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来将可留姓名?
“文和且看。”段煨遥遥一指,“这支骑军藏在了北面山麓的阴影里。” 贾诩凝重地点了点头,他复又扭头看向厮杀的极为惨烈的郑县正面战场。 自从龙纛开出城门,哪怕只是停在城门口,依旧给了守军极大的士气鼓舞作用。 也正是因为如此,遥遥欲坠的战线才保持了基本的稳定。 “那支骑军在等什么?现在郭汜大旗空虚,若是一鼓作气说不得能斩将夺旗。” 段煨微微蹙眉,他看着距离战场并不算遥远,却巧妙地避开了哨骑,来到了东北方一处极为隐蔽的出击位置的千人骑军。 “不知道...”贾诩也看不懂,“不知道是不是朱儁的后手,按理说,这时候出击应该是很好的时机了。” “一千五百步!” 段煨极为笃定地说道:“牵马走八百步,然后上马逐渐加速,绝对可以一击而中。” 然而,此时少华山北麓,郑县官道以东。 “子义,我甘兴霸非是无胆之人,只是不愿跟着我的八百儿郎枉抛了性命,眼前战场局势混乱,你又为何这般肯定?” “龙纛所在!”太史慈扬起长槊言之凿凿,“天子龙纛做不得假,当面定是乱军。” 见甘宁还在犹豫,太史慈晓得他是不愿意稀里糊涂地卷入这场毫无头绪的纷争,便诚恳言道。 “兴霸,我常说大丈夫生逢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功,以升天子之阶。如今天子危难,汉室蒙尘,不世之功就在眼前唾手可取,我怎能退缩呢?” “子义。” 甘宁亦是提起双戟,认真地看着太史慈。 “你走了三千里,只是为了立不世之功吗?” “是也不是。” 太史慈系紧了兜鍪下颌的绸带。 “想说的很多,我想给世人证明,我太史慈不比任何人差...我不想庸庸碌碌过这一生...我想努力做点什么。 可人心道理说到底,到了眼前也最终不过是八个字。 ——义之所在,义不容辞。” 言罢,太史慈策马直冲郭汜大旗。 甘宁闻言一怔,旋即咬着腮帮子跟了上去。 八百骑声如霹雳,漫卷青冈。 .............................. 自古出征,扛纛者膂力最盛。 “别动我,胡车儿,他们敢动我,你就给我把大纛扔了!” 刘弋看着想要把他带走的侍卫们,厉声警告。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可不知道扛着大纛的胡车儿会不会执行天子的命令。 要是执行了,大纛一倒,全军溃散,他们连执行护送天子撤退都做不到了。 可眼下的战局却是毫无疑问地颓势,而且颓势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明显。 官军手里最后一张底牌打出去了,但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 各家军头各怀鬼胎,本来战力就不如郭汜军,眼下更是没发挥出八成,战线已经危若累卵了,不知道何时,有可能是一炷香,也有可能是下一秒,就会彻底崩溃。 最后皇甫郦无奈地说道:“陛下,您常说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只争朝夕。可不是还有一句话,叫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能屈能伸吗?” 王越亦是补充道:“高皇帝打了败仗,还得丢妻弃子,暂避锋芒呢...” “你们的意思是,想让我也有‘高祖遗风’?” 众人纷纷点头,刘弋几乎被气笑了。 在某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城头朱儁所问的另一重含义。 刘弋闭目沉思片刻,睁开眼道:“你说得对,大丈夫生于天地间,确实得能屈能伸。” 皇甫郦见天子回心转意,面色亦是一喜,便打算让卫士带走天子。 “——我屈够了。” 刘弋扶着剑,指着前方。 “我避他郭汜的锋芒?” “我去他娘的锋芒!” 众人惊愕不已,可偏偏,心头却多了一丝异样。 刘弋说完,深呼吸了一口气直接拔出了剑,向着前方战场走去。 两个月来的郁结之气,一朝出尽。 刘弋隐约觉得,他在这个世界的今生,似乎随着这口气出去后,将再无被人压抑的愤懑。 没有人再能把他当做笼中鸟任意摆布了,没有人! 他战胜了自己的心魔。 去他娘的算计,去他娘的生死,去他娘的得失。 老子现在就想拔剑砍死郭汜。 老子不忍了! “胡车儿,扛着大纛跟上。” 事已至此,皇甫郦跺了跺脚,最终亦是率领羽林卫士跟在了龙纛后面。 最后拼一把了。 站在城头看着这一切的朱儁,张了张嘴,最终却没有呼喝出什么,只是低声道:“还真是个汉家天子。” “不能退!不能退!” 手里机械地向前戳刺着长枪,姜囧焦急地呐喊着,可他的呐喊在杀声鼎沸的战场上,是如此地微渺,以至于,除了他自己,其他人都无法听到。 忽然,姜囧似乎觉得自己自我鼓励的声音好像大了一点。 不,不是他的声音大了,而是整个战场的声音小了。 姜囧不敢四处张望,他只是听到了身边士卒的短促交流。 “龙纛压上来了。” 所有的守军士卒都挥舞着刀枪,向着如狼似虎的郭汜军开始了反冲锋,姜囧跟着身边的袍泽逆流迎了上去。 刘弋挽弓搭箭,弓弦被拉着紧绷,他浑身的热血都在上涌,此时大略眯眼瞄准,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发了箭矢。 “咻!” 一箭下去,远处敌军刀盾手应声而倒。 看着周围举着大盾把自己紧紧地保护在中间的卫士,刘弋哭笑不得,放弃了继续射箭的念头,索性徒步提剑前行。 似乎是一个无形的大手,将整个战线开始猛地发力,向前推了一大截。 这一幕的变化是如此地明显,以至于刚刚骑上战马打算开溜的杨定,都惊疑不定了起来。 天子竟然这么勇! 看这战线,自己如果加一把力,是不是能赢? 杨定骑在马上思绪纷乱,他开始了纠结。 但即便如此,这也只是官军的回光返照罢了。 在正面战场上,双方两万余士卒,拢共近万甲士碰撞在一起,比的就是勇气、体魄、意志、装备、经验,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投机取巧可言。 杨定犹豫再三,根据他的经验,他还是觉得官军这一口气xiele,就该输了。 而下一瞬,让杨定惊掉了下巴的事情发生了! 旗倒了! 不是龙纛,而是郭汜原本高高飘扬在阵后的车骑将军将旗! 将为军之胆,将旗一倒,郭汜军几乎是瞬间哗然士气大跌。 这又不是什么能吹折旗杆的狂风天,将旗固定在原地不可能无缘无故倒下。 一旦将旗倒了,只有两种原因,郭汜被阵斩,或是郭汜本部都护不住将旗了! 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受限于通讯条件,组织度低下的冷兵器军队,即将陷入混乱之中。 刘弋看着丢盔弃甲开始逃窜的郭汜军,更是惊愕莫名。 他的眼前全是士兵,上万人的战场上,实在是看不到极远处的郭汜那里发生了什么。 这是什么情况? 难不成,真有盖世英雄踩着七彩祥云赶来,把郭汜这人渣锤死了? 然而短暂的惊愕后,不管郭汜那一面“车骑将军郭”的大旗因为什么倒的,都不耽误刘弋痛打落水狗。 “趁他病,要他命!” 而就在远处,郭汜却心中惊骇如滔天巨浪一般。 就在刚才,敌方八百骑从战场最让人忽视的东北方,也就是他们来时的方向发起了冲锋。 这支骑军的骤然发难,就像是在草丛中潜伏了许久的猛虎一般,一击致命! 郭汜在东北方撒出去的哨骑本来就不多,甫一接触就被绞杀了大半,个别漏网之鱼跑回来报信,郭汜也已经来不及反应了。 但是即便如此,郭汜身边还有五百骑。 自觉论起勇武,吕布天下第一他天下第二的郭汜,哪里肯怂? 于是郭汜率领亲卫骑兵就迎战了上去。 结果,郭汜差点被阵斩! 先是对方的长须武将,千人之中一箭射中了他的头盔,差点把他一箭爆头。 随后提着双戟,锦衣金甲的另一员战将嗷嗷叫着冲了上来,叫嚷着要立什么不世之功。 郭汜当然不怂! 直到这时,他也只觉得那一箭是侥幸,谁料到,不仅自己不是锦衣战将的十合之敌,那长须武将亦是在乱军丛中,一箭射炸了自己战马的眼睛! 到了眼下,郭汜已经没了心气。 郭汜弃了半截大枪,兜鍪亦是掉落在了地上,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郭汜在身边亲卫的掩护下拼死逃脱,本想打马便走,可看着正在肆无忌惮杀戮着自己亲卫的两员敌将,郭汜心中愤懑难平。 是真的愤懑难平! 眼看再过一会儿就要赢了,眼看就要把对面愣头青一样的少年天子擒回去了。 偏偏,功亏一篑! 自己的大旗已经倒了,官军的攻势一浪接一浪,看着对面的龙纛,郭汜知道自己这一仗彻底输了。 很不甘心,本来第三轮进攻就要击垮官军的防线了,谁能想到,天子敢亲自带队冲锋把阵线稳住了? 谁又能想到,还有一支奇兵? 郭汜忍不住放声问。 “我原本以为吕布已经天下无敌了,没想到竟有人勇猛不亚于他,来将可留姓名?” 远处两员敌将刚斩了“车骑将军郭”的大旗,此时见陷入了郭汜亲卫的刀枪泥潭中,着实追不到逃跑的郭汜,便也放声回道。 “东莱太史慈!” “巴西甘宁!” 两声爆喝,宛若龙吟虎啸,响彻战场。 ......................... 太史慈字子义,东莱黄人也,身长七尺七寸,美须髯,猿臂善射,弦不虚发。 慈仁孝,知大义,少好学,初为郡中吏,及年长尝解北海之围,后于扬州牧繇为函使以至长安,虽半生漂泊郁郁不得志,然常以忠义自勉,百折不挠。 及郑县遇贼,慈单骑当先,一箭于万军之中落郭汜兜鍪,汜惊颤,打马而走。慈与宁并力冲杀,斩“车骑将军郭”旗,贼军遂大乱。 正所谓, 十年从军无人问,一战成名天下知。 单骑千里赴忠义,不世之功留青史。 古之义士莫过于此,时人皆言:太史子义之义,义薄云天也。 ——王粲《英雄记·太史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