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八章 解言（三）
飞霜殿又下起了雪，雪盖在每片宫瓦上，沉沉的一片。 翌日，花越并没有来。 我守在正殿之外，看着雪。 我有些害怕听到里面传来的吩咐，我有些不愿见到那房中之人。 我穿着厚厚的衣裳，雪落在手上，并不冷。 过往的旧事不是我可追寻的，可久远的嘶喊仍萦绕在心。 就在昨日，一朵云融化在心里，雨水落在了心上。 我守在正殿之外，强压着自己的情绪。 我不愿去想，那过往之人。 此刻，我为什么会觉得难过呢？因为冉竹姑娘的一番醉话吗？ 我不该难过的，那只是一位故友的缅怀之语。 我为何要为一个陌生女子牵动情绪呢？ 我守在正殿之外，看着雪，恍然自己的生命也如这飘落的雪花一般。 我来自何处？要去往哪里？ 我不该难过的。我本是没有记忆的人，我愿遗忘一切。 …… 一连三日过去，花越都未现身。 飞霜殿中，一片寂静。我每日过去端茶递水，心却不在那里，不知去往何处。 我不关心，那人批阅奏折的神情；我不关心，那宫墙中的流言蜚语。 是日傍晚，我只觉天愈发地冷，不愿再待下去。 我悄然出了书房，走在回偏殿的路上。 一路寂静，唯有灯火。我沿着小路，很快就到了房门之外。 “小冰清。” 骤然之间，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正疑惑着声音的来处，便见花越踉跄着从暗处走来。 一身酒味袭来，我瞬时明白，他喝酒了。 他双眼朦胧地看了我一眼，从袖中掏出了什么，“看我给你带什么了？糖人儿，喜欢吗？这可是我偷偷带进来的。” “对了，还有这个，都送给你。” 说着，他又从身后拿出了什么，是一枝盛开的梅花。 我惊讶于他的举动，一时不知改如何做，看着手中被强塞的东西，我向他做了个感谢的手势，便欲回到房间。 我害怕他这醉酒的神情。他那迷离的眼神，叫我心中不安。 “小冰清，你再这般躲着我，我可能就不会再进宫了。” 房门前，我听到这句话，不由停步。 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转身看向那醉酒之人，只见他笑了笑，“我是来向你道别的，我要走了，可能以后也不会再来。” 看着他眼中的一抹忧伤，我愈加疑惑。 “这皇宫啊，了无生趣的，也不比外面热闹，”花越笑着看向了夜空，“不过小冰清，你不要怕，你会过得很好的，你会慢慢喜欢上这里的。” 我看着他饮着不知从何处拿出的酒，心中沉寂了几分。 “你不要怕，那群伤害过你的人贩子，已被他砍了头。其实，他也就高冷寡言了些，并没有那么可怕的。你在这里，他会对你很好的。你不要怕！” 我知道他说的是谁，可他为何要说出这样一番话呢？ 疑惑之间，看着他欲倒的身影，我忙上前扶住了他。 他抬头的一刻，我瞬时定在原地。那面上的一行泪水，叫我心中失措。 他泪眼看着我，眼中满是悲伤，“对不起！” 一时，我被他的这声话语定在原地。 “对不起，妄我以为我们相处虽短，却相熟相知，妄我以为是你的知己，我却没有认出你。小辞儿，对不起！” 瞬时，酒壶碎地，一道清响格外刺耳。 花越眼中清醒了几分，他摇晃着身子后退了几步，一如往常般笑道：“是小冰清啊，我是来向你道别的。越哥哥要走了，可能以后也不会再来。” 夜色朦胧之中，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暗处，我的心再次痛了起来。 我不知那是为何。 茫茫夜色包裹着我，寒风吹在我的身上。 落辞、洛三小姐、洛青辞、洛三、青辞、小辞儿……一个个名字萦绕在我的脑海，我的心满是悲痛。 我将一腔心事，埋在这雪夜之中。 翌日，当我再次醒来，只觉头昏欲裂。 房门之外，我看见了糖人儿和一支正盛的梅花，似在向我讲述着昨日的故事。 我下意识地尝了口那糖人儿。 一时，只觉口中分外地苦。这糖人怎会是苦的呢？ 我失措地又尝了一口。 这一次，我尝到了那快忘却的味道。 我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竟是满面的泪水。 在花越离去后的第二日，我恢复了味觉。 …… 我恢复了味觉，在碧珠送来的饭菜之中，我尝到了那酸甜苦辣的味道。 我默默咀嚼着个中滋味，心亦杂糅成碎。 花越走了，我再也无法借着他逃避什么，我再也无法不去想一些事。 悠悠思绪不断，一幕幕场景浮现在我的眼前，一句句话语响彻在我的耳畔。 借着那茶楼中的听闻，我愈发地明白，那一切古怪背后隐藏的真相。 那位洛三小姐，她自幼好武，她棋艺高超，她不拘礼法，她喜好喝酒。 据说，她就曾在一场诗文集会上，喝了一整坛的酒。 我大抵明白，她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大抵明白，我被认作成了一个怎样的人。 我免不了被视为替身的命运。 可我的悲伤不止于此。 对于那个人，那个位居高位的男子，我再也无法逃避自己的内心。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想要每日见到他，我想要了解他的全部，我想要待在他的身边。 我悲伤着他的悲伤，我时刻留意着他的神情。 就说出宫那段日子，我就借着花越之手为他买了好些物件。 我大抵是喜欢上他了。 尽管他初时给我的印象并不怎么好，可那一味的欢喜足以抹平那一切伤痛。 可我的悲伤不止于此。 那个人，那位故去的女子，是何等的善心仁义，何等的洒脱性情，何等的饱受赞誉。 我听得到百姓对她的惋惜之语，看得到他们面上的赞赏之意，我受到了那女子故友的照拂。 我能与这样一位女子相较什么呢？我能因为她生气什么呢？我能嫉妒她什么呢？ 我悲伤地知道，我爱上了一个心有所属的男子，我被视作了一个既不能与之相较又不能与之动气的女子的替身。 可我的悲伤不至于此。 我的心中沉寂，无边的悲痛包裹着我的心。 可我不能表现出什么。 我一如往常地去到正殿，服侍着那位君王。 我没有凭着这副容貌肆意胡为的权利。 大雪纷飞，深埋我心。 …… “常公公，冰清姑娘既然已经恢复了味觉，那这每日准备的药膳还要不要继续？” “此事待我请示皇上，再做定夺吧。这药膳持续了这几个月，终于起效果了。” 我在御膳房中偷听到了这番话语，得知真相的我心中复杂。 察觉到里面动静，我端着茶急忙而去。 “来得正好，过来给朕研磨。” 书房中，我听到了这句吩咐。 看着他专注的神情，我默默放下了茶，又默默研起了磨。 思绪之间，手中不觉，只听得一声响动，手中砚台便碎成两半。 他抬头看着我，眼中似有担忧，“拿止血药来。” 很快，宫人递来了膏药。我的心中沉寂。 最终，看着他欲要动手的神情，我忙收回了那只手，另一只手提起了笔，“为什么？” 一日三餐，山珍海味，只为让我尝出一丝味道，为什么？ 他眼中错愕，似是有些疑惑，“为什么？” 我再次写下了字，“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或是因为与你一见如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