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说和世界的背面

    “我出去看看。”

    李艺霖对安娜说道。

    他打开房门，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环顾了四周，外面太阳斜照，树影拉得好长，空旷宁静的庭院，使得他心情放缓了不少。

    那留存于心底的恐惧，正渐渐消融在阳光里。

    李艺霖走到门口敲了敲，对里面招了招手。

    安娜很快便走了出来，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周遭，发现并无异状，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刚才好可怕！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恐怖的东西，天啊！简直……”

    “简直就像是恐怖电影里的恶灵！”

    李艺霖笑了笑，说道：“世界上未知的事物多了去了，但即使未知，也都是存在的，就像你不认识我，我也一样存在着。”

    “世界或许有着明暗两面，我们生活在明面上，却无法知晓和接触世界的背面，那里的一切对我们而言都是未知的，而恐惧往往来源于未知。”

    安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都是我的猜想罢了，多半是错的。”

    安娜再次点点头，虽然听不懂，但总觉得是了不起的猜想。

    “或许……”安娜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说道：“你所说的世界背面，我去过，而且经常去。”

    李艺霖怔了一下，眼神中带着些不可思议，他望向安娜问道：“你在开玩笑？”

    安娜突然间也笑了起来，就在李艺霖心中了然时，反而十分确定地说道：“没有，我是说，我没有开玩笑！我可以带你去，但那里并非充斥着怪物的地狱，而是有着漫山遍野鲜花与精灵的天堂。”

    她不管李艺霖此时脸上的震惊和猜疑，继续说道：“当我创作了那本小说的时候，它已然成了真实的世界，哈哈，这是我独有的秘密，除了你，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在二楼书房里。”

    安娜说着便沿木质楼梯走上楼去，李艺霖跟在她的身后，心中竟有些期待。

    二楼东侧书房里，占据了半面墙的庞大书架上堆满了各色书籍，透过向阳的窗户能看到乡间远处的景象。

    绿油油的田野，公路边的杨槐，聚集在四处枝头叽喳不停的鸟雀，也有流窜于电线之上的飞鸟，无边无际的碧蓝天空，悠哉飘荡的几朵白云，随时间变化着形状。

    安娜蹑手蹑脚地搬了把椅子，站在上面，在书架高处一夹缝中取出了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她将笔记本放在贴着墙面的书桌上。

    斜射的阳光打在上面，清晰得呈现出书面上彩色的花纹。

    她搬回椅子，抽了张卫生纸擦了擦，桌前挨着摆放有两把椅子，安娜坐下后指着旁边微笑道：“你坐这里吧，我们要准备迎接世界的背面了。”

    李艺霖对此依然十分怀疑，但也不在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十分配合地坐在旁边。

    桌角摆放的台灯上落着浅浅一层灰尘，窗台上放着一盆肆意生长的仙人掌。

    这仙人掌歪歪扭扭长着六七瓣，一瓣又接着一瓣，越过小小的被崩裂的花盆，压在水泥墙面上。

    其中两瓣半边枯萎，但仍长着花苞，地面上散落着几片仙人掌花，尘土从花盆缝隙间溢出，估计等下一阵风来，残花与灰尘皆将消失不见。

    安娜翻开了日记的第一页，只见上面写着这样一行字。

    “我愿奉献自己的灵魂于您，伟大的创世神，我将永远追随您的步伐，听从您的吩咐。——您忠实的仆人，安洁莉亚”

    “安洁莉亚是小说的女主，她是降临凡间的天使。”

    安娜认真地介绍道。

    “写的不错。”

    李艺霖一目十行，很快便看完了第一页的内容。

    清秀的文字，加上纸面溢散的木质香气，李艺霖不禁赞叹，这本日记，确实有着一种难以说明的吸引力，给人在其之上创作的冲动。

    不过……

    小说的内容，有点儿幼稚！

    李艺霖之所以能这么快读完一页，也是因为安娜的文笔确实不敢恭维，十分直白的流水账，毫不掩饰的修饰语，例如，她来到了长满了鲜花的山野，哇，这些花好漂亮啊！安洁莉亚满脸兴奋地叫道。

    通篇都是类似这样的描述，既没有意象的堆积，也没有夸张比喻等手法，这让李艺霖如同在读一篇扩写了的大纲。

    然而当安娜翻开第二页的时候，李艺霖眼前的场景竟变得越来越虚幻，最后一切色彩杂糅一起，如同乱涂的油彩，又像凝实的橡皮泥。

    当他头晕目眩之际，眼前的景象突然又开始变得清晰，之前杂糅在一起的色彩再次拆分，化为一片色彩缤纷的花海。

    之前的房屋和田野尽数消失不见，李艺霖听到耳畔传来潺潺水声，感受着清风拂面，心中不禁涌起清凉之意，在这个炎热的夏天，令人心旷神怡。

    “卢卡斯！快来，这里。”李艺霖身侧传来如夜莺般动听的声音。

    他转身看去，只见不远处，一名身着洁白长裙的女孩坐在长椅上，身周被鲜花簇拥，头顶戴着编制精美的花环。

    女孩一头金发，皮肤白皙如玉，碧蓝色的眼睛，浅笑晏晏，她一招手，李艺霖只觉得浑身一轻，竟双脚离开地面，兀自被缓缓牵引而去。

    “你现在可是小说里的男主，卢卡斯，而且是货真价实的王子哈哈，来自遥远未知的国度，因为海上航行环游世界但不小心遭遇风暴，九死一生时，被我天使安洁莉亚救了一命，带到天使的住所天空岛疗伤。”

    李艺霖有些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竟已完全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安娜！”

    “嘘……”

    李艺霖不用猜也知道面前这陌生女子正是安娜。

    “不要忘了，你叫卢卡斯，而我叫安洁莉亚，我们需要扮演好各自的角色，推动剧情正常发展，这样我们才能返回世界的正面。”

    李艺霖惊讶万分，但现在一切都如实发生了，他只能选择相信，张了张嘴，问道：“安洁莉亚，接下来要做什么？”

    毕竟李艺霖并不知道安娜的小说里到底写了什么故事，他才只来得及看完一页，而这一页连男主都尚未出现。

    安娜突然从长椅上站了起来，面色凝重起来，她捏着下巴想了想，说道：“我记得是一段逃亡历程，我救了你之后，世界突然发生了异变，无尽深渊的封印被打开，数不清的恶魔涌现，他们全力追杀我们。”

    “因为如果我们死掉的话，上帝将没有降临的媒介，他将不得不放弃这个世界，之后，恶魔便可以轻而易举消灭人类，继而成为这片大陆上新的主人。”

    李艺霖听得暗自扶额，这竟还是一本天使与恶魔斗争的小说，那男主的存在到底有什么必要呢？

    可能我问她，也得不到答案，安娜写的小说逻辑上估计也是漏洞百出，从第一页的内容上便可观一二。

    ……

    “你还好吗？”

    李艺霖看着怀抱中奄奄一息的安洁莉亚，眼含泪光，用着这世间最为温柔的语气问道。

    “谢谢你！”安娜躺在李艺霖的怀抱中，继续说道：“以前的每一次，我都是躺倒在男主卢卡斯的怀抱中，而这一次，也不例外，不过我知道，这一次的卢卡斯和以往都不再一样，因为他是你，李艺霖。”

    李艺霖虽然心中有些无语，但莫名竟也觉得有几分心酸，他抱着怀中的安洁莉亚起身，踩着漫延至天穹的银白色阶梯，他不停地往上走着，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到尽头。

    阶梯之下，无穷无尽的恶魔，正张开了獠牙，展开双翼，试图追上来，但都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禁锢在原地。

    它们努力挣扎着，奋力振动着如蝙蝠翅膀的双翼，可无论如何，它们都难以动弹丝毫，它们不甘地嘶吼着，仿佛知道等眼前的青年真正走到阶梯的尽头，它们也将迎来生命的终结。

    而李艺霖知道，这股莫名的力量正是作者的力量，来自安娜那不合逻辑的剧情安排。

    走完了最后一个台阶，李艺霖看到怀中的安洁莉亚摊开双手，整个身体飞上天去，她的头顶浮现出一圈明亮的光环，身后突然展开一对洁白如雪的天使翅膀，她浑身散发着圣洁的光芒，浮在空中，低着头认真地祷告着。

    李艺霖呆呆地望着，他知道，这一次神奇的冒险即将结束，而这些荒诞的经历，也将永远封存在两人的内心，他不会忘记，因为这故事荒诞的外表下尽然隐藏着一个女孩单纯美好的幻想。

    只见天空中的乌云散去，金光洒满大地，一位裸露着上身的男人从虚空中浮现，他一抬手，安娜和卢卡斯瞬间消失在原地，继而出现在了男人的面前。

    “辛苦了，安洁莉亚。”

    “还有你，王子，你保护了天使，让我能够降临，你将成为拯救这个世界的英雄，你的名字将被后人永远传颂。”

    男人说罢，大手一挥，地上的恶魔如灰烬般消散，世界重新回归了安宁。

    此时头晕目眩的感觉又一次袭来，李艺霖看着这个世界扭曲而后又重归凝实。

    当他看到已经将笔记本翻到了最后一页的安娜，这才彻底回过神来。

    在小说的世界里，他和安娜经历了一段长达数月的冒险，而今回到现实世界，竟恍如隔世般不真实。

    李艺霖看了看窗外昏暗的夜色，知道就连世界的正面，时间也过去了很久。

    夏天的夜风十分活泼，一阵阵吹动柿子树的叶片发出沙沙的声响。

    乡下的夜色纯粹而又美丽，除了远方不少人家窗户里泄露出的灯光，便只剩下漆黑的夜晚。

    李艺霖走出门外，夜风从领口处钻入他的衣服，带来丝丝凉意渗入肌肤。

    抬头看去，星辰闪烁，密密麻麻，不计其数。

    “乡下真好啊！”

    李艺霖止不住感叹到。

    安娜在旁边点了点头，说道：“卢卡斯，你要回去了吗？”

    李艺霖扶额。

    “安娜，你还没出戏呢，我们已经回来了。”

    “哦。”安娜反应了过来，仔细一想，竟羞红了脸，还好夜色正浓，不会被他发现。

    毕竟在小说里，她指使男主和女主做过什么事情，她是一清二楚的，虽然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甚至没有亲吻过，但其他的一些行为也足够亲密了。

    她越想越是害臊，偷偷瞄着李艺霖，见他风轻云淡的表情，又有了几分失落。

    “城市灯火通明，根本没有机会看到天上的繁星。”

    虽然很是留恋，但李艺霖知道自己也该走了。

    “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吧。”

    安娜笑着说道，见李艺霖注视着自己，又不好意思地微微低头，眼神躲闪看向地面。

    “不用了，你早点休息吧，今天旷了一天课，明天可要打起精神接受批评了。”

    “噗嗤！”

    安娜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即说道：“那我就送你到门口吧。”

    李艺霖点点头，出了门，沿着道路走向不远处的公交站。

    安娜站在门口看着他远去，随即关上了大门，却又跑到二楼阳台，远远地眺望向这边。

    在月光铺满的公路上，一道瘦削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向远处，他那白色的衬衫依稀可见，最终渐渐消融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