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遇观而憩
“小黑!来打一架,消消气!” 这句话俨然成了顾小冬接下来几天的口头禅。 小黑兴高采烈地跟顾小冬一通乱打。它只当是玩耍,顾小冬却在暗暗体会! 身体中那道莫名其妙的气息颇为强大,竟让身体承受不住! 只是微微提起心意,那气息便从下腹丹田蹿出! 无论是掌是拳,立刻生起风声!而灌注于足时,又轻盈无比! 奇经八脉仍时时作痛,实在忍不住了,只好放下心意,那气息却又和和顺顺的归于来处,异痛立刻消失,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 那气息甚是诡异,若有若无! 罗四喜试着探查过几回,却摸不清门路!冷不丁还会突然地反震一回! 空气中爆出惊人的炸响,每回都把罗四喜震得魂飞天外! 顾小冬却认为:有两道气流,一股生猛,时常乱蹿,不受控制;另有一股平和,纠缠导引那生猛的气息,使其尽遂心意。 连着两日下来与小黑你来我往,那气流行使又是畅顺了几分! 小黑承受重拳竟隐隐吃不住痛了,眼里一片茫然无助之感…… 再一日,荆棘明显少了!树木也不再像此前那般高大,久违的阳光透过枝头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罗四喜意识到,已经无限接近外围,分别之日终于还是要到了! 小黑行走的脚步也慢了下来,时常表现得有些沮丧…… 在午后的“消消气”活动中,被顾小冬打了个措手不及! 到了傍晚,竟再也不肯走了。 罗四喜默默升起了篝火,架上兽rou,盯着火光发呆…… 顾小冬拿着小黑的巨掌玩弄,小黑的反应也不太热情。 感受到气氛不对,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便向罗四喜道: “前辈不用多虑,我本是要去燕子矶求学,迟早也是要分离。 我心中虽然不舍,但也知前辈有大事未完。小黑送到这里大约也要回去了。 这份经历和情谊,对小冬来说无比珍贵,此生将时时回想! 感谢罗前辈数次救命施恩,以诚相待。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今日便将告别的话说了,大家有rou吃rou,免得来日又得难过! 身在江湖,自有相见之日。前程漫漫,还请前辈保重!”说完,躬身向罗四喜施了一礼。 罗四喜紧忙站起来扶住,知道小冬心细如发,不愿纠缠伤感! 其实早已知道今日之别,平时装傻充愣,与小黑一味玩耍…… 罗四喜拍了拍小冬的肩膀,慨叹道:“好小子!必当有所作为!” 这一时,顾小冬却又想起父母、沈从和村里的乡亲,还有象小黑一样忠实的小伙伴们!阴差阳错,竟连个象样的告别都没有! 顿时泪如泉涌,一手搭住小黑,一手抱住罗四喜,埋头大哭! 小黑竟也呜呜咽咽,和着阵阵寒风,绕过枝头,穿过山谷,在这幽幽夜野之中显得十分悲凉…… 此刻兽rou却已烤熟。 顾小冬先取了一块给罗四喜,又寻了块大的给了小黑,自己却只拿了块小的,向他们手中兽rou一碰:“来,吃饱喝足,各奔其所!” 罗四喜欣然道:“好!” 小黑轻吼两声,一口下去便咬去大半!引得二人哄然大笑。 这一幕,朝夕相处、患难与共的画面,却在此刻定格,成了日后美好的回忆…… 小黑又看了小冬几眼,拿鼻子在小冬身上嗅了又嗅,大眼眶里隐隐泛出泪光,围着二人极速奔跑! 顿时大地震动,黑影成风! 但听得一声巨吼,小黑接连几个纵身,瞬间消失在山林深处…… 顾小冬不禁鼻头发酸,心中喃喃,你要好好的哦! 罗四喜默默坐下,却在怀里取出一个圆盘,扬手递向顾小冬。 顾小冬回过神来,接在手上,问道:“这是何物?” 罗四喜道:“已然道了别,明天起身不惊动你了!这是罗家祖传罗盘,传在我手上已有百年!” “当年,祖上也算是名门望族。经历了些江湖恩怨。百年前更是遭受蒙古人涂害而没落…… 父亲去世前只留下此物,说其中隐藏着秘密,几代参查无果!” 小冬认真看了看手中圆盘,约有一掌大小,看不出材质,气息古朴,上面密密麻麻刻了天干、十二地支及八卦方位。 罗四喜道:“祖传的东西,自然是珍贵!此罗盘发明于唐朝风水祖师杨筠松,此后又做了合成。 只可惜战火之下,无法保全,到我手上‘天池’便没有了! 外盘是方形,我拆给了早年那个冤家,你掌中的却是内盘。” 小冬推辞道:“前辈祖传之物,我不能收!” 罗四喜摇头叹息,以手微挡: “我没把你当外人。罗盘祖上几代人都没参研出其中的秘密! 虽是家传之物,但已残缺! 不过是件摆设! 留作他日相见的物凭,才是真正有了作用! 五年内若要见我,可往平江胭脂巷,将此盘交于罗家铺子的掌柜,他便可引你找到我。 五年之后,也可去试试!但时间久了,不知会发生怎样的变故。” 小冬默默记下。 罗四喜又道:“此山外围人迹已至,你我需分开而行,免被他人碰见,生出麻烦! 此去不知何年才能一见,你需记下我说的话,万事小心!” 小冬轻声道:“我却没有像样的礼物相赠,深感愧疚!” 说着,将罗盘收入腰包,却取出一卷蛇筋来:“送给前辈吧!” 罗四喜看了看,并不推辞,微笑道:“好!早些休息吧!” 小冬黯然向火堆里又添了几根柴火,背向火堆躺下。 二人再未说话,先后睡去。 次日,启明星初升,罗四喜便轻轻起身,暗道了声珍重! 展开轻身功夫,悄悄远去…… 小冬似仍在沉睡,只是睫毛微颤,却流下两行清泪…… 说起来,小冬被罗四喜一路挟持,错过了与家人的告别。 现在却是孤身一人,不知所在何处,家人也不知要急成什么样了。如果没有罗四喜,便没有这些风波,不用受这些罪…… 同时,没有罗四喜,顾小冬也不会知道江湖中的险恶…… 不知道柳飞雪,不知道杨小北,没有斩龙刀…… 冥冥中似有天意,而山中老道的指引,又注定顾小冬向东而去! 却不知道东边有什么人和事在等他,如果不去又会怎么样? 对于这个少年人,显然有太多未知的历练在等着他! 他将如何面对,一切皆是未知。顾小冬所流下的眼泪,也许是出于对山村、家人的怀念! 也许是出于对伙伴情谊的不舍!也许是孤单! 也许是成长所需承受的某些痛苦伤感…… 罗四喜早早用自己的经历,帮助他下定了决心! 那就是强大自己! …… 天光大亮,顾小冬懒懒坐起身子。虽然形单影只,却心意果决! 简单收了行装,提上葫芦,踏尽火灰,辨了方向,便大步向前而去。 虽说已在坠仙山外围,路径好走了许多,却连着两三日走了个没完没了!这是到了哪里? 山体连绵不绝,何日才能寻处人家,打听一番? 好在路上常遇些小兽,时时捕杀可以果腹。水却只余了几口,心情不免有些消沉。 这一日,又是走到黄昏。 前面山上,竟隐隐约约有座道观!到了那里,吃喝应该不成问题。 口中十分干渴,却也顾不上许多,脚下隐隐生风,恨不得飞过去。 赶到道观时竟已深夜。 顾小冬浑身疲软嘴角生疮,一头栽倒竟连爬都爬不动了…… 却见一光头小僧自林中走出! 顾小冬口干舌燥,哪里还呼得出声来?只得用手掌在地上不停拍打!发出些微弱的声响…… 那小僧十分警觉,又是夜深人静,果然听出异样,慢慢靠近,喝道:“是人是鬼?” 顾小冬心中暗骂:“你一出家之人,修佛念经还怕什么鬼?老子若是鬼,还能让你说话?” 无奈一张巧嘴,此刻只张了几张,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小僧走到跟前也不再说话,只管扶起顾小冬向观内走去。 顾小冬意识有些模糊,只见那小僧身长约有七尺,瘦骨嶙峋,一身破烂袍子,打了无数个补丁,长脸细眼,下巴上翘,面容枯槁,倒有些顺善之意。 那小僧虽然瘦弱,却有一膀子力气,架着顾小冬并不十分吃力。 不多时,便将顾小冬安置在一间静室榻上,却径自跑了出去。 顾小冬只道是去叫人了…… 隔了半晌,却见那小僧晃晃悠悠提了一桶水来! 顾小冬猛然从榻上坐起,连滚带爬,扶住那水桶竟一口气喝下半桶!顿时觉得多了几分活力。 顾小冬将身子靠在榻上,呼呼喘息,问道:“可有吃的?” 那小僧磨磨蹭蹭从怀里取出半块烧饼:“只剩下这个了!” 顾小冬不由得鄙夷,一把夺了过来大口吞咽,却实在是干硬,掉了一地面渣,又向水桶喝水。 却见那水面倒映了一个蓬头垢面的怪物! 顿时吓了一跳,身向后一退:“这……是人是鬼?” 那小僧撇撇嘴道:“不就是你喽?”顾小冬哑然…… 对着倒影又看了看,这些日子竟混成这般模样! 不禁一阵唏嘘,就着水桶又喝了几口。便将烧饼扔在一边,捧着水好生将脸洗了又洗…… 用手抓了抓头发,再对着水面照,一张小白脸,大眼睛灵光闪闪,这才有了些人的模样。 回头看去,却见那小僧正在不远处捡起扔掉的烧饼,一味去吹上面的灰烬,十分珍惜的样子…… 不禁有些火气:“你也真是小气,我遇难而来又饥又渴,你却只拿这个石头一样的东西给我,果然是慈悲为怀!” 小僧却不生气,轻声道:“施主有所不知,道观里有井,水是够的!食物却只余下这半块烧饼了!” “哦?其他人呢?” “应该是废弃很久,我其实也只是个行脚化缘的,路过此地而已。”那小僧苦闷道。 “这道观里莫非只有你一人?”顾小冬不由得大为失望! “正是。”那小僧应道,却又将烧饼递了过来! 顾小冬面色稍缓,伸手推开: “不必了,我包里还有些兽rou,你可吃么?” 那小僧一听,两眼便冒出光来:“吃啊!吃啊!” 顾小冬无语……和尚也吃rou? 慢慢起身,向外走去。 这道观果然是一副破败的气象,残垣断壁多年未曾修缮,枯藤野草长了满院…… 正殿倒有些气势却无半点烟火,在星光下孤零零摆着,十分凄凉。 顾小冬随手抓了几抓,又砍了几根败枝,用枯草引起火来,将兽rou架上烧烤。 那小僧虽已出家,毕竟还是个少年,眼看兽rou流油飘香,不禁直吞口水,两眼盯得似要凸出来! 顾小冬摇摇头,敢情这一路千辛万苦而来,却是为了搭救这个小和尚?只见rou有七分熟了,顾小冬又从包里取出调料。 几乎没了剩余,只得将纸包布袋翻了个底朝天,将残料尽皆抖落,撒在rou上,轻烟缭绕,却仍是香味扑鼻! 稍待一会儿,顾小冬便将大块兽rou分给了小僧。那小僧也不推辞,只是口中念了声,罪过! 一口便撕下大块,面目生动,倒让顾小冬又生出一丝怜惜。 “你这是几天没吃了?” “嗯,啊,这是第三天了……” “你从哪里过来?” “我出家时在濠州,凤凰山,於皇寺……跟这里差不多!连年遭灾,没了香火。师兄弟就近化缘,我年纪小,跑得最远……” “这道观没有香火,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这时那小僧竟已将兽rou吃了个不剩,舔着手指,巴巴又看向火堆。 顾小冬将最后一块递过去。 那小僧却也不肯受,顾小冬便切了一半给了小僧,自己确实也饿得不行,多少得吃点…… “嗯……我虽然是路过此地,总觉得都是出家人,应该为他们守几日……顺便在这里等人。” 那小僧又埋头一阵猛撕,口齿不清地说道:“明天我却也要走了,毕竟只有半块烧饼了。” 顾小冬一阵头大,不由气苦叹息一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僧又已经吃完,将手在身上擦了擦,露出十分满足的样子来:“我叫朱重八!叫我小八好了。” 顾小冬笑笑,元朝以来汉人不受尊重,更令汉人只能以数字为名,倒也不奇怪: “我叫顾小冬,从极远的山里来。却不知道,这是何处地界?” “哦,属于江浙行省镇江路,此地叫丹徒,此山叫茅山。” 顾小冬微微点头,刚才翻包时发现,不知何时,罗四喜竟在他包里悄悄放了些钱钞…… 应是算到路上顾小冬需要用度:“明天你引路,一道下山去,我还有些钱,可以吃饱些。” 小八大喜,连忙合十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去你母亲的……rou都吃了,还给我整这个? 顾小冬气闷,口中却道:“这里只你我二人,不用婆婆mama!” 小八想想也是,便坐近了些,问道:“那你为何跑这么远来?” 顾小冬想了想道:“说来话长了!你我差不多大却为何出家了?” 小八面露悲凄之色,竟流下泪来:“去年濠州大旱,半月之内,父亲饿死了,母亲饿死了,大哥也饿死了……我和二哥连棺材钱都拿不出……只是找了几件破旧衣服将家人尸体包裹草草下葬…… 出家前只会放牛,我与二哥为了活命,只能各自逃生……今年又连发蝗灾和瘟疫。 原以为在寺院里有口饱饭,却只做了个行童,每天扫地,上香,撞钟,却也不曾吃过几口。 如今只能一路化缘流落到此。” 顾小冬虽然家里也是贫穷,靠山吃山,倒不至于没口吃的,听完不禁连连吸气,不安地问道:“总可以打打猎什么的吧?” 小八却露出悲愤之色,双眼冒火:“元朝以来,汉人猪狗不如,哪有资格打猎? 我家世代农民,却无田可种!只能替地主卖命,一年到头也得不到斗米。 汉人命贱,被元狗死死踩在脚下,哪有容身之地!?我的父母兄长哪个不是死于苛政之下?” 顾小冬见小八咬牙切齿满脸怒愤!对朝廷恨之入骨…… 扬扬眉道:“那你又待如何?” 小八闻言,四下看了看,又凑近了些,低声说道:“我身无所长,却知善恶是非,有朝一日便要反了他的!”顾小冬闻言微惊,暗道,你确定是个和尚?…… 却见小八又从单薄的袍子内里取出一张纸来,层层展开,却是一张简要的地图:“你看!我打算把这些地方都走遍!多一些历练,多则五年,少则三年,回去投入义军打下一片天地来!” 借着火光,顾小冬凝神细看,不禁暗暗称奇!这小子瘦弱的身子里竟藏着如此巨大的心思! 纸上南面标着合肥,西面标着河南,北边写着汝州、陈州,转回去却是指向了亳州,看这情形,果然是准备转一圈儿便要造反! 顾小冬抬头再看那小僧:双拳紧握,目光坚定!面色在火光下忽明忽暗,竟透出兴奋的红晕,顿时觉得他的身形瞬间高大了起来! 不禁暗暗叫声惭愧! 沈从问志,循循善引,希望顾小冬报国兴汉! 顾小冬认为无国可报,但这身无所长的和尚竟要重建一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