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陀螺
中国是陀螺的发源地。 练英雄记得，在山西夏县新石器时代的遗址中，就发掘出了石制的陀螺。童年时，他最喜爱的玩具就是父亲亲手给他做的木陀螺。由于他把陀螺玩得出神入化，还在小学里引发了一股陀螺热潮，那时候，不管男生女生，书包里不装个陀螺都不愿意去上学。 眨眼十余年过去，那个陀螺已经陈旧、发黑，甚至有点包浆，现在就珍藏在自己床底下的旧木箱中。 但是给自己做陀螺的父亲，却在四年前的矿难中，死于井底瓦斯中毒。 这四年中，练英雄已经记不起有多少个夜晚，自己握着陀螺哭着挤着嗓子喊爸爸，哭累了才睡着。 而现在，眼前悬浮着的陀螺，约有拳头大小，浑身散发着神异的紫芒。它在不断的旋转中，无数紫雾便从虚空中涌出，形成气旋向四面八方扩散。 练英雄目瞪口呆。 他意识到这个陀螺必然不是人间凡物，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大脑一片空白。 毕竟练英雄从来没看过网络小说，对于“奇遇”可没有任何概念。总不能要求一个专注于学业的高中穷学霸，见到宝物的瞬间就觉悟到自己是“天选之人”，然后“内心狂喜”，继而以饿虎擒羊之势将其揽入怀中，再火急火燎地滴血认主，从此走上无尽武途，征服星空…… 乌鸦以某小撮城市人瞧农村人的眼神，白了练英雄一眼。 事实上，练英雄不但没有窃喜，反而是有点惊悚。 这才是一般人面对异宝的正常心理。乌鸦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吖吖叫了两声。 明明就是乌鸦叫，但练英雄还是听懂了，这是叫他上去把陀螺拿了。 今天诡异的事情太多，练英雄已经分不出精力来思考，为什么自己能听懂乌鸦的语言了。 练英雄一动不动，眼神警惕地看着乌鸦。 很显然，这个眼神乌鸦也看懂了：这小子竟然在怀疑老子坑他！我特么，还有没有天理！这可是连那位都朝思暮想了近万年而不可得的东西啊！ 吖吖，吖吖吖吖，吖！ （你特么，老子才没这么无聊坑你，你去给老子把它拿下来！） 练英雄白眼一翻！ （老子才不上你的当。这肯定是某个封印魔王的阵眼，老子一上手，魔王就会被释放出来，让人间变成炼狱！） 吖吖~吖！ （魔王个luan啊！这是一桩天大的机缘，多少人肯用脑袋来换的宝物，你特么的什么态度！） 练英雄白眼珠往右上一转。 （你个蠢鸟觉得我傻吗？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这么珍贵的东西为什么能轮到我！老子好歹有点自知之明：咱没那个命！） 吖！ （你要怎样才肯拿？！） 练英雄闭上了眼睛！ （打死老子都不拿，不管你怎么说老子都不拿！） 吖！吖！吖！ （你不拿老子怎么完成任务啊！老子足足等了近万年，就为了等一个天生魂力强大的美男子帮我完成任务啊！） 练英雄眼睛猛地睁开。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吖！吖！ 练英雄眨眨眼！ （最后那句！） 吖！ （就为了等一个天生魂力强大的美男子帮我完成任务？） 练英雄目光闪烁！ （对了，就是这句，美男子，哈哈哈，虽然你是一只乌鸦，但我觉得你的审美很不错。虽然说起来，不知道这是什么鸟审美。） 吖…… （……） 练英雄看了紫陀螺一眼，目光定定地逼视着乌鸦！ （老实交代，这陀螺的来龙去脉，如果有半分假话，或者不够详尽的话，我都不会碰它一下！） 吖…… （好吧……） 练英雄眼睛囧囧，等待乌鸦的解释。但乌鸦沉吟片刻，忽然快速拍动翅膀，消失在了练英雄眼中。猛然地，练英雄只觉得背部被什么东西用力地拍打了一下，刹不住地一个踉跄，向前扑了出去，脚步根本收不住。慌乱中他手脚乱动，不小心就一把抓在了紫色陀螺上。 练英雄只觉陀螺在自己一碰之下，旋转速度骤然加快，紫雾旋涡也变得更加狂暴。然后练英雄的眼皮刹那间如有千斤重…… …… …… …… 又是一个大雪天。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穿着小棉袄，站在雪地上，百无聊赖地踢着一个雪人旁边的雪堆。他撅着小嘴巴，一脸的不高兴。 为什么这个雪人这么熟悉？练英雄想着，仿佛有个遥远的记忆被缓缓开启：哦，是了，这是我七岁生日前一晚，和爸爸一起堆的雪人。父子两人堆了足足一个小时，mama还骂爸爸来着，骂得可凶了。 “练长青！你这么大个人怎么都不知好歹，天气这么冷，带着儿子在雪地上疯！要是英雄感冒了，我可不放过你！”mama越骂越来气，弯腰抓起一团雪就砸了过来，准准地砸在了爸爸额头上。 爸爸张开嘴，吃了一口沿着脸颊滑下来的雪花，嘻嘻哈哈地说：“知错了，知错了。你快来看，咱们堆的雪人像谁？” 小练英雄赶紧去拉mama过来看雪人。 mama不情不愿地走过来，借着门楣上昏黄的灯光一看，这雪人头上裹着一条呢绒的围巾呢，可不是恋爱时这死鬼送给自己的围巾吗？ 再往下一看，这雪人明显是女的呀，连胸前的鼓起都堆得那么高那么结实，活脱脱就是把自己当模特了…… “练长青！”mama的脸冻得红扑扑的，气得大骂：“哪有和儿子这样堆雪人的！你是不是个勺子哟！你是不是个勺子！” 爸爸哈哈大笑，把雪球往mama身上扔，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连着几个都扔在了左闪右躲的mama胸口。 在爸爸面前，mama可不是个吃亏的主，当然马上还击，还叫道：“娃儿！快来帮娘！打倒你爹这个小鬼子！” 微微泛白的月光下，一家三口的笑声如遥远的泉水流淌过溪涧，叮叮咚咚…… 练英雄不觉眼角泛起了水花。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就像天上的一个纸鸢，正踩着凉风，挂在天上，俯视着那个踢着雪地的小男孩。 这是一个梦吗？ 为什么我会站在上帝视角来看着儿时的自己？ 突然，一个男人借着积雪的掩护，猫着腰偷偷摸摸地来到小男孩身后，一声大吼就把男孩举了起来。 男孩也不惊慌，因为他其实早就发现男人的把戏了，只是男人喜欢这样玩，自己就配合他一下，让他开心开心。 父子俩打闹了一会，都躺在了雪地上喘着气。 小男孩忽然不笑了，小嘴又撅了起来。 “怎么了，小英雄。”男人装傻问道：“难道今天我忘记什么了吗？” “爹！今天是我的生日！说好的生日礼物呢？”男孩生气地问。 “呃，我们昨晚不是堆了雪人，打了雪仗吗？那个雪人就是爹给你送的生日礼物哦！”男人皱着眉头说。 “才不要！”男孩眼睛一红，从嗓子里发出了哭音。 “哈哈哈！逗你玩呢！”男人从棉袄左兜掏出了一样东西，紧握成拳：“不许哭！我家儿子长大了可是要做打鬼子的大英雄的，哭鼻子算什么回事？！” 男孩马上转哀为笑，用一对冻得红通通的小手去掰男人的大手。可是男人故意使坏，把拳头握得紧紧的，小男孩掰开男人的大拇指，正去掰食指呢，大拇指又握上了。 可是男孩没有沮丧，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徒劳无功地掰着。 “叫声爹！” “爹！！” “没听到！” “爹！爹爹爹爹爹！” 男人猛然张开五指，只见掌心上躺着一只打磨得闪闪发亮的木陀螺。 小男孩欢呼一声，一把夺过陀螺。 小男孩想就着雪地玩起来，男人在一旁一脸宠溺地看着男孩忙活。 雪地上怎么玩陀螺啊，转不起来的。 “孩子他娘，来一勺水啊！”男人仰着脖子朝屋子叫道。 很快地，一个女人抓着一个水瓢从屋里走了出来。 男人用力踩平了一块雪地，接过水瓢喝了一口，鼓起腮帮用力喷在了上面，没过一会，一块冰面就出现在男孩面前。 男孩又蹦又跳，把陀螺用拇指中指一拧，甩在冰面上，陀螺就在光滑的冰面上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男孩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 练英雄满脸泪水。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面容这么清晰的爸爸了。 清晰得不像做梦。 下方的男人，连每一条眉毛都看得清，连嘴唇冻得干裂的裂纹都看得清。 …… 忽然光线一暗，练英雄发现自己站在了祠堂的大院上空。 院子里熙熙攘攘地或站或坐着好些人。 爷爷坐在简陋的板凳上抽着烟。 母亲盘坐在院子坚硬的地板上，一言不发，泪水满面。 她旁边的地上铺着一张席子，席子上躺着一个男人。 他一动不动，脸色像樱桃一样红。 他的每一条眉毛都看得清，连微微睁着、合不上的浅褐色眼珠都看得清。 忽然，围着席子外一圈圈的人群被粗暴地推开，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冲到席子前，噗通一声跪在地板上，惨叫了一声。 震得祠堂的瓦片瑟瑟发响。 “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