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
女孩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 窗帘拉了一半，光线在她脸上留下一半明亮一半阴影。看不清楚表情。 这样过了很久，才缓缓坐直身体，垂着眼眸，纤长的睫毛尾部微微翘曲，覆在眼睑的位置。肤色白净，眉眼如画。 电脑上聊天软件传来的提醒声音打破了这份安静。女孩抬起头看一眼，噼里啪啦敲着键盘回复过去。 她打字很快，细白修长的手机翻飞，自然不如琴键上跳跃的欢快优美，反而透着一股横刀立马的杀伐之气。 那边似乎被最后的“你试试”三个字吓得不轻，安静了一分多钟，才小心翼翼跪安：“知道了，您休息吧。”附带三个憨笑的表情。 终于清净下来，看了看时间，拨出去一个视频通话。秋荻今天早上给她发过信息说要去看奶奶。 “月白～”刚响两声就被接通，一张明媚的脸出现在镜头里，笑得很开心。 秋荻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看得出是在医院的走廊上。雪白墙壁，蓝色座椅。 “奶奶又睡了？”她打过去十次基本有四五次老人都在睡。 “嗯嗯。奶奶睡了有一会儿了。今天中午我跟她讲了咱们镇上“镇霸追妻”的最新剧集，奶奶笑得合不拢嘴呢！还多吃了半碗饭！”秋荻边说边往座椅走了几步，低头看了一眼，坐下来，兴致勃勃。 这个“镇霸”是顺明镇里近期最热门的新闻人物，江月白还没来奉城时候就开始了，到现在也没消停。保持着每日一更，日日爆棚的口碑销量，简直把日报晚报娱乐八卦的颜面碾地上来回踩。 就算江月白不爱打听这些，秋荻也总会同她说上几句。与人分享快乐，快乐会加倍。月白加没加倍秋荻持保留态度，只是多年来习惯了与她一起分享开心的事。但自己的快乐确实加倍了！ 秋荻捂着嘴吃吃的笑，眼睛里星光闪动。 “嗯，那你也跟我说说？”看她这样开心，江月白眯起眼睛来了兴致。 “好啊好啊！”月白这样有人情味的时候不多，秋荻怔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开心地应声。 然后声情并茂详细而不啰嗦地释放最新消息，期间还巧妙穿插前因后果，完美补充了她之前错过可能影响故事完整度的线索。 嗯，抑扬顿挫，表情到位，各种角色切换自如，让人如同亲临现场。江月白能想象得到奶奶被逗笑的情景。 看着这样的鲜活可爱，紧了紧手心，她会拼尽全力护下去。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江月白看了眼时间，催她回家，该吃晚饭了。奶奶那边有护工，这些不用担心。 挂断电话，江月白趴在桌子上，侧着脸面向窗外，还有些许笑意未曾消散。 夏日午后的光线依旧强烈，因为不是正对着，照在白净的皮肤上竟显出温暖的色调来。 弯弯的眉，清亮的眼，温温润润的。 女孩心里想着奶奶的事：手术已经结束，等情况稳定下来，得把奶奶接过来这边的医院了。 室内空调开着适宜的温度，没有人声嘈杂，心底逐渐放松，很容易就睡着了。 次日。 昨晚睡得好，江月白起来的早。 下楼的时候江家人也刚好准备开始吃早饭，老爷子看见人，招呼过去一起坐着，心里不悦少了几分。 昨天有江红芬一家在，不方便说太多。本想趁着晚饭的场合彼此熟悉，谁知这丫头没下来吃饭。儿媳本来要让人去叫她下来，自己阻止了。虽然他也生气，可那丫头的随性明显不是一两天，呆在屋子里除了睡觉还是睡觉，整天睡不醒似的。好在大事上不含糊，想要熟悉，也不急在一时。 是以在早上见到人，老爷子竟觉得这丫头还有些人情世故，好歹知道早起，大家一起吃个饭。 江月白不清楚老爷子心里的感慨。 之所以下来这么早，一大半是饿的。昨天下午趴桌子上睡着了，再醒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不想再去弄吃的，洗了澡又继续睡。 她走过去随意地坐下，没立刻动筷子。江老爷子这幅形容，八成有话要说。 果然，老爷子清了清嗓子，开口了：“昨天已经介绍过了，我也不用再多说什么。玉笏，玉卿，璃璃会住在家里一段时间，你们要和好相处。” 威严的目光扫过去，见孙儿孙女点头，江月白也没说什么，安静听着。 “玉卿啊，璃璃跟你一样该读高二了，我会安排她跟你一个学校。她刚来奉城，要是有什么困难，你多帮衬。”江老爷子又看向孙女的方向。 “好的，爷爷。”江玉卿乖乖答应，她决定听哥哥的话，默认家里的安排。 爷爷说这些她应就是了，只是以江璃那个性子，到时候要是有事不说，可怪不得她不知道了。 江老爷子满意点头，又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女孩：“璃璃，去了学校遇到什么不懂的、困难的事，就去找你表姐啊！” “好。”声音软软的。 好饿！ 老爷子想说的说完了，开口让大家用饭。江望之与钱婉心不时关心三个小辈几句，气氛融洽和谐。 饭后江婉心再次邀请江月白一起逛街，见她实在不去也不再勉强，和女儿收拾一番美美出去了。 江望之和儿子跟在身后交代着，送家里的两个女人出门。 江月白回屋。 她在江家每天的日常都差不多。手头的活忙完就趴椅背上闭目养神。 听到微信通话邀请的声音，扭头看一眼，然后就愣住了。 奶奶？ 自从她给奶奶开通微信后，除了加上好友，奶奶从来没用过。 奶奶总说天天见面的，发什么消息。眼睛又花看不清楚，还要学着打字。你们年轻人玩的，我一个老人家跟着瞎鼓捣什么，手机不就是用来打电话吗？有事我就打电话！ 她也不勉强，随奶奶去了。 可这会儿…… 心里突然慌乱，来不及多想，点了接听。 老人的脸露出来，占了整个屏幕。头发不乱，脸色有些苍白，可又透着大片的喜悦。 “奶奶……”声音哑哑的，近乎喃喃。 “月白啊……”老人一见孙女，喜悦之情更甚。 那边好像还有旁的声音，似乎在跟奶奶说话。 “奶奶，您会用微信聊天了？”江月白不敢想太多，又不敢不想，只试探着问一句。 “嗨！不是想看看你么！我这个手机能视频，不用非得等秋丫头过来。这大热天，她总往医院跑怪累的。” 老人中气不足，说几句停顿一下，缓了缓继续：“今天我就逮着小刘教我的。” 小刘？ 正疑惑着，老人把手机镜头转了转，旁边的人出现在镜头里，是个二十七八岁，满脸笑意的护士。 原来是刘护士，她给奶奶办理住院的时候接触过，人很温和，爱说爱笑。 “哟！阿姨，我又见着您这仙女儿一样的孙女儿了！”刘护士一边说一边冲着老人笑。 老人很开心，点着头。 “你这孙女儿可真是好看！这是随了您的长相吧！” 奶奶一点儿没觉得不好意思，大方收下夸赞，认真回答：“我孙女儿就是好看！但是不随我，随她mama。我可没这么好看。” “哈哈哈！那您可得在这儿好好养身体，等着康复了孙女儿孝敬呢！” “那可不！”奶奶喜欢旁人夸自己。 看这样子，似乎没有问题？ 江月白仔细看着镜头里的场景。 是在病房里，奶奶靠着枕头坐在床头，刚才手机晃过，屋子里只有她和刘护士，也没有其他人的声音。 刘护士跟老人打趣完，回头跟她说话：“月白啊，你奶奶这几天恢复的不错，吃饭也正常。那个短头发的小姑娘隔一天就过来一回，可会讲故事了，逗得我们都笑个不停。你奶奶心情好的很呢！” 刘护士看江月白一直没怎么说话，只盯着老人看，猜到她不放心，就说几句老人的情况。 这个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吧，还没她meimei大。 那天她记得清楚，就是这姑娘自己安排老人住院做手术一切事宜，沉着冷静，有条不紊。眼睛里像外面下着雨的天色一样看不清楚，冷冷站在手术室外头等着。 这样的大事，身边竟没个家长跟着，小小年纪，肩膀上能承受多少？ 后来陆续过来看望的也是一个同龄的女孩子还有几位老人。 唉，她大概也猜得到家里的情形：家家都有难事！ 这样出挑的样貌，沉默寡言，身量瘦弱。刘护士从心里钦佩又心疼。 “嗯，我知道了。谢谢刘jiejie照顾我奶奶。”江月白看了奶奶半天，又听了刘护士的话，这才放下心来，轻声道谢。 “谢什么？我们的职责所在。好了，跟你奶奶说话吧！老人家一提起你呀，就格外开心！” 刘护士摆摆手，又跟老人说话：“阿姨，我先去别的病房了，您跟孙女儿聊啊！” 简单收拾了病房，刘护士起身往外走，不耽误祖孙俩的温馨。 “唉唉，你去忙。”老人忙对刘护士说。 等人出去关上门，老人又把头转过来：“月白，你在江家怎么样？习惯吗？” 这次江平来镇上，提出给她治病，还能接孙女去奉城上高中，说是当年承了自己已过世的丈夫的人情。之所以早些年没过来是看他们生活安静，不想打扰，这一回看人病了，怎么也不能不管。 她觉得这事透着些蹊跷。年轻的时候两家确实有来往，可这人情她却从来没听丈夫说过。 当年与江家关系也算是不错，她不觉得江平拿这人情出来有什么坏心。自己都这把年纪了，没什么家业值得人算计。可是月白还小，她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这孩子。 只是自己病得严重，月白做主收了人情，也愿意去奉城上学。 这孩子从小懂事，很少开口要什么东西，从不占人便宜。十几年来，除了前些年那个神秘冷酷的道长，也就跟秋家关系近。 向来她要什么，自己没有不准的。这一回也一样，可就是忍不住担心。 月白还不满十七岁，就算是再稳当，毕竟去了旁人家里，要是人家欺负，她自己怎么应付得来？ 老人很担心。 “奶奶，江家人很好的。”女孩的声音软软的，桃花眼明亮，慢慢跟她说话。 “江爷爷说我来这里不用担心，好好上学以后孝敬您就行。以前爷爷帮过他大忙，现在他发达了，看到我们家有难不能袖手，不然以后都没脸跟爷爷见面。” 听着江月白解释，老人心里好了一点，看她小脸好像没瘦，还是在家的样子，眼睛看着人的时候水润润的叫人心软。 “那就好。你要照顾好自己，不给人添麻烦。”老人提醒着。 “好。叔叔阿姨人也随和，昨天江爷爷家的表哥表姐回来了，人长得好看也有礼貌，对我很好。您不是说了吗，礼出大家。”江月白继续安慰。 “对对，礼出大家！这样好，人家有礼，也就性情温和，一般不乱发脾气的。”老人听了这些，终于笑出来。 “嗯。” 两人有的没的说了好一会儿，江月白见老人有些疲惫，就劝她休息，结束了通话。 只要奶奶能放心，她的病情暂时就不会反复。 下午，江月白正在跟电脑对面的人聊天，房门被人敲响。 她合上电脑，过去开门。 站在门口的是江玉卿。她俏生生立着，抬起的手似乎准备继续敲，见门开了，就放下去。 落落大方开口：“璃璃，我今天跟mama去逛街了。给你买了几套衣服，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江月白没想到是她来，也没想到两人给她也买了衣服。毕竟自己的表现，确实没有与人交好的意思。 看着江玉卿递过来的几个购物袋，她愣了一下，抬手接过来。抬头看着她，轻声道谢：“谢谢你，还有阿姨。” 语气真诚，明明没有多余的表情，依旧能晕染出千山万水的风姿。 江玉卿被她的道谢烫了一下，有点奇怪。可看着她明澈的眼，心里又觉得暖乎乎甜丝丝的，之前的别扭瞬间撇到一边去，笑着说不用谢，让她休息，就下楼了。 这个叫江璃的表妹，真是个不一样的人。像琉璃一样，清透又神秘。 江月白回到屋里，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目光回到旁边的购物带上。 她随手拿过来一个打开，是布料轻盈的连衣裙，烟粉色，摸起来凉丝丝的。放一边，又拿过另一个，里面是短袖长裤的运动套装，触手绵软。还有一个袋子里也是休闲的套装。 后面两套明显是照着她平日穿着买的。皱着眉看那些衣服，然后又了然。 钱婉心这个人，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她会为了一件小事挑剔，也会为了所谓的大家风范隐忍，更是会为了自己的儿女做出让别人难以忍受难以理解的事。 说到底，没什么坏心思。有时候刻薄，有时候威严，有时候又有些可爱。 江玉笏和江玉卿有这样的母亲，着实幸运。而他们，也没让母亲失望：才貌出众，温暖孝顺。 原来，自己改变一些，也会发现不一样的别人。 楼下客厅，钱婉心坐在沙发上，听着儿子和丈夫说话，有些心不在焉的。 她是为了女儿好，想让她与江月白关系近些。那个丫头不好接近，不爱说话，自己只能从女儿这边入手。 刚才让玉卿把衣服拿过去，女儿不太乐意，不过没有说什么，还是上去了。 现在她有点儿后悔。自己女儿是从小娇养着长大的，从没受过委屈。要是那江月白不识好歹冷言冷语，女儿怎么受得了！ 钱婉心想起这些，忍不住要跳起来。 “妈～”声音清甜悦耳，江玉卿脚步轻快地走过来，坐到母亲身边。 钱婉心一听声音连忙回头，看她是的表情。诶？怎么一脸笑眯眯的？ 两人相处的很好？就江月白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谁能跟她相处的好？也就是自己有雅量不计较。 “玉卿啊，衣服拿给璃璃了？”钱婉心想了想，问她。 “是啊！”语气轻快，确实是挺开心的。 嗯，没受委屈就好。 “她说什么了吗？”还是有些好奇。 “嗯，她说谢谢你。”江玉卿说完，拿起桌上果盘里的小叉子，扎了一块哈密瓜放进嘴里，好甜啊。 钱婉心一副见鬼的表情。谢谢她？ “她是这么说的！我把衣服给她，说是我们今天去买的，她就说谢谢。”江玉卿看mama不信，就解释。 “我就说嘛，人都是慢慢相处的。那孩子心地不坏，只是不爱说话。”江望之插话进来。 “是啊是啊！爸爸说的没错，璃璃就是不爱说话。”江玉卿附和，想起江璃那张冷漠又认真的脸，点点头。 江玉笏看了这根直肠子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好，你们说是就是！”钱婉心只要女儿好好的，不想多管，转头看向儿子，“玉笏，明天没什么事吧？我准备去你们外公家。” “没事，妈，你安排。”江玉笏回来是因为老爷子找人“应命”，说是要全家都在。这次就权当休息了，很少处理工作上的事。 “好啊！我都想外公外婆了！表姐还让我捎了礼物呢！”江玉卿拉着mama的胳膊。 “那明天一起去！”江望之拍板，他最喜欢一家其乐融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