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真仙两只

    刺史老张肩上披着棉被，吸溜着鼻涕盘坐在地上，正要张口喝骂，两人身影一闪，已至面前。

    香风如兰，冷气袭来，面容显露。

    却是一男一女两位璧人。

    女孩儿一袭桃红色的柔丝长裙，青丝挽做垂鬟分肖髻，丹口贝齿，眉目如画，两个洁白的皓腕上各戴着一枚细密纹路的银环，脚下露出深褐色的皮靴半截，丝雪未粘；

    少年则是身材颀长，穿着天青色的道袍，面如刀削，棱角分明，眉弓微微凸起，略显青涩，右手拎着一柄精光长剑。

    二人俱是仙姿无双、气质出尘，虽是一眼便知十几岁的年纪，可这等天气，穿这么少……

    老张再傻也明白，这定是法力深厚，无畏寒热了。

    当下把嘴边骂人的话咽了回去，从地上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躬身弯腰，先行了一礼。

    任谁能够想到执掌一郡州府军政的刺史大人，会对两个小道士唯唯诺诺，一至如斯。

    少女皱眉一愣。

    少年反应快，咳了一声：“你便是兰州刺史张……”又飞快地低头瞟了一眼手掌：“张明德？”

    老张身子直了一半，又低了回去：“微臣，呃不，小民……吸溜，没错，小官儿正是。”

    “哦，那便好，我们从昆仑瑶池而来，这两日便住在你这儿监督核查。”

    少年一直看着他的后脑勺，颇不自在：“你便站着说话呀，总弯着腰做什么？”

    老张本就鼻窍不通，哈着腰憋得脸通红，闻言忙直起身，鼻腔一热，一股鼻涕就流了出来。

    他慌忙用袖子一抹，看得二人俱都蹙眉。

    “昆仑瑶池？二位上仙是自观星台而来？”老张顾不上失态，吃惊地问。

    少年点头：“昆仑正统，自然是观星台。”

    老张心中突突，皇室虽和观星台交好，可以往听说过、见到的皆是山下外门的观星台执事。

    这些人在俗世而言就已经是神仙了，却从未听说过有仙师从瑶池下山。

    连忙失声道：“没听说有旨意传至兰州，吸溜，早知瑶池仙下凡，小官儿该设宴大礼仪相迎才是，吸溜。”

    他鼻涕吸溜得紧，却也不敢当着仙师的面擤出来，一时间窘态毕露。

    老张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不知二位上仙所属瑶池哪一宫？”

    少年天真的以为他是怀疑自己二人的身份，便道：“张刺史不用拘礼，这里不是瑶池仙宫，也不是你们的京城长安，我和师妹修真隐世，不讲那许多俗礼的。

    “我属瑶池长生宫杨柳仙子门下，花师妹是王母座下唯一的亲传弟子。”

    说着，从腰间拿出一枚半个巴掌大小的鎏金令牌，上面刻着古意盎然的一个“仙”字。

    “这是你们朝廷武皇后送给观星台的赤金真仙令，天下就这么一块儿的，张刺……哎……”

    老张听到这，脑中轰然炸响，见到令牌更是双腿一软，跌坐下去。

    天大的机缘呐！

    昆仑正统，观星台五行宫……

    这炎黄大地上，谁没听过那些上古传说、神话故事，为啥叫炎黄大地？

    观星台那可是嫡系……是真真有成仙秘法的地方……

    仙门现世十二年，这些当官儿的早就私下里把当世神仙图谱探寻了一遍。

    多年前更是有百晓生所著《大唐列仙志》，小范围流传凡俗，其中五宫共主、瑶池尊主、西仙王母兰溪仙，可是稳稳当当的天下第一。

    那半仙似的人物，武皇后也只得缘见过一面。

    面前这俩，一个一宫之主的嫡传，一个王母唯一的弟子……

    我……我……失态了哇。

    刺史老张哪敢让少年搀扶，拖着鼻涕，稳稳地站了起来。

    正衣冠、抖袖子，行了一个官礼。

    “仙人当面，哪有官职？

    “小老儿竟有眼不识真仙，怠慢了，怠慢了哇。

    “二位上仙请坐。”

    声音竟无比严正，只是鼻子不通气，有些发闷。

    说完便把铺盖往远处一踢，胡乱抹了一把脸，大鼻涕粘一手，然后引着少男少女坐在低矮的胡凳上。

    两人也是头回下山，被他的行为弄得有点儿发懵，只觉得这民间的大官儿似乎也不像其余同门说的那般假惺惺的故作正经。

    嗯，还挺好玩儿的呢。

    少女轻盘着双腿，手指纤长莹润，如几管玉葱，三指轻捻茶杯，嘬了一口里面已经凉掉的花椒奶茶，紧忙又放下，撇着小嘴儿不住皱眉。

    真难喝。

    少年从怀中掏出一个一指长的白玉小瓷瓶，拔开封绸，倒出一粒小小的黑黑的药丸儿，递到老张面前。

    “张刺史，观您生疾，此药可……”

    少年话没说完，老张眼泛金光，连忙接过：“给我的？太好……”说着一口咽下：“仙人赐、不敢辞，这仙丹一定立竿见影，药到病除，可保长生……对否？”

    少年刚说了一个“可”字，老张便又咧嘴：“噫嘻！真仙稍等。”

    撂下一句，蹦了起来，甩着大袖冲出大厅。

    少年手僵在半空，少女含着蜜饯的嘴也不嚼了，左腮帮子鼓起一个圆圆的小包。

    “可……治风寒……”

    少年吐出下半句，松了口气，这一照面的功夫，可憋死他了。

    这张刺史自言自语，完全不听别人讲话啊，莫非风寒严重了会有此症状？

    少女囫囵咽下蜜饯，神色有些慌张：“柳师兄，这官儿怕不是得了失心疯？我感觉这里古古怪怪，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花师妹莫怕，想来这人是因为生了风疾，神智有些不清，不要紧的。

    “此番你千求万求，才挣来这个下山的机会，如此回去，王母素来温和，不会怪罪，但你别忘了，眼下仙宫处理俗世事务的是苏师叔，要受责骂的。”

    少女吐吐舌头，重新坐好：“早知道民间的人都是这样，我就不下山了。”

    “无妨的，听说外门几名执事和朝廷的官儿前日一共找到十二个人，筛查用不了几日。”

    少女叹口气：“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九……那人，听仙宫的一些老人说，五十年前，上任尊主被那魔头打到重伤，几十年都没痊愈，最后羽化登仙。

    “我可不想师父有事，这次若真能找到，我一定先替师父杀了他，叫他没有去瑶池的机会。”

    少年挠挠头，眼皮直跳，杀？被杀还差不多。

    却不敢说，只是有些羞涩地偷偷瞧了一眼气鼓鼓、挥舞小拳头的师妹。

    “王母度了真气给我们防身，寻常人自是不在话下，若遇到他……”

    只够跑的。

    这话在师妹的瞪眼下自然说不出口，只道：“若遇到他，师兄我陪你一起杀。”

    嗯，是的，和花师妹一起死，柳某这辈子也值了。

    少女这才转怒为喜，琼鼻一翘：“哼，这才对，鄢师叔常年呆在南漈山和药王谷洛掌门鼓捣草药，你这十几年都是我师父教导的，自然要和我一起帮她。

    “再过四年，便是须弥山和仙宫两派斗法之期，又赶上十五年一次的仙门大比，更需你我趁着此番下山把那个大魔头解决掉，才好回瑶池安心修炼。”

    少年想起自己那个多年不见的便宜师父，登时大感无语：“那是自然，为了王母，我万死莫辞。”

    “二位真仙，二位真仙，小老儿回来啦。”

    俩人正说着，老张从门外跑了进来，手里拖着一个大大的紫檀木盘，上面摞着七八根长长的、椭圆的、紫色的、蔫蔫的，长得很是yin荡的物什，边上还有一个小碗，里面是黄不拉几的生酱。

    及至桌前，献宝似的往二人身前一推：“此物乃番邦进贡，二圣赐下，名为流苏，又名昆仑紫瓜，想来是二位真仙家乡奇物。

    “小老儿府里尚有余存，方才想起，便立刻寻了出来，以慰二位思乡之情。”

    生酱散发出一股咸臭咸臭的、有些特别的、也就是特别臭的味道，弥散在寒冷的空气里。

    少女眉梢抖了两抖，看向少年：“咱们瑶池……种茄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