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求婚

    林渐打开窗户，看到一片大海，太阳沉了一半，光锯在水上，反复拉动，一头拖着无尽的海，一头曳着无数的星和月光。

    他看了很久，好像在看海浪和光锯互相折磨的纹路，又好像在听白天与黑夜在黄昏刻度线上一毫一丝的争执。

    终于他回头看房间另一端的紫阳仙尊。

    紫阳也扒着窗户往外看，看得那么认真，好像偷看室友洗澡有没有偷用他的洗发水和毛巾。

    林渐问：“小软。”

    紫阳头也不回：“嗯。”

    “你是我男朋友吗？”

    “不是。”紫阳的肩膀震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那你为什么把我从会展中心带到这个酒店，指名要一间包含早餐中餐晚餐以及夜宵的浪漫情侣海景套房？”

    “因为我要你当那个人的男朋友。”

    紫阳把林渐拉到窗边，看对面别墅。

    别墅的二楼灯亮着，几个人围着桌子吃饭。

    “咦？那不是地铁上那个胖子的女朋友？”林渐认了出来。

    “她叫张星星。张名的女儿。”

    “啊。我记起来了。小时候我还跟她玩过沙子。那时候眼睛眯，鼻子塌，现在居然长这么漂亮了。”

    林渐唏嘘起来，怀念以前的美好时光。

    “我懂了。张星星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女人。你是想让我通过爱情复仇张名，一边叫他爸爸，一边娶他女儿，占他家产，夺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对吗？”

    “不是。你命中注定的女人是张星星边上那个。”

    林渐顺着紫阳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张星星边上坐着一个相貌平平的女生，一边划酒拳，一边拔张星星的腿毛。

    “她是——”

    “她叫楚七八。”

    “嗯，她有什么优点呢？”

    “她性格好。”

    “还有呢？”

    “眼睛特别大。”

    “还有呢？”

    “没了。”

    林渐想了想，说：“所以你要我追一个性格好，眼睛特别大的女生，是吧？”

    “是。上一世她与你在张星星的婚礼上一见钟情，本能走到一起，却被张名一家人造谣，抹黑你的形象，让楚七八弃你而去，楚七八最后和张名的大儿子结婚。”

    “造我什么谣？”

    经历过沈文读的事，林渐对造谣极为敏感。

    “不知道。”

    林渐又看了一眼对面的楚七八，问：“我真的和她一见钟情？会不会是我没见过世面，萍水相逢，一时面红耳赤，被上一世的你误认为是一见钟情？”

    “恩人，那你对一见钟情的定义是什么？”

    “一见钟情就是哪天我提垃圾袋走在路上突然跟人撞在一起抬头一看四目相对火花四溅一问姑娘你是谁竟是美到爆炸且出淤泥而不染从没交过男朋友也没金主包养过的超级大明星某某。”

    紫阳拆解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长句拆成短句理解清楚，“总之，你跟楚七八一见钟情，却被张名大儿子横刀夺爱，这一世，我回来就是帮你重续前世姻缘！”

    “喂！别以为加总之，我就信你！”

    ……

    “总之，当着新娘的面抢走伴娘的婚礼，是制造浪漫邂逅的最好场景之一。”紫阳往海鲜锅里加豆腐皮。

    林渐很不理解，问：“一大清早的，为什么要吃海鲜锅？”

    紫阳又往锅里倒海带：“张星星今天会在这里约见她所有的男朋友，楚七八也来，这是你抢婚前的预演。”

    林渐还是不理解，问：“吃海鲜锅就吃吧，为什么要加豆腐皮和海带？”

    紫阳继续往锅里加粉丝：“我会给你创造机会，不让任何人打扰你。记住，一个正直的男人就算被误认为是跟踪狂也要靠抢婚改变伴娘的命运！”

    林渐大怒：“加粉丝过份了啊！这是海鲜锅、海鲜锅！你当是煲汤呢！”

    这时，门开了，两个女人进来，带来一股清新的海风和酒味。

    “老板，来一个海鲜锅。”张星星叫了一句，柜台后一个蓬着头发的大叔默默点头，起身去了后厨。

    张星星扫视了一眼，没在意紫阳和林渐，挑了一个靠墙的位置坐下，楚七八也跟着坐下。

    楚七八问：“昨天吃了海鲜锅，今天为什么又吃？”

    张星星说：“今天我的历任男朋友都会过来，你在后面呆着，等我求婚成功，你就端着海鲜锅出来，把这个钻戒沉锅里。”

    张星星掏出一个鸽子蛋大小的钻戒。

    楚七八接过钻戒，问：“为什么不放进生日蛋糕里？”

    张星星反问：“今天是我生日吗？”

    “不是。”

    “是我历任男朋友的生日吗？”

    “不知道。”

    “对，我也不知道。所以在海鲜锅餐厅用海鲜锅求婚是不是一个很合理的理由？”

    “是。”

    沟通完毕，楚七八拿着钻戒去后厨找老板。

    紫阳的粉丝也煮开了，紫阳把豆腐皮、海带和粉丝都捞出来，舀了一勺鲜汤浇上，拌匀，开吃。

    林渐看他吃得很开心，犹豫自己是吃海鲜锅，还是学他的样吃粉丝。

    紫阳指点他：“你可以去后厨找楚七八了。这里交给我。”

    林渐问：“我去找她该说什么呢？”

    紫阳吸了一条长长的粉丝，不断摇头，点拨林渐：“你忘了我教给你的东西吗？你知道比世上所有花言巧语更能打动女人的心的东西是什么？”

    林渐在汲取他人智慧的时候总是很谦卑：“细节？”

    紫阳纠正：“是能引起共鸣的细节。无用甚至错位的细节只会固化陌生的疏离感，而趋向一致的兴趣、爱好甚至是偶遇时不经意间的异口同声都能让你俩迅速产生共鸣，在一个孤独的团体内，产生类似爱情共同体的奇妙感觉。”

    林渐听不太懂：“简单点说。”

    紫阳：“她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林渐：“举个例子。”

    紫阳：“她现在不是去后厨帮张星星求婚做准备吗？你也去。”

    林渐：“可我没朋友要求婚啊？”

    紫阳恨铁不成钢：“笨！你就说我要求婚啊！”

    林渐：“你跟谁求婚？”

    紫阳：“这你不用管。大不了，跟这家店的老板求婚。你快去。”

    林渐坐了一会儿，梳理消化了一下紫阳刚传授的情道奥义，这才起身往后厨去。

    林渐刚走，一个胖子把门推开一条小缝，慢慢挤进来。

    他看到张星星，顿了一下，这才走过来，坐下。

    张星星静静地看着胖子，有意无意地撩动着肩膀上的长发。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很久，直到胖子说：“我看到你朋友圈里发的照片了。你穿婚纱很漂亮。”

    张星星的长发在手指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胖子鼓足勇气：“我能问一下，你到底跟谁结婚吗？”

    张星星说：“你猜？”

    胖子摇头：“猜不出来。”

    张星星鼓励他，“使劲猜。”

    胖子真的使劲了，憋出一脸的汗。

    楚七八站在不远处观望，只等张星星求婚成功的信号，可连一个屁都等不来，她等得很心焦。

    还好边上有个同伴，也等着端海鲜锅出去，可以分担一点压力。

    几分钟前，她去后厨找到餐厅老板，就是那个头发乱糟糟的大叔，大叔正在煮海鲜锅，她跟大叔说一会儿海鲜锅好了，不用服务员端，让我端。因为我朋友要求婚，求婚是要时机的，知道吗？

    大叔说好啊，无所谓，你爱怎样就怎样，反正我说了你也不会改。

    她愣了下，大叔同意是同意了，只是口气有点——

    也不是说态度不好，就是有点——

    她听到外面开门的声音，怕是张星星的七任男友中的一个已经过来了，她怕错过端锅的时机，不再纠结大叔的口气问题，转而问大叔另一个关键问题。

    “大叔，海鲜锅里放钻戒，不会腌入味吧？”

    为了表示自己提出这个问题的诚意，楚七八还特意拿出钻戒给大叔看。

    大叔的眼神被钻戒上的光滑切面剖成多棱的射线，仿佛流星的碎片亮了几下，随即淹没在平凡普通的面容与胡渣之下。

    大叔问：“谁腌谁？”

    楚七八：“啊？”

    大叔：“谁腌了谁？”

    楚七八：“海鲜腌了钻戒。”

    大叔：“不会。不过为什么要放钻戒？我知道。仪式感嘛。自我感动的把戏。要是你觉得好就好，反正跟我杠就都是你对。”

    楚七八：“……”

    大叔的话语逻辑中有一股带着绝望感的完美自闭封环。

    只听开头，仿佛都在否定，听到结尾，又像是都在肯定。

    听完一整句，否定之肯定。再多想一下，肯定之否定。

    正让楚七八觉得为难，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一个男人进来，就是之前在店里的客人。

    “老板，再来一个海鲜锅。不用你端，我来端就好。”

    大叔看那个男人，问：“你端做什么？”

    男人说：“求婚。”

    大叔伸长脖子看外面正在吃粉丝的那个俊俏男人，眼神顿时变了。

    男人赶忙解释：“帮我的朋友求婚。”

    大叔问：“腌什么呢？”

    男人：“啊？”

    楚七八兴奋地拿出钻戒，“求婚总要准备点什么，你的东西呢？”

    难得遇上同伴，还都是为了朋友，太有缘了。

    男人很为难，摆出一副这是我朋友隐私，你们两个人适可而止，保持恰当的社交距离，才能构建一个美好家园的表情。

    可惜因为表情的潜台词过多，男人的脸都快抽筋了，楚七八和大叔都没看懂，反而饶有兴趣地等着男人的回答。

    男人只能皱着眉头在裤兜里摸，摸了半天，摸出一个旧手机。

    “拿手机求婚？还是二手的？”楚七八瞪大眼。

    男人塞回手机，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楚七八更吃惊了：“浪漫情侣海景套房午餐券？”

    男人塞回午餐券，摸出一张卡。

    楚七八的语气总算恢复正常：“房卡？嗯，进度虽然快了一点，不过好像很合理。”

    等那个男人的海鲜锅好了，楚七八和他一起端出去，窝在角落里等待合适的时机。

    楚七八自我介绍，“我姓楚，叫七八，字五十六。你呢？”

    男人说：“我姓林。你可以叫我小林。”

    楚七八：“小林，你朋友要等的人还没来吗？”

    小林：“嗯，还没来。”

    楚七八看张星星的第七任男友还在憋汗，屁都没憋出一个，离求婚成功还早呢。

    为了打发时间，她拿出手机玩游戏。

    小林，也就是林渐问她玩什么游戏，好玩吗？

    楚七八说是款探险游戏，叫《伏陀海奇遇记》。还不错。你想玩吗？想玩加我好友。我有两个号，大号叫“打结的腿毛不要拔”，小号叫“快来帮我拔腿毛啊”。

    林渐为了共鸣的细节，果断下载游戏，注册账号，取名字叫“只刮裙子以下的腿毛”。

    两人一起玩游戏，差点忘了自己的正事，直到张星星一声怒吼：“你到底想好了没？到底嫁还是不嫁？不对，娶还是不娶？”

    胖子嗫嚅地说：“不、不娶。”

    说完，汗如雨下。

    张星星看胖子就心烦，看一头汗的胖子更是厌恶，挥手叫他走。

    胖子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起身走了。

    餐厅的门开了又关，海风进来逛了一圈也消失了。

    张星星垂头丧气，低头坐了一会儿，要不是有庞大的七任男友做储备，她很担心自己能不能在一天之内嫁出去。

    张星星抬头，看到门外一个身影鬼鬼祟祟猫着，她开门冲出去，揪住那人的衣领，正是刚出去没多久的胖子，逼问他：“为什么还不走？是不是心底还是想娶我，只是因为种种原因说不出口？”

    “不是，不想，不娶。”

    “那你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看我？”

    “我喜欢啊。”

    “废话！我知道你喜欢看我，我问你为什么？”

    “不是。我不喜欢看你，我就喜欢偷偷摸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