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冤家路窄
一大群人咋咋呼呼追出来,有的以符神行,有的骑兽疾奔,有的坐飞禽升空……各显神通,恐落人后。 也不乏不少本来就是一伙儿的,想是做惯了此类事情,十分有默契,彼此间分工有序,有条不紊。 “随时传音。” “看准时候开传送阵。” “要防着被人截胡。” 动作快的追宠渡。 动作慢的追前面跑得快的。 几百人的队伍,出城时一窝蜂,现在排成几条线,跟一只八脚蜘蛛似的,分别从不同的方位追入万妖山。 同样是神行符,不同人用出来的效果自然千差万别。 宠渡根骨差、境界低,即便先跑,仍不免被死死跟着。而那些迂回入山的,换个方向来看,反而跑在了宠渡前面。 于是……前阻,后追,四周堵。 一顿饭的工夫,已经翻过两座山头。 深入山间,雨水不再是城中的细丝。 雨滴,似绿豆,砸在树叶上“啪啦啦”“咚隆隆”,似战前的擂鼓。 但这令人亢奋的节奏,经过繁枝茂叶从上到下的层层过滤,传到地面时,变得舒缓,少了喧嚣。 不过头上这场雨,激烈也好,写意也罢,宠渡统统不在乎——至少目前如此;他所紧张的,是身后那场人造“雨”。 后方射来的符纸法术密如雨下,从未间断。 天地之雨,再大不过湿身。 术符之雨,再小亦可取命。 怎么办? 以符破符不现实。 为了喂饱“小可爱”,如今手里可供支配的符纸不到一百,没条件挥霍,当然能省则省。 幸有十几年体术底子,宠渡借着山林地形的掩护左突右闪,保得暂时无虞,却不免人到哪儿,光芒就亮在哪儿,声音就响在哪儿。 躲无可躲,藏无可藏。 自己的位置暴露无遗。 但,并不要紧。 抛开灵晶与灵石不看,一千贯算多么? 多,很多。 对刀口舔血的猎妖客而言,杀人越货实乃家常便饭。今夜好几百人入山,明枪也好,暗箭也罢,随便取上几条人命,何愁不得千贯铜板? 换言之,要捞钱,其实完全没必要认准宠渡一个人来杀。 因此,在这场游戏中,一开始的确只有宠渡是猎物;但越往后,每个人的角色都在随时变换。 蝉可以是螳螂。 螳螂可以是黄雀。 黄雀可以是猎人。 …… 这就是为什么众人甘冒奇险加入这场追逐,也是宠渡敢独面数百人的原因。 料定是一趟浑水。 且越浑越好。 因为浑水,才好摸鱼。 与宠渡的预想差不多,入山不久,已有人忍不住动手了。 树林中,刀剑相交的声音,术符炸裂的轰响,此起彼伏,间杂着呼喝谩骂与惨叫哀嚎。 “这也太心急了。” 事态的发展,正如所料。 但与金乌弟子会如何遭遇? 刀疤脸几时出手? 生死犹在未知之数,宠渡不敢有半分懈怠,反而更加谨慎,正自盘算,似听一阵“呜呜”声起在右前方。 “暗宝?!” 声音很轻,周围又有斗法的声响干扰,其实听不太真切,说不上是风声还是破风声。 但眼下的局面,稍有不慎即是万劫不复,谁敢心存侥幸? 说时迟那时快,纯粹是下意识的反应,宠渡就地一滚,背抵树干,同时将神念散出。 咻咻咻。 砰砰砰。 前一刻落脚的地皮上,三根尺长钢钉入土半截。不过眨眼的工夫,落叶腐朽,地面变黑,显见钢钉上淬有剧毒。 宠渡冷汗涔涔,却无暇惊骇,神念中见得金光乍闪,鞭子粗细一条金线横切而至。 “金蚕符”?! 脑海里闪过这三个字,宠渡眉梢一挑,脚蹬树干跃起半空。 “得手了!” 欢叫声中,有四人前后左右冲下,各举刀剑砍来。 远处一人佯攻,吸引注意。 近处四人藏身,突施偷袭。 这布局可说滴水不漏。 这配合可谓无懈可击。 躲得过远处的金蚕符,却难避开近身的刀剑;挡得下左右,却防不住前后。总而言之,换了寻常的猎妖客,不死也要脱层皮。 但宠渡不寻常。 在宠渡看来,眼下无人晓得自己有神念这件事。 所以,不管事前藏得再好、下手的时机再巧,终逃不过神念感知。 早在跳起瞬间,宠渡便将四人位置了然于胸,右手反握朴刀,左手二指夹一张炸符射了出去。 ——轰! 炸符一响,左首那人身裹烟火跌落地面。 ——哧! 刀刃入rou,右首之人被划破了肚皮。 斗法本就瞬息万变,转眼只剩前后两人。 这当口,金蚕符到了。 原来皮鞭粗细的金线,已分裂成竖排五缕金丝,末端扁平开阔,薄如刀锋,远远来看,恍若五把长刀横切而过,将沿路树干尽作五段。 砰砰声中,气流纷扰,断木四飞。 宠渡把朴刀横陈,挡住前方来剑。 两边力道差不多,但位置不同。 正面那人从上往下落,宠渡却是从下往上跳,位置上吃亏,脚下无力可支,被打得直坠。 下落的过程中,宠渡双脚接连蹬在爆开的断木上,一来卸力缓解坠势,二来将断木往后踹,挡下身后那人。 说着慢,其实不过三两个呼吸的工夫。 宠渡沾地就走,手法一变,持刀挥舞,一边跑,一边将落下来的断木反打半空。 顶上那人又是舞剑,又是蹬腿儿,一时下不来,等落到地上,已不见宠渡踪影。 “他奶奶的,似晓得有埋伏?这厮果然不简单。” 大汉脱口大骂,却见另一人提刀急匆匆奔上前来,“老大,老四烧没了。不杀了那小贼,难消我胸中这口恶气。” “老三呢?” “还有气儿……追不追?” 正商量着,周围窸窸窣窣。 更多猎妖客循声而至。 那老大言道:“叫小五撤。” 使刀那人舌抵双指,望林中吹个响哨,扛起自家老三,由老大断后。也是配合默契,三人进退有据,只几息工夫,便消失在繁枝密叶间。 就在三人撤退的同一个方向上,往深处再走百里,胡离正以神念密切关注着战局,当下见了宠渡真容,一时哭笑不得。 “这不是跟狼伯一路的那个娃娃么?” 上回招惹元婴老怪。 这次遭数百人截杀。 嗯,小子挺会惹事。 胡离原本只想做个旁观者,此刻心态却也有些微妙的变化。 想起之前狼伯对宠渡的态度,他当然好奇,堂堂一介丹境大妖,何以对一个人族喽啰如此照顾? “也罢,就帮狼伯看看,这小子值不值得。” 胡离有意藏锋,宠渡自不察其神念。 当哨响传来时,只剩隐隐一丝尾音。 宠渡暗舒一口气,呲牙靠在树干上。 早前受矮道人一拳,后硬抗乌晶剑意,故此落下旧患;刚才运功行气牵动伤口,此时发作,宠渡浑身剧痛,跟要散架一般。 昂头引颈,喉咙一滚。 丹药入肚,不过片刻。 林间声响,依稀可闻。 旧伤暂缓,宠渡跃落树梢,依旧化一张隐形符,似个猴子在枝叶间跳来跳去。 走没多久,晃见下方一人鬼鬼祟祟,定睛细看,见阔如四方一副身板窝在前面树下,宠渡不由暗叹:“当真冤家路窄。” 那人不是申阔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