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斯德沃克的东方少年
斯德沃克的天空少有光，乌云一层层地笼罩在这座港口城市之上，无论昼夜。哪怕是正当晌午，努力刺破云层的阳光也终将被这片灰色的帷幕遮拦，仅仅能将一片灰暗的微光洒向大地。 百年前，工匠们用黑火药炸开礁石，在海边大片黑岩上建起了那个大名鼎鼎或是说臭名昭著，被习惯性称为“黑港”的黑石码头。 海浪在漆黑的礁石上绽开了大朵雪白色的花。 从世界的另一端驶来的远航货轮在码头中依次排列，一条条手臂粗的锚链在海风中摇晃着，带动着海水发出轰隆隆的雷声。 搬运货箱的水手们赤裸着上身，皮肤是被太阳暴晒后不健康的黑红色，但隆起的肌rou中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滚滚滚！这里没有薯条给你们！”有人叫嚷着往天上扔了一块石头，海鸟们怪叫着飞起，在海面上绕着圈儿盘旋。 …… …… …… 浑浊的空气中混杂着血腥、汗臭、海盐、硫磺、以及辛辣的婆苏吉草的气味，这种来自东方的毒草中提炼出的毒品是很多大人物的最爱，整个因特诺，只有在斯德沃克的“集市”里才能买到它。 “请您为我预知一下我的未来吧。” “未来这种事太过空泛，谁又能说得准呢，请具体一些。”月漓认真地看着眼前满是疲色的中年男人，神色严肃。 集市深处的逼仄角落，白衣的少年无形象地蹲坐在石砖垒起的板凳上，他的黑发扎成简单的马尾束在脑后，眉目清秀，五官柔和的像个女孩子，是在斯德沃克少见的东方人面孔。 他对面的男人穿着棕色的呢子大衣，眼睑下的黑眼圈像是用墨笔点在脸上的。 人们都说在黑港的集市中有一个神秘的东方少年，虽然年轻，但是精通古老的东方占卜术，可以预测未来，逢凶化吉。 “也是，那就请为我占卜一下前程吧。”中年男人点头认同道，丝毫不敢因月漓的年轻而轻视他。 “没问题，一次一枚银币哦。”少年咧开嘴，露出一排干净的小白牙。 不算便宜的价格，但男人没有犹豫，从钱包中摸出钱给月漓，同时在他的手中接过三枚铜板。 外圆内方，是西方人刻板印象中的东方钱币。 “尽管向上抛就好了，跟抛硬币一样，不过可别抛太高了。”月漓叮嘱了一句。 男人依言把铜钱抛起，三枚铜钱翻滚着从空中落下，砸在了两人间的案台上。 两枚反面，一枚正面。 男人抬头看向月漓，等着他的解释。 “年轻的黑暗。”月漓说。 一瞬间，月漓仿佛看到了男人脸上写着的问号。 “铜钱的正面代表着光明，铜钱的背面代表着黑暗。”月漓再次解释到。 “阴”与“阳”的概念很难与西方人来解释，于是少年为了图方便把他们翻译成了光明与黑暗，通俗易懂。而“少阴”所对应的“年轻的黑暗”，在占卜的语境里反而恰到好处地增加了些许神秘感。 “请继续吧，这只是第一次，就像这样继续重复五次。”六爻同样不知道怎么说，干脆回避掉这个字好了。 男人继续抛投着铜钱，而月漓则掏出一张纸随手写写画画。 随着铜钱一次次地落在案板上。 随着中年男人掷出第六爻的卦象，月漓放下笔，故作夸张地挑了挑眉。“又是两个反面一个正面吗，还真是平均啊。” 六次少阴。 男人的神色有些难看“是黑暗占了多数吧，这……这是不详的征兆吗？” 他不懂卦象，但总觉得过多的黑暗代表了不详。 “没有的事儿！”月漓摆了摆手“无论是光明还是黑暗，都是世界组成的部分啊，光明和黑暗的轮替才有了日复一日的循环。”月漓板着脸，装出对男人说的不满的态度。 月漓把他画的歪歪扭扭的图拍在男人的面前，正所谓是既然你不懂那就好办了。“不仅不是凶兆，反而是不得了的吉卦啊！” “嗯嗯？”男人被拍桌声吓了一条，声音都小了下去。 “这位大叔想必工作上有调动吧，怕不是要出远门？”月漓气势逼人。 “这……这也算得出？”男人瞪大了眼睛。 “这才哪到哪啊。”月漓撇了撇嘴“那就没问题了，是大吉的卦象哇！” 月漓把纸推的离男人更近了些，也不管他看不看得懂，用笔指着说道。“你看，坤为地坤上坤下，这叫坤卦，书上有云，坤：元，亨，利牝马之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 月漓翻译过来的卦辞并不准确，但大致意思还是能听得懂。男人皱了皱眉“我有朋友要去世？” “并不是那么算的，占卜不同的事情要看不同的爻辞。”月漓摇摇头再次解释道。“坤卦六二有云，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六二的爻象是平直而且方正，意思就是就往去往陌生的地方也没什么不好的，因为大地是广阔无边的。如果阁下问的是前程，那这可是最上等的吉卦啊。” “这样吗。”男人将信将疑。 “再给您个建议吧，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最好找一位女性与您同行，那样就算是去到陌生的地方接触陌生的领域也会所向无前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平时的努力和积累，要对自己有信心啊大叔！”月漓掷地有声。 …… 男人沉思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整个人都打起了精神，像是突然明悟了般，大笑着拍了拍月漓的肩膀，语气中都充满着掩饰不住的欢喜。“多谢你的占卜，帮大忙了啊小兄弟，等我再从格兰里回来，一定请你吃饭！” 原来是要去格兰里了吗，但是鬼知道你还回不回来不如现在请我吃饭啊。月漓在心里翻着白眼。 男人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月漓松了口气，摸了摸刚到手的银币，凉凉的，yingying的，令人欢喜。 又忽悠过去了一个，我收获了金钱，他收获了快乐，这何尝不是一种双赢？ 他窃喜着把银币收入东方样式的荷包里。 其实他的占卜根本就不入门，远没有传言的那么神奇。他确实读过那本名为《易》的东方古书，但也只限于最浅薄的皮毛，刚刚用到的更多的是察言观色的技巧，一开始的时候月漓就偷看了他的袋子，买了很多长途旅行时要用的物品，那么就可以猜测他是要出远门，而且他又问了前程，精神也不振，多半是因为工作调动的事所烦恼。知道了这个大前提，根据卦象挑好听的话说不就好了？人都是爱听好话的，占卜准不准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会说。 …… …… …… “有趣。”月漓的头上突然洒下了一片阴影，清冷的声音自他上方传来。“可以请您为我也占卜一下吗？” 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声音空灵而浸着冷意，像是云端降下的水，穿过长空，还未落地便凝成了冰晶，又散作了满天的雪。 月漓怔住了，他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说不上来的形容，只觉得很好听，让人呼吸一窒。 他抬起头，眼前不知何时出现的的女孩身材高挑，齐肩的素白色长裙没过小腿，露出如象牙般光滑而洁白的脚踝，白裙外披着带兜帽的黑色斗篷，雪白的脖颈与玉肩和那一片漆黑形成了极具张力的对比。她的头发全部藏在兜帽里，脸上也罩着遮住了眼睛的黑色面纱。 “您好……”月漓的声音有些发干，远不像刚才那样收放自如。“您也是要占卜吗……” 女孩的身形薄弱，却压迫感十足，远比他在上城区遥遥看到的贵族老爷们还要更威严些。 “我最近有些事情要办，你能帮我占卜一下运势吗？”女孩摸出一枚银币放在月漓面前这张用废弃船板搭成的简陋案台上。 “当然……请。”月漓伸手把那三枚铜板递过去，他的手微不可察地抖动着，铜板之间摩擦出金属相撞的轻响。女孩接过铜板，指尖不经意地在月漓的掌心划过。 随着铜板的抛起落下，月漓依旧在纸上画着卦象。 第一次，初爻。 第二次，二爻。 …… 随着铜板的一次次抛起，月漓的心神收拢，开始专注于眼前的卦象。 最后一次，上爻。女孩的铜板刚刚离手，月漓突然神色一变，猛地向前扑去。 案台被他直接撞翻了个，他把女孩扑倒在地，搂着她向旁边滚去。就在下一瞬间，女孩原来所在的位置，几根袖箭射透了泥土。 月漓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身子逐渐变得僵硬起来。女孩的身高不亚于他，他能感受到女孩此时正隔着面纱和他对视。 “我……”月漓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女孩轻轻推开他，一个翻身离开了他的怀里。她站起身，朝着少年摇了摇头:“他们是冲我来的，不会难为你。” 集市变得sao动起来，这里虽然鱼龙混杂，但在当地的黑帮把持下，秩序一向很好，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种明目张胆的暗杀事件了，拿着武器的剽悍男人们逐渐向这边靠拢，一直以来他们负责维持集市的秩序。 女孩看了月漓一眼，没有问占卜的结果，也没有道别，转身消失在了人群中。 月漓从地上爬起来，为了装模作样特意穿的白色长衫上沾满了泥垢。他揉着膝盖呲了呲牙，刚才扑过来的时候狠狠地撞到了案台上，估摸着已经撞出了淤青。 他低头嗅了嗅衣角，上面残存一缕淡淡的白蔷薇的味道，是带着一丝甜意的清香。 他的脸有些发烫。 黑帮的人过来问了问事情的经过就离开了，他们承诺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在集市里摆摊要向他们缴纳不菲的租金。 月漓转过身去收拾东西，看来今天的生意只能做到这里了，发生了这种事已经没有卜卦的心境了。 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刚刚散落在地上的铜钱。 两反一正，阴。 月漓的手顿在了半空。刚才的五爻在他脑中自下而生浮现，现在再补上最后的一个少阴。 坎下兑上。泽上无水，受困穷之；万物不生，修德静守，大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