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无梦之梦

    正月十五，大好日子，却因为砸伤、烧伤、打伤、踩伤二十六人而草草收场，更可笑的是，应该对此事负责的兵马提督燕王殿下和靖安王武二公子都因为伤重昏迷，无法面对陛下的斥责，在次日复朝的大殿上，扶病早朝的皇帝陛下，根本不知道该朝谁发火。

    兵马提督的官职，便暂时由叶明德的长子、中书侍郎叶继尧担任。

    叶继尧是文官，放眼整个叶家，几乎没有出过官阶超过四品的武将。司瑞这么安排，也只能说是迫不得已。谢家因为慧昭公主即将下嫁谢三公子的事忙得焦头烂额，赫连家因为梁王司慕即将获罪就藩而避嫌，更何况不到十五岁就统兵的赫连绰，现在已经气息奄奄。虽说叶弘波因为刚死了女儿而一直没有上朝参政，但至少叶明德这边还算安生。除了叶继尧，司瑞实在想不起谁还有掌管京城兵马的威望。

    谁能想到，新的一年，刚刚开篇，就已经乱成这副模样，往后，不知道还有多少令人吃不消的事情发生呢。

    宋明臻回到鹊园之后就大病了一场。她身上没有丝毫的伤痕，因为被司钺护救的及时，甚至连磕碰的淤痕都没有。可她就是病了，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太医被请来一次又一次，每次的答案都一样：“原因不明，许是心病。”

    宋明臻便在所有人的担忧中，一直昏昏沉沉睡了两天。

    在她或清晰或模糊的梦中，总是逃不开一双凤眸，一双包纳了她生命全部意义的凤眸。

    在她的梦里，有一片草木稀疏的戈壁滩，戈壁滩上刮着足以令人睁不开眼的大风。宋明臻便站在这戈壁滩上，站在大风里，手足无措。

    忽然，有一支夺命的箭羽飞过来，正贴着她的额头。若是偏一些，怕是会穿透她的头颅。

    有人拽住了她冰凉的手，拉着她跑起来。

    那个人头上，带着一支檀香木做的、算不上漂亮的旧簪子。

    她好像很乐意被他牵着，她完全信任他，跟着他奔跑，哪怕是跑到天边去，跑到刀山火海去，跑到黄泉弱水去，她也要竭尽全力地跟着。那个人身上的温度感染着她，让她知道什么是人间。

    蓦的，那个人转过头来，模糊的脸庞上，一双凤眸格外清晰。

    那人说：“我若不在了，你可要帮我报仇啊。”

    宋明臻有些急了，紧紧拉着他的手，问：“你要去哪里？”

    那人却不回答，只说：“帮我啊！一定要做到啊！”

    “你要去哪里？！”宋明臻执着地问。

    “我……”那人忽然停下了，稳稳当当地站在宋明臻面前，“我自然是回我的家，过我的日子。很遗憾，你寻错了人。”

    宋明臻惊出一身冷汗来。她细细地查看那人的脸，竟发现那个人正是司钺！

    一身黑色铠甲、全心全意忠于瑨国的司钺！

    初次见面就把她带进河水中却又在众目睽睽之下送她一个桃花枝的司钺！

    与此同时，他们两个人中间，原本平坦的土地裂开了，里面涌出红色的液体——哦，原来是鲜血，上面还漂浮着断肢残臂，露着人残缺的头骨。

    “你的手上是什么？”司钺背过手去，悠闲地问。

    宋明臻低头去看，才知道自己手上黏黏糊糊的，正是新鲜的血液。血水还在流淌，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司钺笑着说：“你回不去了，也走不过来了……”

    宋明臻猛地惊醒，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冷汗浇了个透。

    唔，人间，原来就在那人转头的时候，碎了。

    “寒儿！寒儿你醒了！”不知守在这里多久的碧落，匆匆忙忙凑上来。她的胳膊还吊在半空中，应当是和武羿对战的时候摔断的。她的脸上也有擦伤的血痕，衬着脸色苍白了不少。

    再抬头，就能看见孤野站在窗户外面，一眼不眨地往里瞧着。

    天还没有亮透，走廊上灯笼里发出的微弱的光亮，照得孤野没有什么表情的脸都和暖起来。

    知道宋明臻醒了，孤野才微微抿了一下皲裂爆皮的嘴唇，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坐在床边上，碧落端着一碗清水给宋明臻喝，眼圈竟然红了。

    宋明臻捧过碗来，很快把水喝了个精光。

    “还要吗？”碧落的声音有些闷。

    宋明臻摇摇头，说：“我没事了，你去休息吧。”

    碧落抬手试了试宋明臻额头的温度，舒了口气，而后又开口说：“你……”

    “去休息吧。”不等碧落问出她耿耿于怀的问题，宋明臻就下了逐客令。

    碧落明白，只要宋明臻不想说，无论是谁也不可能问出答案的，所以她忍下来，带着空碗走出去，留给宋明臻一个能暂时表露脆弱的空间。

    宋明臻的脑子里一团乱，什么事实也不想探究，什么情绪也不想整理，缩在被子里哭了一会儿，又沉沉睡去。

    可老天爷偏不想让宋明臻好睡，送给了她一个莫名其妙的“礼物”。

    正月十六傍晚，兵部收到了一份由户部传来的问责函，原来在正月初九那天发生了一件大事，把两大官署都牵扯其中，这还不够，英国公谢迎天也卷了进来。

    事情是这样的。

    年前，云麾将军郭甯因为贪污军饷，遭御史弹劾。郭甯是谢迎天的心腹，是谢迎天一手提拔起来的干将，谢迎天自然是绝对维护他的。

    因为谢迎天的夫人是前任都御史的独女，纵然这位岳父大人去世好些年了，但谢迎天在御史台的影响力还是比叶明德要高一些的，再加上桑伯婴副丞相的帮衬，御史们很快调转风向，为郭甯说好话，说郭将军如何如何忠君爱国，如何如何战功赫赫，不过是无心之失，不该重罚，否则寒了边关将士的心。

    皇帝陛下似乎也深以为然，非但免了郭甯的死罪，反而将弹劾郭甯的御史大人举家流放塞外去了。

    不过郭甯也不是完全没有惩罚，他从从三品云麾将军降为了正四品壮武将军，领兵镇守大同郡。

    大同孤悬塞外，镇守确实艰难，而北狄已灭，没有什么多余的事情可干，郭甯就想着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做什么呢？

    这个节气，狩猎是不可能的，没有什么动物可猎。但没有动物，人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