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所见之别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明代.袁了凡 ……………… 某个古怪的念头，于脑中生灭一瞬，却又擦出了漫天的烟花。 什么是“我”？ 区区不到一秒之前，这中间分明短暂到了极致，却又迟滞到无法感受的一点“漫长”时间变化，就如一道不断深化卷动的漩涡，陷落其中，有人几乎感到自我意识都有些要“分裂”开来了。 一念是为长久，久久何异一刹？ 极致混乱的感触，与随之跳出其中的理智，呈现出相互纠缠却又泾渭分明的诡异状态，就如同被成片撕裂开来的自我，又好像一株大树上忽然抽生出了诸多枝干新桠，愈发汹涌的思维迅捷简直化作了断缰野马，令人几乎难以驾驭收束那自行发散而出的一个个细碎想法。 这是正在成量级爆炸式攀升的念头！ 混杂成了线团般的思绪，在疯狂剥茧抽丝随性蔓延的同时，亦给予人一种奇特的“错觉”：这犹若一面碎裂开来的万华镜碎片般的主观思维，层层依次倒映，分明近乎相互独立存在于不同线程上的运转模式，并立一向而各行其是。 身周的一切，在眼中仿佛都静止了下来……不，这是加剧了无数倍的慢放！ 类似于拍摄中慢镜头的运用，包括远方流淌而来的各种声音，图像，气味……超乎以往的思维加速几乎将外界信号的“些许刺激”过度分解成了难以跟上认知的一帧帧细节信息，并不断疯狂向着更远的边际延伸！ 本应无知无觉的蝼蚁，就此睁开了眼，遥望着……深空下的群星！ ——我为我，却非前一刹那之我！ 任由“意识”驾驭亦是融入这份实在难以描述的变化，某种超乎其外的“本质”却更像是一个单纯的看客，不为所动。 无边无俦，望之四方俱难尽！ 在恒河沙数般的信息冲刷下，面对这仿佛一整个世界倒灌而下的滔天洪流，所谓自我，就如悬浮于空旷宇宙之中一粒微不可察的尘埃，又仿佛贯穿始终的伟岸，镇压如极，不为所动。 无关力量，无关其它，就如局限的视野被转眼间推开了一扇大门，望见了门外浩瀚无边的光景。唯有正被仿佛足以无休无止“拔高”的视界中，挣脱物质种种束缚开来后那份本能间的触动，宛若从剥离了此间之外的视角注视而下，所见，所知，所思，皆无所碍。 世界如同镜子里的一面泫然倒影，拨动流珠，随意的敲击带起每一个角落的回声，倾听即会得到答案，见到便可领悟。 万般俱是如此，实乃砂砾云烟之所铸，因此而成其形，亦同生其弱。 于真正的强者而言，改写这一切，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念头！ …… 那双空寂的眸子里，不知何时起，却是有了几分恣意漠然，恢弘变易的差别。不像是一个有血有rou的人，倒更像是一份难以描述的存在。 这种感觉，殊为奇妙。 【唔，十七秒吗……】 没有关注其它过多的想法，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某种超乎直觉之外的感触，让谷胤理解到了这个事实。 ——最多还能够支撑十七秒，意识便会跌落出这个仿佛“无所不能”的状态，连带着自己的身躯所提前释放出的这一点“潜能”，在那个瞬间将越过界限，反过来导致自身的彻底毁灭。 还没有抵达那一步，便不可真正的“无中生有”！ 眼前这份虚假的“强大”，不过是借助着那份“雏形”，令他得以提前体验到了这份变化——力量上实则未有任何提升，唯独那份源自「修罗道」的，丝毫不属于自身的领悟，几乎一瞬间裹挟着人的意识去往了一个难以理解之高深境界！ 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道理”，就在这一点短暂“醒来”的时间里，于展露了其存在的前提下，自然而然的开始了一段与外界间如天海相连，异色并齐的“同化”过程。 其余种种，包括此时这再难苛求的领会，至多不过算是随之而来，些许微不足道的余波罢了。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手指从桌边擦过。 近乎本能一般，伴着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念头，刷着漆面的木桌间陡然抽生出了修长的垂须，如同条条气根向下。不知名的芽株破开木面，像是能够感受到水源般一头探进了摆在桌上的水杯中，旋即迅速抽枝、张叶，向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阳光蔓延而去…… 当第二个制止的念头陡然出现时，桌面的另一端，已经开出了一团簇拥在阳光下的茶色小花！ 这就是……「生命」？ 与之前自己那点直觉般依靠刺激人体信号，进而修复了区区一块两指大小皮肤的浅薄领悟截然不同，于如今的状态下，青年眼里的一切，似乎都隐隐开始失去了原有的形状。 在直入更深层次的视界中，自己的身体，眼前已然走形的木桌，其上生出的花簇，地上滚落的塑料恐龙弹球……周遭一切的事物，都豁然间显露出了某种更为根本的姿态。 ——细微的……粒子构成！ 仅仅是一眼，脚下这没有铺设地砖的水泥地面上，一块地面突然渐渐隆起了几分，就如露水凝结的过程一般自然，钙质与硅酸盐主要成分混合的表层上自发“凝结”出了一层浅色聚合物晶体。 随着阳光转透而过，微观上交替层状排布的结晶质，在室内的地板上拉散出了长长两种截然不同的混光色。 还差了一些…… 某种思绪浮现，强行打断了此时愈发飘忽不定的思路，那道漠然的目光旋即重新投向了眼前这个呆若木鸡的小家伙。 这一次，反倒无需再疑惑。 伴着某种源自「修罗道」之中，对于生命结构的极端敏锐，乃至于超乎逻辑的熟稔，他几乎一眼便看懂了眼前稚子的身躯各处细节，包括这颗稚嫩大脑中的各处构造，自然而然的理解了其“病灶”之处，甚至瞬息间推构出了如果本来顺利发育，这颗小脑瓜在当前年龄阶段所应有的正常结构。 这……就是人吗？ 由此及彼，这样一个短短的瞬间里，他就几乎已经逐渐从一个勉强自学了点生物的常人，转变成了对于人体系统有着一定实际理解度的熟手。 有点……可怕啊…… 比之单纯的毁灭，同等的创造往往不知道要艰难多少倍！ 当再度理解到了这个事实后，一点更深的明悟，就像湖面上惊起的道道涟漪，陡然影响到了某人此时的状态。 随着几分人性的色彩闪动，重新回到眼眸中，青年终于领会到了一丝自己在「梦境」中曾见过的那位动念间创造出一种全新的完整生命，随手便可催动整颗支离破碎之行星重组，再度演化天体生态的「天王」之恐怖！ ——那根本是堪称行走于寰世之间的“真神”！ …… 杂念一闪而灭，高速的思维活动再度回转，而“时间”从睁眼算起，也不过刚刚流动了三秒有余。 难者不会，会者不难。 【这并不困难，我可以“修复”这个孩子的脑部缺陷。可一旦更改，考虑到萎缩质多面造成的次生影响，必须同样调节脑部大部分结构整体达到到与身体发育相匹配的水平。】 【但他本来的身体营养发育太差，如果直接从四肢内脏等供应大脑发育恢复所需元素，会继续折损至少数年以上的自然寿命……】 心中霎时间领会到了这一点。 没有回头，但谷胤确实清楚地“看到”了。 ——就在一墙之外，一个满脸细密皱纹的中年人正瘫坐在墙角下，抽着闷烟，一只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头发，力道之大像是要把头发给拔下来一样。脸上一边哭一边笑，整个人就像精神病发作了一样，却还死死地压抑着自己，不敢发出多大的声音。 青年眨了眨眼，自始至终神色平淡，无喜无悲。 想了想，他只是伸出手指，轻轻点向了孩子的额头。 但出乎意料的，眼看着那根手指就要落在这颗小脑瓜上，他的动作却突然顿住了。 一股毫无征兆的悸动遽然涌起，牵动了人的感触，就像有某种信息在这个瞬间浮出了水面，带着几分愈发明显的波动在眼中闪过，令他立刻理解了其含义： 【作为代价的一页，锚定下诸般未来之中属于「磁场转动」的那份可能，已仅归属于一人。】 【若你选择继续这个决定，你将为此世仅有之「元祖」，但却不再是惟一的「武神」！】 一缕隐约的光泽在眼底里流动，沉默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 谷胤最后也只是扭过头去，扫了一眼旁边凳子上那本黑色的笔册。 “看来中午那顿饭，确实是吃亏了。” 依旧平淡的语气，却又显出了几分意味深长来。 也不知道究竟是说给谁听。 未曾见到什么伤口，只有一粒小小的血珠悄然地，如活物般从指间缓缓渗出。 水银似的沉凝质感间，不知为何却透着一股动人心魄的赤红，它颤动着，流转着，直到那份源自重力与表面张力间的微妙平衡，终于跨过了某个界限…… 一点血色，就此滚落在孩子的眉心上。 无声融化了下去。 ………… 吱啦的一声，门打开了。 地上的男人猛地跳了起来，几乎下意识地就想往里面扑。 但他似乎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情况，整个人刚刚直起身，就眼前一阵发黑，天旋地转，差点扑倒在地。 “我这是……怎么了？” 直到这时，他这才发现了自己身躯中的空洞感，疲劳得不像话。有些吃力扶着墙，俞应广有些不可思议地晃了晃头，看着还是晕的厉害。 “运气不错，治好了，孩子这会儿睡着了。你身上的‘医疗费’我已经取走了，也懒得送你进局子吃猪扒饭，索性废了你得了。” 看着眼前这人浑身上下那一层浅薄的“光焰”，主要都还聚集在头颅心肺之间，其余地方衰落得不成样子，知道对方多半命不久矣，已然恢复到“正常状态”的青年也只是摇了摇头。 “那份两极魔道应该不会再纠缠你了，但你这五劳七伤的样子，估计也没几年好活了，好自为之吧。” 随意侧身走出，退开位置让对方进门去。 …… 不久之前，就在屋外这家伙毫无认知的情况下，依旧处于某个“特别状态”下的“谷胤”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短短未及一个念头流动间，便以甚至在此刻的他自己看来也难以理解的形式，单方面剥离了对方记忆中“有用的部分”，凭此充抵“手术费用”。 其余诸如“拆毁”对方身体结构中绝大多数畸变生理组织，抹去种种异于常人痕迹，包括那一种于血rou间隐藏极深的“异种”形式能量，反倒只是顺带之举，不值一哂。 而事实来看，也确实如此。 俞应广真的就对此毫无察觉，当时被直接遮蔽了部分的脑部活动信号，令他根本没能注意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 此时的中年人，脚步竟然也rou眼可见地踉跄了起来。 那双草绿色的胶鞋晃动着，伴着难以抑制的动作，在墙边剐蹭下了成片的白灰，可他就像什么也没感觉到一样，那张缓缓冒出冷汗的脸色紧咬牙关。 扶着墙门，这位眼眶红肿的父亲竭力走了进去。 好一会儿，屋里才传来了一声尚显青稚的声音。 “爸爸，几点了，天黑了吗？” …… 听着屋子里终于响起男人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有人眨眨眼，也只是随手在蓝色笔记本上草草涂上了两句话，顺手将一块不起眼的黑色小玩意儿揣进了自己兜里。 就像一个短促的错觉。 很突兀的，又似乎很自然的，他回想起了之前那台尚未关闭的电视里： ——万众瞩目的孤独战场上，已然灰暗的银色巨人，挣扎着接下了最后一次来自战友们的射击，浴火归来，在决然的厮杀间，冲入了剧烈升腾的火焰辉光中…… 下一瞬，毁灭性的爆炸掀起更为炽烈的晕光，照亮了脚下这片仿佛已然死去的大地，照亮了每一个仍旧抱有希望的人们。英雄与敌人一同消失在了光焰之中，代表着这一单元集的即将终结。 ……与所谓“正义再度战胜了邪恶”的结局。 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前社畜忽得叹了口气。 “我们其实都知道，这世上是没有光之巨人的……” 像是有些唏嘘，再没有停留告别的意思，拿上自己的小包，他径直转身下楼离开。 今天发生的事情并不关键，但临时起意的“外挂”式体验所带来的这份意外惊喜，无疑是打乱了谷胤之前的所有预计。 显而易见，尽快解决手尾，安定下来“消化”一二此刻的所得，这已成为当前最优先的事情，余者皆要让路推后。 只是如果没猜错的话…… 眼前，应该还有另一笔“收入”，正等待着他的到访。 ………… ——【亲爱的雷斯垂德，我认为，当法律无法给当事人带来正义时。私人报复，从这一刻开始就是正当，甚至高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