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回机关城
时间转瞬即逝，三个月后，临近墨家大会之期。 提前七天，姜哲来到了机关城。 “赵师兄，薛师兄，今日是二位值守啊！” 机关城门户，有数十位墨家弟子值守，姜哲快步上前，对着为首两人笑着招呼。 “哼！”赵姓师兄脸色不悦，冷哼一声转过脸去并不搭理。 “哈哈！师弟回来了，真是好久不见了，进去吧，机关城有很多人等你回来！” 薛姓师兄满脸尴尬，打着哈哈请姜哲入内。 两人身后的数十位墨家弟子神色各异，或欣喜，或期待，或不悦，或冰冷…… 姜哲微笑着从众人中间通过，背对众人之后，笑容缓缓收敛，眉头微微皱起。 墨家内部这是发生了分歧！ 山东六国五次合纵抗秦，唯一一次胜利，还是信陵君统帅的那次，其他四次都被秦军杀的溃不成军，胜利的一次损失同样不小。 秦国与山东六国间的仇恨不小，燕、齐两国与秦国并不接壤，应当会好些，楚、韩、魏、赵四国民众，或许会敌视秦国，尤其是赵国…… 长平之战！ 大哥…… 叹息一声，姜哲心中微沉。 进入机关城，一路碰到的墨家弟子，姜哲都会笑着主动招呼，多数会笑着回应，少数面色冰冷，极个别远远见到掉头就走。 径直前往六指黑侠的庭院，敲门之后，并没有人回应，姜哲站在院外静静等候。 半个时辰过后，六指黑侠从远处走来，身后跟着一对青年男女。 男子二十来岁，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配合其英俊的面容，见之便让人心生好感。 女子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已有倾国倾城之姿，紧紧跟随在男子身旁，不时瞥向男子的眼神，满是柔情蜜意。 东君焱妃！ 半年前伏击自己时，虽然其轻纱遮面，但是姜哲绝不会认错。 她怎会出现在机关城？是用了手段压制了阴阳家的真气气息？ “师傅！”姜哲上前几步行礼。 “守义，回来了啊！” 六指黑侠笑着点头，指着身旁两人介绍。 “燕丹，你的师弟，焱妃，丹的妻子！” 七年多前，姜哲还在机关城的时候，六指黑侠提过收燕丹为徒之事。 彼时燕丹在赵国为质子，姜哲学艺未成，还没有出机关城，是以师兄弟二人知道彼此，但还没有见过面。 “见过师兄！”燕丹夫妻一同大礼跪拜。 “师弟，弟妹！何须如此？” 姜哲脸色急变，匆忙上前扶住二人手臂。 “半年前，焱妃同阴阳家众人伏击师兄一事，还请师兄勿怪。” “当时焱妃受制于东皇太一，不得已才做出此事。” “如今焱妃为了师弟，已脱离阴阳家，还怀有师弟的骨血！请师兄看在师弟的份上，宽恕焱妃的冒犯！” 燕丹看着姜哲，面色诚挚的道。 “伏击师兄之事，焱妃时时自责，好在师兄实力高强，没有受到损伤，不然焱妃万死难辞其咎。如今焱妃只想相夫教子，还请师兄原谅焱妃的过错！” 焱妃左手轻抚腹部，脸上满十母性的光辉。 “区区小事，彼时各为其主罢了，师兄并不在意，师弟和弟妹又何必行此大礼？起来吧！” 姜哲眼神有些复杂的看了二人一眼，微笑着说道。 “多谢师兄！”两人齐声致谢。 “一场误会，说开就好！你们师兄弟能和睦相处，为师很是欣慰！” 对于焱妃伏击姜哲一事，六指黑侠并不太在意，毕竟彼时各位其主，这在战国时很常见的事。 许多同门师兄弟，甚至亲生兄弟，彼此感情深厚，但是分属两方势力时，算计彼此也会不留余力。 情谊归情谊，立场是立场！ 如盖聂和卫庄，初期打生打死，之后照样如影随形。 如今焱妃加入墨家，之前伏击之事便不算什么，更遑论姜哲的妻子，本就是罗网杀手，之前便与墨家敌对，姜哲应当能够理解，能够感同身受。 以六指黑侠对姜哲的了解，姜哲不会在意焱妃之前的冒犯。 姜哲的确并不在意焱妃之前的伏击，毕竟彼时是各为其主。而且，前世少年时代，姜哲极其喜欢小月儿，这可是“老丈人”和“丈母娘”。 入屋之后，六指黑侠落座主位，姜哲和燕丹相对而坐，焱妃跪坐在燕丹身旁，看向燕丹的眼神，有着化不开的情意。 “守义，门中对于是否加入秦国，有很大的分歧，你要有心理准备。”六指黑侠邹着眉头说到。 “师傅，不知具体如何？” “赵墨、魏墨两支坚决反对，韩墨、燕墨、齐墨、楚墨大致中立，机关城多数中立，支持与反对的都不多！” 姜哲心中了然，和自己预料的差不多。 墨家之中，巨子为门派掌门，但并不代表绝对权威，不像阴阳家，事无巨细，东皇太一可一言而定。 数日后的墨家大会，或许不会平静！ “弟子知道了！” “数日后的门派大会，为师不便表态，一切要看你自己的了。” 六指黑侠说着，脸上带着一丝歉意。 “师傅不必如此，弟子自有应对！”姜哲笑着回答。 对于六指黑侠的话，姜哲能够理解。 墨家如今出现了巨大的分歧，身为巨子，六指黑侠不能偏帮任何一方，必须保持中立，维护两方和谐。 如若不然，墨家分崩离析，或许便近在眼前。 “师兄入秦，是笃定秦国可一统天下？”燕丹笑着询问。 “不错！”姜哲笑着点头，并没有具体解释。 “如此，师弟便祝师兄实现自己的抱负！” 不久之后，姜哲和燕丹夫妻离开别院。 燕丹邀请姜哲去家中做客，姜哲欣然前往。 有些出乎姜哲的预料，燕丹没有打听秦国的事，一丝一毫的试探都没有。两人于燕丹家中谈天说地，除了七国政治，天文地理，风土人情，无所不谈。 当然，大多数是燕丹在说！ 一番畅谈之后，姜哲对燕丹好感急剧提升。 焱妃的手艺不错，几道小菜色香味俱全，让人有些惊讶。 从燕丹家中离开后，姜哲前往盗跖的房间，那也是姜哲住了七年的地方。 站在房门外，犹豫了片刻，轻轻敲响房门，久久无人回应。 迟疑了一下，姜哲来到邻居门前敲响房门。 几息之后，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子打开了房门。 “守义，你回来了？”女子惊喜的说道。 “林姐！”姜哲笑着问好，接着回答，“几日后门派大会，回来参加会议。” “进来坐！” “好的！” 屋内空间并不算太大，约莫七八十平，设施有些简陋，但生活用具摆放的井然有序。 窗前的木桌旁，一位六七岁的男童，正拿着一块木板，认真的琢磨着什么。 “吴大哥不在？” “最近机关城不怎么太平，来了许多探子，你吴大哥在后山值守。” “忧忧，你姜叔叔回来了!” “姜叔叔！” 稚童闻声抬起头颅，疑惑的看了眼姜哲，忽然面色惊喜，拿着木板，小跑着来到姜哲身前。 “小忧忧长大了好多啊！” 姜哲两手放在男童腋下，将男童高高举起，笑着说道。 “叔叔放我下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男童扭捏着挣扎。 面带微笑将男童放下，姜哲摸了摸男童头顶。 “呵呵，以前忧忧可是最喜欢叔叔举高高了，如今大了，知道害羞了。” “姜叔叔！”男童很不好意思的叫喊。 “好好，叔叔不取笑你了！” 男童举起手上的木板，期待的道。 “这个我弄了好些天了，一直不能成功，叔叔教教我吧。” 接过一看，姜哲不禁失笑。 推箱子游戏！ 之前在机关城，姜哲做出了几百个，本是做给端木蓉玩的。 班大师见过之后大为赞赏，直接仿制了十套，丢给了机关城的小娃娃，让一众孩子又爱又恨。 姜哲简单的指导了一下，男童很快掌握了诀窍，欢呼一声拿着木板跑出房间，去和小伙伴炫耀去了。 “这孩子！” 女主人笑着摇头。 “林姐，我大哥是搬家了？刚才敲门没人在。” “没有！你大哥盗跖啊，最近都在后山巡逻，已经好些天没有回来了。” 女主人说着，看着姜哲试探着问：“守义，听说你加入了秦国，为秦王做事？” “是的！林姐也知道了？” “这事传的沸沸扬扬，大家都在争论，机关城已经不如往日平和了，让人有些担心。” 女主人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林姐，无需担心！过几日就会有个结果，机关城也会恢复往日的平静。”姜哲出声宽慰。 “如此，就最好了！” 同女主人交谈了片刻，姜哲离去，前往客房休息，路过家门时，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 数日后，墨家大会！ 会议室中心，姜哲挨着六指黑侠坐下。 除了一众统领，四周还摆放了数百个坐垫，落座的都是机关城内德高望重之人，少有年轻小辈。 “咳，今日商讨墨家与秦国之事，大家畅所欲言！不过还望大家慎重，这关系到墨家的未来。” 见所有人已经到齐，六指黑侠开始主持会议。 六指黑侠话落，所有人看向姜哲，目光各有不同，好在一种统领眼中，并没有流露出恶意。 “春秋以来，诸侯竞相征伐，至此已超过五百年，其间因战乱而丧生的不计其数。” “诸位先贤眼见世道混乱，纷纷寻找救世之路。” “祖师提倡兼爱、非攻。如今七国之中，唯有秦国废除奴隶制、推行军功制。” “无有奴隶，众人人格上平等。” “人人皆能以军功博得爵位，也就无所谓贵族与平民之分。” “与山东六国比较，秦国内部最接近祖师兼爱之理念。” “如今，秦国自商鞅变法，历时超过百年，实力冠绝天下，山东六国已无力与之抗争。” “待秦国一统天下，便再没有战乱之苦，祖师非攻之理念便能得到实现。” “哲希望墨家，能够助力秦国，早日结束这数百年战乱之局，开创一个太平盛世。” 姜哲讲述完心中的想法，平静的看着众人，等候反对之人出声反驳。 理不辨不明，唯有将道理讲述明白，才能得到中立之人最大的支持。 而且大势如此，姜哲并不太担心。 众人神色各异，多数人若有所思，都是老成持重之辈，可不会被山东六国所谓暴秦蒙骗。 封建制高出奴隶制，是不争的事实。 “秦国以法治世，法家在秦国根基深厚，而其理念与我墨家背道而驰，我墨家加入秦国，如何确保不会被打压，能推行我墨家理念？” 齐墨统领田师叔，当是持中立态度。 姜哲看向发声的中年男子，拱手一礼，笑着回答：“田师叔，哲曾救下秦王性命，得秦王看重，封为上阳君，世袭罔替，并封有大良造的爵位。” “哲统领黑冰台，是以罗网为根基改组而成，职能是与司寇、廷尉相近。” “门中弟子入秦，可于黑冰台中做事。” “弟子们行侠仗义，以前是自发而为，在黑冰台只需走正规程序，有确凿证据就行。” “哲亦任职大秦学宫祭酒，可以为本门学术传播创造便利。” “封大良造，统领罗网，任职大秦学宫祭酒，秦王果真信中与你，可保我墨家传承！”齐墨田统领满意的点头。 “秦国律法严苛，实行连坐之法，百姓日常生活皆由规矩束缚，不见得比山东六国强到哪里。” 魏墨统领卫师叔，当是持反对态度。 魏国毗邻秦国，为山东六国屏障。秦国为了东出，免不了与魏国争斗，魏秦之间矛盾很深。 “商鞅变法，是为了强大秦国。虽然有其弊端，律法严苛，用规矩约束百姓，但也整合了秦国上下的力量，才造就了秦国强大的战争潜力。” “征伐天下和治理天下是两件事，秦王也了解这一点，常言治民当施以法之约束，德之教化。” “为此建立学宫，欲集百家之长，推演出适合盛世治理的制度。” “届时自会废除不和时宜的制度！” “空口无凭，如何取信于人？”魏墨统领冷哼一声。 是与不是，众人心中自有判断。 秦国成立学宫，欲邀百家共襄盛举，自有变革之意。法家不再于秦国一家独大，秦国治世之道，相应的当会有所改变。 未来之事不定，各家自当努力争取！ “你为何笃定秦国咳一统天下，而不是其他国家？” 楚墨统领熊师叔，当是持中立态度，或许心中会偏向于楚国，毕竟楚国地大物博，从未衰落过，如今虽不复鼎盛，但根基在这，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 “秦国已有新式冶铁之法，所炼之铁器性能远超当世，哲这里有一柄秦军制式长剑，请各位师叔师伯过目！” 姜哲说着，打开身旁的木箱，木箱之中放着七柄长剑，正是七国军中制式长剑。 左手轻拍木箱，真气涌动，深黑色的气劲托起七柄长剑，待七柄长剑升起三尺时。 锵！锵！ 长剑瞬间激射而出，空中翻转几圈，插在众人中阳的石板上。 呈圆形围坐的众人，不禁看向七柄长剑。 七柄长剑之中，属于秦国的那一把，剑身色泽、明亮度远超其他。 “好剑！” 徐夫子不禁脱口而出，身为铸剑大家，一眼便能看出七柄长剑的优劣。此时不禁起身上前，抽出了插在石板上的长剑。 右手握住长剑剑柄，剑尖朝上放在身前，左手食指中指并拢，自下而上缓缓轻抚剑身。 “虽远不如天下名剑，但已超出寻常长剑不知凡己，秦国有此冶炼技艺，天下莫可与之争锋也！” 徐夫子感叹着说完，手持长剑对着身前一击斜斩。 铮！铮！铛！ 插在地上的长剑，被轻易斩断两柄，剑身切入第三柄长剑一寸。 众人的神情不禁发生变化，显然被这个结果所震动。 徐夫子并没有动用真气，仅仅使用手臂力量，便轻易斩断了两柄长剑，足以看出秦军长剑的性能。 秦军本就战力强大，如今，岂不是如虎添翼？ “八年前韩王因惧秦，遣郑国入秦，献策修渠，以期待消耗秦国人力，消弱秦国军队。” “这八年间，确实消弱了秦国军队，然而水渠已经修好大半，再过年余，便能彻底修好。” “那时，秦国便不会再缺粮食，山东六国又拿什么来阻挡秦国？” 姜哲说完，平静的看着众人。 秦国大势已成，统一天下，只是时间问题。 在场众人同样明白这个道理。 场中沉默片刻，见无人出声，六指黑侠开口说道：“对于入秦一事，大家发表看法吧！” “我反对入秦，秦赵之仇，我赵墨一脉绝不会放下！”赵墨统领斩钉截铁地道。 “我也反对入秦，我魏墨不会放下家仇国恨！” 赵魏两家直接出声反对，让其他人变得犹豫，多年师兄弟，一旦决定入秦，很有可能将来便要生死相向。 会议场沉寂片刻后，一个声音响起。 “我赞成入秦！” 姜哲闻声看去，却是韩墨统领韩崤，此时的韩崤，较之半年多前，明显苍老了许多。 “老韩，你……” 魏墨统领指着韩墨统领韩崤，难以置信的道。 春秋战国的分界点，便是韩魏赵三家分晋。 虽然分裂成三个国家，但是相对于他国来说，彼此关系依旧亲密，许多时候往往共进退。 “老卫，韩国不比你们魏国。夜幕十余年盘剥，民间早已不堪重负，经不起折腾了。如今朝堂之上两党争斗……韩国没希望了！” 韩墨统领韩崤，语气苦涩的道。 本以为韩非会给韩国带来希望，没想到韩非异军突起，让韩王感受到威胁。 韩王暗中打压韩非，扶持了韩宇与之争斗，夜幕的墙头草闻风而动，许多投到韩宇麾下。 如今韩国朝堂，韩非与韩宇分庭抗礼，彼此争斗不休，可苦了韩国的普通民众。 “我齐墨弃权！” “我燕墨弃权！” “我楚墨弃权！” 各支脉都做出了决定，比姜哲预料的要好一些，至少有韩墨支持。至于秦墨，众人直接无视了其意见，秦墨两位统领也很知趣，全程不发一言。 “我赞成入秦！”“我也赞成！” 两道柔和的女声响起，统领中仅有的两位女性出身赞同。机关城其余统领很是诧异，近乎从来不发表意见的两人，今日居然在他们之前发言。 “我赞成！” “我赞成！” …… “我弃权！” “我弃权！” “我弃权！” “六人赞同，四人反对，其他人弃权！” 六指黑侠说出结果，看着表情失望的赵墨、魏墨四人，犹豫了片刻后，做出了决定。 “十日后，机关城封闭，许进不许出。决定入秦之人，以个人名义入秦，墨家对外依旧中立。” “尊巨子之令！” 短暂的沉寂之后，众人隐隐间松了口气，齐声回答。 会议结束，众人三三两两散去。 “守义，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完成，可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文玉走到姜哲身前，低声淡淡的道。 “文师叔，秦王已经同意，会在学宫之中设立女子学院。”姜哲恭敬的回答。 “做的不错！” “分内之事！” 机关城的事情告一段落。 墨家弟子以个人身份入秦，是姜哲和六指黑侠商量后的决定，这已是最好的结果，墨家免于走向分裂。 而在秦国，姜哲已经站稳脚跟，有众多墨家弟子相助足矣。墨家是否公开表态，旗帜鲜明的站在秦国一方，秦王政并不会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