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在坤宁宫请安回来,我在庭院中摘了几脉枫叶,正想着要做几枚书签,却是小顺子前来打了个千儿:“娘娘,门外来了衡答应,说是来拜访您。” 我正想找个人儿说说话,心下欣喜,道:“快让她进来。” 很快身后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我侧首,清若娇小的身影向我走来。 “见过宁jiejie。”她屈膝施了一礼,声音还是与那日一样,甜而不腻,直叫我喜欢。 我扶她起来,道:“都是相识的人了,还这么客气做什么。” 不想清若认真道:“若儿知道jiejie是真心待我,可这里是皇宫,礼仪之事若儿不敢怠慢的。” 我轻笑道:“如此,那你以后福一福身即可。” 清若点了点头,将怀里一束馨口腊梅递给我,浓香扑鼻,花色嫩黄,紫纹如波。 “我听闻jiejie喜爱梅花,方才去了上林苑折了一束新开的,给jiejie赏玩。” 我徐徐接过:“很漂亮。” 我牵过她进了殿中,又吩咐了小厨房做了六道精致可口的点心:玫瑰果蜜饯、鸡骨香糕、玉屑梅花糕、双色软糖、核桃酥、杏仁酥。 清若环顾后融融一笑,露出感动的神色:“jiejie!那日我不过随口一提,你就记得我喜爱吃这蜜饯了。” 我好嫣然一笑,道:“你高兴就好。” 清若轻轻咀嚼着,仿佛在品尝人间珍品一般,细细瞧去,她的眼角有晶莹的泪光。 我欣慰,清若懂得知足常乐,是好事。 我吃了一块杏仁酪,道:“听闻你前日在拥翠殿捉七(古代闺阁女子的游戏,就是现代的捉迷藏),打碎了一个皇后赏赐的五彩描金蝴蝶花樽。” 清若摆弄着孔雀绿釉暗划蕉叶纹饕餮纹花樽中的腊梅,莞尔一笑,道:“皇后娘娘为人宽容,不会为了此等芝麻小事责罚我的。” …… 月亮呈现着娥眉的形状,以微弱的白光普照大地。 玄烨步入殿中,我欣喜地迎了上去,福了福身:“皇上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臣妾没能远迎,倒显得失仪了。” 他深知我此番话是说给宫人们听的,轻轻道:“爱妃言重了。” 玄烨神色不佳,很快遣走众人。晚膳很丰盛,主食是鲩鱼片香菜粥,四荤四素:虾丸蘑菇汤、孜然羊rou、蜜汁葵花大斩rou、番茄鱼柳、雪里蕻、松仁玉米、酿冬菇盒、珊瑚扒双蔬。 北窗洞开,偶尔一阵凉风吹过,吹得桌上一盏红烛微微摇动,光影离合之间,貂颏满襟盘云五彩马褂并无艳色,他的脸看的不真切,有种蒙胧的温和与哀伤。 “我方才去看了胤礽。”玄烨并不动桌上的碧玉箸,声音喑哑低涩,像生锈的铁片涩涩地磋磨。 我关切道:“太子可还好么?” “皇祖母说他是个命苦的孩子,自从前日落池之后,一直惧怕池塘湖泊,就连洗个澡都不易,硬是要嬷嬷们哄了半天才肯。”玄烨的眼神萧索若秋风中飘零的黄叶,沉寂了好一会儿,一声轻叹如拂过耳畔的微风,却透着nongnong的无奈与凄清。 我眉头紧皱:“玄烨……” “我与子矜就这么一个孩子,贵为天子,竟查不出谁是幕后主谋!”玄烨眼神渐渐变得锋利,眸中隐隐有幽蓝的流光。 庭院内昏黄一片,树影烙在青砖地上稀薄凌乱,静谧中传来一阵阵枝桠触碰之声,那声音细而密,仿佛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着什么东西似的,钻在耳膜里也是钻心的疼。 “玄烨,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太子会渐渐淡忘的。”我虽心知肚明,却奈何没有足够的证据,不能告知他。 “子矜早年生过一个,可四岁的时候因一场大病夭折了……后来有了胤礽,我是多么欣喜,可胤礽的降生却让子矜撒手人寰,她才年二十二啊!所以这个孩子是我与子矜之间唯一的联系了,我想要他平平安安的,就给他取了乳名为‘保成‘。如今看来,是不能如愿了!”玄烨喃喃自语,俊朗的面容在昏黄烛火的映照下,有虚弱的苍白,神情愈发哀切。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玄烨如此神态,就像一个受伤的孩子,找不到路回家,迷茫而无助。我连忙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指和自己的一样,冰凉冰凉的,彼此抵触交缠,却始终暖不过来。 …… 晨起给皇后请了安,而后在上林苑遇见了宜嫔与德贵人相伴走来。 宜嫔身着杏黄色绣喜鹊闹枝丝绸旗装,头上插戴七彩碧玺金簪。 她的容貌与倪霜颇为相似,只是更多了几分大气,是个清秀柔美的女子,一颦一笑皆是贞静之态,眉如柳叶,目似新月,有着家常的和气与亲切,叫人看着莫名的舒心。 德贵人眼明手快,抬眸见了我,停止了说说笑笑,向我福一福身。 宫里现下除了皇后便是卿贵妃位分在我之上,其余的五个嫔我都不用行礼。 宜嫔含着最温和得体的微笑,让人不由得生出亲近之意,向我点了点头,我也回礼。 我微笑道:“这位便是宜嫔了?” “宁meimei果然聪慧。”宜嫔的声音是温润的,像四月里弥漫着草木清新味道的阳光,晒得有些蓬勃飞扬的滋味,却叫人的心一点一点地沉静下来,那样静,像沉在清水中的一块翡翠琉璃。 我轻笑着打趣道:“素来听闻这宫里有铁三角,今日怎的不见惠嫔相伴呢?” 德贵人娇怯怯道:“宜jiejie与惠jiejie是自幼相好,与我是半路姐妹,虽说二位jiejie对我都亲厚,我却不敢高攀,宁嫔jiejie真是取笑了。” 宜嫔担忧道:“大阿哥长了天花,拉着惠嫔的手不让离开,还好惠嫔幼时也发过天花,不然可就......” 我暗叹,这十天来先是太子,接着又是大阿哥。 我徐徐道:“五岁的小孩子,是容易长这些东西,找几个幼时发过天花的宫人伺候着,再让太医开些清热解毒的中药,看看有没有成效。” 德贵人惋惜道:“皇上已将纤诗殿隔离了起来,还派遣了好几拨士卫看守,如今只能祈祷大阿哥赶紧好起来了。” 大家都不再言语,唯有寒风吹过枫叶的声音,簌簌不断。 身后忽然有娇柔粘腻的声音响起:“几位jiejie在谈论什么呢?” 我抬眸望去,安贵人正在走来。 “是安meimei呀。”宜嫔温和一笑,如山风从云中来,唯觉清凉。 “听说这宫里呀,又添了位meimei,人家是宫女出身,刚封了官女子,今早又晋了答应,皇上很宠她呢!”安贵人不怀好意地瞥了我一眼,“看样子可要冷落宁嫔了。” 宜嫔大概是见我面色不大好,缓缓道:“皇上看上宫女,也是常有的事。” 我很想敷衍她,开口淡淡道:“本宫还有事,就不闲絮了,告辞。” 我向宜嫔与德贵人告别,转身离去。 走了一段路,面前迎来一个温润如玉的女子,隆起的肚子大概已有五六个月的身孕,我心下好奇,询问了秋语,她说是那拉贵人。 走得近了,才发现她的笑容如温和的春风,眼神也慈祥善意,不知不觉中我也微笑了起来。 她微微福一福身:“咸福宫贵人那拉氏,给宁嫔娘娘请安。” “贵人身怀六甲,就不必行礼了。”我微微一笑,“听闻仁孝皇后温润如玉,没想到贵人也如此。” 那拉贵人在暖风中一阵阵忡,眼眸中有一抹转瞬即逝的厌恶,似笑非笑道:“温润如玉么?我哪有那样的好福气呀!”她话锋一转,“meimei自打入宫以来便是盛宠优渥,这些日子在空闲之中只怕是也尝到了清冷滋味了罢?” 我轻轻一笑,道:“贵人快人快语,正是我喜欢的性子。” “其实说起来,她侍奉皇上多年,却唯独没有子嗣,真是没有福气。”那拉贵人发出一声若有似无道叹息。 我不解道:“贵人说的是贵妃么?” 那拉贵人颦眉微皱:“知道太多的人命总是不长的。meimei一看便是冰雪聪明之人,自然懂得哪些该知道,哪些不该知道。”她福一福身,“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喝安胎药了,告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