一会！” “驾！” 王泉握住缰绳，牵着牛向县城里走去。 借着蒙蒙的光亮，眼瞅着勃兴县城就在眼前。 王泉心里就像长了草一般，恨不得一步就迈到。 可是，这老黄牛是真耐得住性子，迈着亘古不变的步伐，不急不缓地走着。 好像就算天塌下来，也无法改变它的速度。 你心里越急，就感觉它越慢。 有句话叫作望川跑死马，今天这是望城急死王泉。 就这煎熬中，又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才算进了县城。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这座北方小城，勃兴县展现出了它的容颜。 袅袅炊烟，从大院，小院，平房和高楼间升起。 清晨街头，小商小贩穿街走巷，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人来车往，蓝色的工装海洋，自行车的铃儿响叮当。 突然，一阵刺耳的喇叭声从身后响起。 老舅惊醒，忽地一下就从牛车上坐了起来。 “牟—” 大黄牛受了惊吓，骤然加快了脚步，牛车向前窜去。 “驭，驭！” 一边大声吆喝着，一边拼命往后拉缰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王泉才算是稳住了牛车。 “嘀嘀，嘀嘀，嘀嘀……” 身后喇叭声依旧响个不停，司机的手就好长在了方向盘上，一直就没舍得抬起来。 “咱靠一下边，让它先过去！”老舅也是跳下车来帮忙。 甥舅二人牵着倔牛，避开滚滚自行车流，好歹是把牛车靠了边，闪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嘀嘀嘀……” 一辆普桑小轿车，昂着骄傲的头，好似一只斗胜的大公鸡，从后面缓缓而来。 王泉心中有气，暗想，“靠，不就是一辆桑塔纳吗，拽什么拽？”，凝眉瞪眼，想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 恰巧，这时车窗也被摇了下来。 一个女孩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十五六的模样，长发及肩，五官绝美，一双美目，灿若秋水。 有句古诗，咋说来着了，“青青子吟，悠悠我心。” 这一瞬，王泉感觉自己被惊艳到了。 这个女孩的美，不同于黄蓉那般美得飞扬跋扈。 她身上带着七分江南美女的气质，薄若烟雨，美如一幅水墨画。 美人撑小艇，纤手濯青莲，盈盈不堪握，仙女落凡间。 就在王泉愣神之时，这个女孩开口了，“喂，路边那小子，你赶个牛车瞎逛游啥？” “这条道不让走牛车，你不知道啊？快点掉头，该干哈干哈去，傻缺！” 女孩一张嘴，一股大碴子味扑面而来。 标准的东北姑娘，嘴上不饶人，就像冬天里的“大烟炮”，那是嘎嘎的厉害啊。 这两句话，一下子就把王泉拉回现实，就像冷冷的冰雨胡乱地往脸上拍。 “哗啦”一声，王泉的玻璃心碎了一地，“我去，这哪是啥女神啊，这不就是街头小混混吗？” 心中愤怒的小火苗腾腾地烧，用手一指女孩，回怼道：“小丫头片子，你骂谁呢？” 王泉这句话算是闯了祸。女孩脸色瞬间大变，一拍方向盘。“滴——”，汽车愤怒地一声长鸣。 一推门，女孩就下了车，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一指王泉，“哪里蹦出来的混蛋，你敢骂我？” 王泉不甘示弱，回道：“骂你咋地，谁骂我，我就骂谁！” “有种你再骂我一个，试试！”女孩杏眼圆瞪，怒不可遏。 “试试就试试，你还敢打我咋地？”王泉嘴里不服气，心里暗道：“这词咋这么顺口呢？按这个套路，那肯定是要打起来不可啊！” “可是，和女孩打架这事，上辈子没干过，这辈子也没干过呀！” “这玩意，倒不是什么怜香惜玉，装什么绅士风度，关键是打输了丢人，打赢了也不光彩啊！” 想到这里，王泉也是后悔了，自己有点冲动，忍了一句，让她过去不就完了嘛！ 于是，王泉一个劲地给他老舅暗送秋波，那意思就是说， “快拦着点啊，我好找个台阶下呀，卖鱼才是正事嘛！” 但是，老舅浑然不觉，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还伸手去兜里摸烟。 “咋地，老舅，你还想点根烟，坐下来，看戏呀！” 王泉眼珠子都快瞥出眼眶了，老舅还是不为所动。 女孩小脸被气得通红，扬起了雪白的手臂，怒视王泉。 那意思，就是等着，只有王泉敢说出一个脏字，她一巴掌就要狠狠地轮下去。 现在形势是箭在弦上又不得不发，但是发了呢，又免不了一场流血大战。 王泉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他一本正经地大声道：“小姑娘，你别太嚣张，你以为你长得漂亮，比那鲜花还好看，你就了不起了吗？” 本来准备打人的女孩，听了这话，有点懵圈，手扬了扬，终于是没有落下去。 王泉趁热打铁，不给她太多的反应时间，又是正色说道：“纵然，你是仙子临凡，嫦娥转世，七仙女下界，身份尊贵无比，但是你也要学会尊重人，平心静气的说话，气大伤身，你懂吗？” “还有呀，你这小暴脾气要是一发作，你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知书达理小美女的形象不就全毁了吗？” 听了这番话，女孩神色古怪，脸色阴晴转换，最后，又是满面通红，这回倒不是气的。 她憋着笑，十分辛苦，差点憋出内伤来，心道：“街头、学校，打架无数，还第一回见人这么骂人的，这家伙这是认怂了吗？” 就在这时，王泉又是一句话出口，给了她最后一击，“以后少出来溜达，长成这样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女孩先是一愣，随后再也憋不住了，哈哈大笑。 最后，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一拍王泉肩头，笑道：“喂，小子，你叫啥名？” “姓王名泉，城西六十里外，石头村人。” “噢。”女孩应了一声，“我姓温名柔，县城三中的。” 说完，笑盈盈地伸出了手，“不打不相识，交个朋友。” “温柔？我去，就这，也敢叫这个名，服了！” 王泉这面还胡思乱想呢，女孩那面已然大方地握了握他的手。 “一个大男生，婆婆mama个什么劲！” “走了！” 说罢，女孩一转身就上了车，一脚油门，小轿车一溜烟飞驰而去。 一句话，从前面车窗里飘来，“小泉子，在这城里有啥事，就报我的大名！” “呸，呸。” 被小汽车溅了一嘴尘土的王泉，一边打发着身上的衣服，一边心里想着，“靠，这小丫头片子也太猛了，这一点也不温柔啊！” 又扭头看向一旁，他老舅正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还看着自己笑。 王泉心中来气，问道：“老舅，我这都差点和人家打起来了，你还有功夫抽烟？” “大外甥呀，遇事莫慌。我呀，这是先抽根烟，压压惊！”大舅不紧不慢地答道。 “那我刚才冲你不住地眨眼，你没看到吗？”王泉再次质问。 “看到了呀！”老舅这次答得很快，斩钉截铁。 “那你不上来拉着我？”王泉又问。 “噢，是这样啊！” 说了这句，就没了下文，老舅又是吧嗒吧嗒地抽起了烟。 半晌之后，又来了句，“我还以为，你是让我哪凉快哪呆着去呢！” 一听这话，王泉一口鲜血差点喷洒当场，“老舅，你这是老天派来玩我的吧！” 见王泉如此模样，老舅哈哈大笑，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 “大外甥，老舅呀，这是考验考验你！” “看看你，有没有独自处理事情的能力。” “要是你连这点小事都搞不定，我咋能放心地把钱借给你搞大棚啊！” 王泉脸色疑惑地问道：“真的？” “你确定，刚才你不是被小丫头的气势吓到了？” 老舅闻言摇头，轻蔑一笑，转身去检查牛车。 一边勒紧绳子，绑牢鱼桶，一边嘴里不住地嘟囔道： “你老舅我，啥阵势没见过。” “不就是一辆破桑塔纳吗？” “不就是一个小破丫头吗？” “不就是……” 老舅的话还没说完，王泉脸色大变，忽然开口喊道：“温柔，你咋又回来了！” 老舅的脸瞬间就白了，他惊愕回头，然后脸又红了，笑骂道：“小兔崽子，敢拿你老舅开刷，看我不收拾你！” 说着，就扑向王泉，王泉一边躲闪一边笑问道：“老舅那你觉得我处理事情咋样？钱借给我没问题吧？” “还行，有老舅当年的风采。” “大棚种菜的事，老舅一早就支持你。” “只是，你舅妈这一关，你得想办法过了呀！” 说到这里，老舅又看看车上的鱼，“王泉，你来之前这牛可是有点吹大发了！” “就这一车鱼，真能卖上二百块？” “今年和去年的鱼价差不多，去年收的鱼还比今年多。” “我和你舅妈也是来这县城才卖了一百来块呀！” 王泉微微一笑，“老舅你放心，我打了包票，就肯定能做到。” “这回保准让舅妈输个心服口服，嗯，还外带佩服。” “要不然，舅妈那，我借钱肯定还是没戏！” 老舅点点头，说道：“行，王泉，咱走，卖鱼去！” 老舅话声刚落，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走？我看你们哪也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