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
“萧云深……” 黑暗里,女孩猛的从床上坐起,口干舌燥,心痛难忍。 又急又重地呼吸,等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身在何处。心里稍安,复又躺下。 她又回到那个梦里了。 梦到那个霁月清风的男子为她挡下所有杀招,用性命护她周全。 抬手擦去额头的汗,目光逐渐冰冷。 或许,眼前才是梦也说不定。可无论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老天既如此悯人,她怎么敢浪费? 再醒来已是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钻进来,落在被子上。 江月白伸手过去,指尖上沾了一点点光,有些透明。 今天的太阳应该很好吧! 心情似乎好了点。掀起被子,在衣柜拿了衣服去卫生间洗澡。昨晚出了汗,身上湿湿黏黏的,不一会儿就冷起来,很不舒服。 她慢慢吞吞的,等洗漱完已经将近一个小时过去了。耐着性子把头发吹得半干,也懒得再扎起来,随意披着。晃晃悠悠去开门。 手扶上门把,才想起什么回过头。扫了一眼胡乱卷起的被子,嘲弄地扭头开门出去。 餐厅在一楼,她慢慢顺着旋转楼梯往下走,刚到二楼,就遇上家里的阿姨。 这阿姨向来穿着整齐,头发梳的纹丝不乱,脸上也干净。只一双吊角眼,四两拨千斤地改风水。 江月白抬头瞥,啧!今天换装备了? 头上似乎抹了油,脸上也更白了些,衣服么,看起来是新的。鞋子更是擦得光鉴照人。 江月白对这阿姨没什么兴趣,抬脚就要往下。可偏偏有人不会看眼色,“嗖”一下窜过来挡在眼前。 早上醒来本就烦躁,也就没收着,可巧了,一脚踩上阿姨的皮鞋。 “啊……”杀猪般的叫声只持续不到一秒,碰上女孩那双淬着冰的眸子就卡了壳,以至于卡得太死,憋不住好一阵咳嗽。 等阿姨捂着胸腔抬头,准备讽刺两句泄愤时,女孩已经挪开脚,丢下一句:“好、狗、不、挡、道。” 阿姨气极,又不敢大声叫骂,见得女孩已下了几级楼梯,急忙开口:“玉卿小姐今天就要回来了,你下去吃完饭就回屋去吧!别去小姐跟前!” 江月白理也不理,径直下楼。 阿姨暗啐一口,转身走了。边走边小声嘀咕:“老爷子怎么找了这么个人来?那张脸是好看,可那气质,连小姐十分之一都不及!别是被忽悠了!” 她一个下人,也没资格置喙老爷子的道理,只能按下不提。可一想到江月白那幽冷的眼神,又止不住打一个哆嗦。 “张嫂子,你感冒了吗?怎么打哆嗦?” 张嫂抬头,见是家里负责洒扫的王妈,连忙收起惧意。咳嗽一声,又高高在上起来,“没事。早起受凉了。” 心里暗幸刚刚被江月白踩一脚时自己声音没起来,不然,这会儿脸都丢尽了!哼!现在,家里的先生太太以及老爷子他们,明面上还都是向着那丫头的! “今天小姐回来呢,赶紧去收拾吧!”张嫂怕一会儿王妈看见她鞋子的鞋印,赶忙提醒。 “对对,小姐要回来了!我先去忙了!”边说着,边转身走了。 张嫂看了眼自己早上精心擦拭的鞋子上的鞋印,愤恨不已,“哼!一个辟邪的,看你能得意多久!”扭身回房去换鞋。 一楼。 江月白坐到餐桌前,慢慢吃早餐,一边看外头的太阳。 刚路过客厅,江望之,他太太钱婉心,以及江家老爷子都在,几人盯着她的目光不善,她也没理会。 江老爷子在她转身往餐厅走得时候才忍不住咳一声,开口:“璃璃,怎么起这么晚啊?” 她头也没回,“哦,我一向起的晚。” 身后响起钱婉心地抱怨:“爸,您看她……” 江月白才不管,自顾自去拿早餐。 这一家子人,懒得跟他们应付。要不是为了奶奶安心,早就一走了之了。 这样想着,她往后靠在椅背上,仰着头出神。 人心真是难测。 有的人无缘无故对你好,不问归途,不留退路。 有的人莫名其妙讨厌你,不择手段,不讲人道。 江月白面无表情地转过脑袋看向窗外,正对着落地窗的是江家的小花园。 里面一簇簇的不知道是什么花开得正盛,在残酷的太阳底下也昂首挺胸,在其它蔫了吧唧的花草的映衬下,异常突兀。 她对花花草草的向来没什么兴趣,大多都叫不出来名字。 实际上,她对很多东西都没兴趣。 性格冷清,生平乏善可陈,平平凡凡毫无特色。 就如同外面随处一片草丛里的其中一棵,与其余差不多高矮。 所以才不明白那人的执着。 那样的身家背景,遥遥而立。受众人仰望。 何苦低下头来好奇平凡? 何必次次援助不求回报? 何以对一个没有心的人动心? 想不通的太多,索性丢下。扯过纸巾擦手,起身准备回房间。 路过客厅,三人还在。 江月白眼角余光略过,没打算停留。 “璃璃啊……” 江老爷子观察了她几天,觉得这个丫头除了面相和八字合适,其余皆不上台面。不懂交际,不会审时度势,行事太过随性自我。 来家里一周了,主动跟自己说话不超过两次,还都是冷冰冰问什么时候能回去看她奶奶。不说旁人,就算是自己的亲孙儿孙女,对自己说话也是恭敬有加,不敢怠慢。 哼,俗话说繁华迷人眼。出来见识了奉城金钱欲望堆砌,谁还会甘愿回到贫穷落后的小村镇上去! 虽然从老家那边找这丫头过来是迫不得已,那边没几个能挑的。可她若是表现好些,自己也不介意拉一把。毕竟都是本家,等过了这一关多补贴一些,再稍微提携,只要肯上进,在奉城,有江家这个靠山,何愁不能嫁个好人家! 她倒好,一副目下无尘的山大王气势。真是没见识! 这样的,迟早得吃亏,那时候后悔可就晚了! 即便容色无匹,可奉城那些有名望的家族,哪个给小辈物色人选是只看脸的? 老爷子内心冷笑! 不过转而又想,这样的人也有好处:容易控制不说,好好哄着,至少不用太过担心这丫头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这样想着,他便叫住了人。 江月白止步回头,看向江老爷子,等他下文。 这位老爷子,面相不丰,不笑的时候显得严肃刻薄。故而有时在对着小辈的时候,会刻意让自己显得和蔼一些。 听说年轻时候就心大,不甘于在小城镇磋磨一生。 父辈家底不丰,他就自己找机会,到处闯荡,凭着独到的眼光和善于钻营,数十年来,挣下偌大家业。 如今公司虽大部分交到儿子手里,可威势丝毫不减。遇到重要的事,儿子江望之都还是会征询他的意见。 就连长孙江玉笏,初创业时也多是向他请教。 这种处处被需要的满足感让江老爷子觉得自己仍精力旺盛,与人说话自带优越感。 他招招手让人过来,自认语气还算和蔼:“璃璃啊,过一会儿玉卿就回来了。她暑假刚开始就去了帝都,在她老师那里学琴。听说你来,这一周已经把那边的学业处理好了。” 江老爷子说到这里停下来,瞥一眼江月白的神色。 帝都是各行各业的汇聚中心,也是通往国际的舞台。十个奉城也及不上。去年江玉笏在帝都大学毕业后要留在那里创业,他是极力支持的。 一提起帝都,谁人不心生向往,何况这些没出过远门的年轻人。 可以他那犀利的目光,却并没有从江月白脸上看到一丝激动兴奋,那张脸甚至仍旧面无表情,如同白瓷瓶般雪光幽幽。 老头愣了一下,敷衍的安慰自己:瓷瓶有瓷瓶的好处,对金钱不敏感总好过贪得无厌。也就不再计较。 咳一声继续开口:“你们年轻人呐,在一起话题多,可比对这我这个老头子强多了。只是璃璃啊,玉卿她从小娇生惯养,难免大小姐脾气。你若是受了委屈,只管来告诉我,我去训斥她!这些呢,都不足外道,啊!” 一番巧言令色明哄暗诫,江老爷子停下来等女生回应。 人上了年纪,加上有意拿捏腔调,说话很有些慢。 江月白垂着眼皮,耐着性子听他漫长的“关心”,好不容易停下了,耳朵清净不少,很给面子地“嗯,知道了。” 只等他来个结尾好赶紧走人。 自己毕竟是跟人家交易的,若买家心情顺畅买卖就顺畅,也就顺耳的事。 江老爷子没想到自己的关心只换来几个字敷衍的回答,眉头皱了皱,心中不满。 正想开口,边上坐了半晌憋了一肚子牢sao的钱婉心“啪”的一声放下茶盏,适时出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你爷爷跟你说话呢,什么态度?” 说着,余光往老爷子那边小心略了一眼。 江老爷子见有人出面教训,便不再作声。伸手端过茶杯,掀起杯盖撇了撇茶叶,细细品。 钱婉心见老爷子的态度明显是支持自己的,不由挺直腰背,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决定好好管教这个不识抬举的乡下丫头! 不理会江望之的暗中拉扯,摆足大家太太的款儿,不急不缓吐字清晰:“好歹也来奉城几天了,又不是没见识过什么,怎么也该把你那些脾性收敛收敛……” 顿了顿,见江月白一直低着头,心里气势更盛。 轻笑一声,接着开口:“别忘了,你如今叫江璃。好歹说出去也是我们江家的表小姐,一言一行都牵扯着江家。不指望你光耀门楣,可也别丢人现眼。等玉卿回来了,你好好跟她学学……” “江太太!” 钱婉心排场刚拉开,还没畅快就被一声冰冷的“江太太”打断。 她一顿,转头见是江月白喊她,就要训斥女孩目无尊长,可对上那双冷然的眸子,心下发怵。 嘴张了张,抖着说不出话。 江月白再次开口:“江太太,江先生,江爷爷”,目光依次看向三人,最后落在老爷子脸上。 “我来江家这回事,大家心知肚明,就不必再扯这些有的没的。” 站着太累,江月白索性往后靠在客厅一侧的柜子上,懒懒散散的没什么形象。 “你们答应给我奶奶治病,并且已经在履行,那这段时间我也会遵守承诺,守着自己的身份。除此之外,协议上没别的了吧?” 说完,漆黑淡漠的目光再次扫过三人。 江老爷子浮沉半生,名利看得极重。如今被一个小丫头几句反驳,自觉面上无光,又不能同一个孩子争长短。 当下冷声道:“好了!既然你看不上江家,那些事过后就各奔前程吧!你奶奶那里只管放心,只要你遵守约定,江家决不会出尔反尔,更不在乎那几个钱!” 不愿再多口舌,放下杯子便拄着龙头杖起身出去。 唉!只是有些可惜。凭这丫头的容貌,若是利用好了,未来是一份助力也说不准! 可疑人不用,免得不好驾驭遭反噬。 江望之见老爷子起身,忙跟着站起来扶了一把,想开口缓和几句,见对方冷着脸也不敢再说。 转头对江月白说了几句“老爷子嘴上生气心里疼你”、“叔叔去忙了有事打电话”便跟出去。 江月白随口应了,慢吞吞转身往外。 钱婉心气结于刚刚居然被一个黄毛丫头镇住,见她要走,开口道:“别不识好歹,就算要应命,也该学得像些,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 江月白回头,目光定定看着钱婉心:“江太太。” 语气淡到没有温度。 钱婉心:“你……” 女孩的眼睛黑白分明,沉沉望过来,有种无形的压力。 钱婉心试图摆脱,却无力又胆怯。 怎么说呢,就是,你根本没办法在一个不在乎生死的人面前耍威风。 可不是,为了一个快入土的老太太,能拿自己的命数开玩笑!谁会有这么疯?! 江月白懒得时时应付她,干脆一次把话说清楚:“江太太,我希望你清楚一点:我只是来应命的。” 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看着对方。 见钱婉心抿着嘴听进去了,继续说:“我来了,那就是合适。你要我跟你女儿相像干什么?难道这件事不是要李代桃僵?你还想看真假美猴王?” 语气近乎戏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