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牵着炎的小手，少典的心情略微好了点，不过他依然在叹气。 “爹，你别恼了！你不是经常说，什么事都别跟老娘们计较吗？”炎抬起头，关切地望着父亲无可奈何的脸：“而且你还错怪她了，她是真的不舒服，刚才就差点摔倒了。” 少典笑了。他用粗大的手掌抚摸着炎，点头道：“对，不跟老娘们计较！不过说真的，老娘们还真有点麻烦……” “可是你每次从附宝mama那里出来，脸上都是笑嘻嘻的，从我娘那里出来却经常唉声叹气……” “别提你附宝mama！”少典慌忙道：“你母亲听到了又会生闷气！” 父子俩满无目的地在营地里走着，最后在一片山坡的草地上坐了下来。 “炎，你喜欢嫘吗？你母亲说，要把她做你的老婆。”少典忽然问道。 “不喜欢！”炎斩钉截铁地道。 “为什么？”少典很奇怪：“我跟你说，这小丫头可是个美人胚子呢！” “我不娶老婆，免得以后象你一样可怜！” “唉，”少典摇着头：“你错了！老婆虽然有时候会很烦，但无论如何还是要娶的！” “那……要娶我也不会娶她！”炎认真地道：“你看她吧，天天象跟屁虫一样跟着我们，不带她玩就哭，我们一干坏事就告状，烦都烦死了！” 少典乐了。 “还有……你不是说让她当弟弟的老婆吗，怎么又给我当老婆？男人说过的话要算数，不能放屁！” “对，对，不能放屁！”少典乐呵呵地抚摸着炎的头。 “爹，明天让我跟你一起去山上捕猎吧？” “你太小……”少典摇了摇头：“再说你母亲也不会答应的！” “你说过，是男人就得学会战斗！你是部落的大头领，说过的话一定要算数！再说如果我不跟着你们去捕猎的话，用什么去赔力牧的那只雉鸡？” 望着炎央求的目光，少典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噢，噢……”炎从草地上蹦了起来，沿着山坡快乐地奔跑。 “哎！”少典忽然想起什么，开始朝儿子大喊：“你可别去河边，找力牧仓颉他们在营地里玩吧！” 河边现在不属于孩子们。今天是三月三采薇节，每当这个时候，不同部落的少男少女们就会在河边聚集，翘首张望梦中的他（她）是否到来。此刻去河边的草丛和树林，兴许会碰见到一些令人尴尬的事情，这对孩子们来说很不合适。 河边已经有女孩子开始轻轻吟唱。虽然相隔甚远，那歌声却如微风飘进了人的耳朵。 那歌声少典很是熟悉，他也忍不住轻轻吟唱起来：“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 “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 每当女孩子唱起这首歌，就会有男孩子卷起衣裳扑通扑通地跳进水里，忙不迭地朝对岸奔去。 此时的溱洧河水还深不过膝，再过上一段日子，远山融化的雪水就会奔涌而来了！ 河水还是那么的清凉吗？那时我和附宝也就这般大罢？少典想着，嘴边露出了笑容。 太阳西斜的时候，已经有很多少男少女挽手来到广场上，跪在伏羲大神的雕像前请求首领的赐福。 今天是少典盛装打扮的日子。他身披羽毛大氅，头戴黑熊冠，手握长矛。威风确是威风了，可背上汗水直流。 但他不敢有丝毫抱怨。他缓缓地行走在少男少女们之间，如慈父般将手放在一对对人儿的头上。 能亲手摸一摸那杆令敌人和野兽丧胆的长矛，男孩们都兴奋得满脸通红。 女孩们的脸也是红红的，带着幸福和羞涩。 他们是有熊氏的种子，从此将带着首领的赐福，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直至枝繁叶茂。 少典满脸都是笑容。但是当他来到最后一对人儿的身边，他的笑容却僵住了。 那两个孩子低垂着头，肩膀有些微微的颤抖。他们的母亲就站在他们的身边，手紧紧拽着胸前的衣襟，紧张得连呼吸几乎都要停止。 “这是怎么回事？”少典的脸沉了下来。 这两个少年他都认识。男孩叫磐，一个聪明勤奋的孩子，女孩叫苇，心灵手巧的一个女孩。与前面那些新人不同，他们都属于轩辕丘。 一旁的任姒也立刻感觉到不对。她招呼广场上的新人们自行散去，然后对在一旁看热闹的炎低声耳语了几句，炎立刻开始朝林中飞跑。 树林里，落叶乔木嫩绿的树叶挂满枝头，针叶木的却依旧墨绿，间或还有小鸟在其中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地歌唱着。 炎踩着落叶和苔藓，也在蹦跳和歌唱。他挥舞着双手，好象自己也长着一双翅膀。 在林中深处，山涧奔流的地方，他找着了祭师爷爷的小木棚。门口悬挂着的森森动物头骨并没有吓住他，他甚至还加快了脚步，一溜烟地钻进木棚。 “别动，我的小祖宗！” 声音很大很急促，把猝不及防的炎吓了一跳。 “退后，退后！”一根木棍正在不停地敲打着炎的脚背：“你踩着我的东西了！” 棍子敲在脚上很疼，炎交替着双腿蹦跳躲避。 木屋里点着一盏豆大点儿的油灯，光线昏暗得很。借助从破帘子缝隙投射进来的阳光，炎发现面前正站着气急败坏的巫师爷爷，手里拿着一根木棍不停地挥舞。 这根木棍炎再熟悉不过，巫师爷爷没少用它敲过自己的头。 “小祖宗啊，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吧！我好不容易算了半天，结果让你一脚都给踢没了！”老头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他一把提起炎，将他摁在房中的木桌上。 炎这才发现，脚下的沙地里到处都画着些乱七八糟的符号，而自己刚才站立的地方就只剩下凌乱的脚印。 桌上摊着一卷卷的羊皮，还有炭条，龟甲，骨刀，还有另外一些他不认识的东西。炎在自己的屁股下摸索着，将那件硌得他屁股生疼的东西给掏了出来。 那是一块圆圆的龟板，上面刻着两条胖胖的鱼，一条是黑色的，有一只白眼睛；另外一条是白色的，有一只黑眼睛。 这东西炎认识，巫师爷爷把它叫做“太极”，听说是伏羲大神传下来的。巫师爷爷经常望着它发呆，嘴里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用棍子在地上画来画去。而炎则经常带着自己的小伙伴们偷偷躲在树林里，讥笑或者捉弄这个疯老头，为此挨了父母亲不少责骂。 老头还在生气。 “爷爷，我爹请您去广场议事。”炎开始传达旨意了。 “告诉你爹，我没空！”老头一口就拒绝了。 “你去不去？”炎举起了那块龟板：“你再说不去我就把这个东西摔烂了！” 老头慌了，这小子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他忙不迭地道：“好吧好吧，我去……小祖宗啊，你快把我的太极图放下来罢！” 炎满意地放下龟板，又拿起桌上另一块龟甲翻来覆去看了起来。那上面刻着许多奇怪的符号，可惜自己一个都不认识。 “这上面刻的都是啥呀，爷爷？”炎好奇地问道。 “这上面记载着伏羲大神的成就！”老头满怀期待地望着炎道：“跟我学，我就告诉你这上面刻着什么……” “您饶了我吧！”炎从桌子上蹦了下来：“您说的那些什么阴啊阳啊，太极两仪、四象八卦，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呀，我一听就头疼！” “哎哎，我说你就不能绕开沙地走吗？”老头伸手想来抓炎，谁知炎左一转右一拐，滑溜得象条泥鳅，老头一把抓了个空。 炎逃出去了，沙地上到处都是他凌乱的脚印，老头暴跳如雷。 广场上，少典正在训斥着那两个可怜的孩子。 “一个部落里的人不能通婚，这个祖训你们难道不知道？”少典责备道：“狼群里的公狼成年后都知道去别的狼群找母狼，难道你们还没有狼一般的见识？” “我知道……”磐刚抬起头，一碰到少典那严厉的目光，立刻又吓得低下头去。 “知道你们还犯？难道你不知道你们是两代以内的兄弟姐妹？”少典的声音又开始变大了：“要是你们生个孩子缺胳膊少腿，那岂不是害了他一辈子？” “首领，我跟她已经隔有三代，应该可以通婚了！”磐终于鼓足勇气，勇敢地抬起头：“而且秋季我就要从轩辕丘分出去迁到其他部落，应该不算本部落通婚吧！” “但你们现在还在轩辕丘！”少典闻言脸色稍稍有点缓和：“既然还在，那就得遵守部落里的规矩！” 磐丧气地垂下了头。 其实少典也在犹豫。近亲通婚，这是部落里的丑事，要是按照祖上的规矩，那可是要严厉处置的。 “嗳……我说你们还没有那个什么吧？”少典挠了挠头。 少男少女的脸立刻红了，谁好意思当众说这个呀？！ “没有就好！”少典正需要他们这样的表情：“这样吧，明年的采薇节，你们再去溱洧河边各自找一个外族的男女嫁娶，我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母亲们揪着的心稍稍放下。 “可是……可是我只喜欢她，不会再喜欢别的女人……”磐深吸了口气，再一次抬起了头。 “我也是……我只会嫁给他，不会嫁给别的男人！”苇也抬起了头。她的声音依旧不大，但每个人却都能听清。她将自己的手塞在磐的手心里，磐立刻紧握着再不放开。 哎呀，这两个少年怎么如此不识好歹？人们窃窃私语着，而两位母亲的心又再一次揪紧。 少典很生气。他恼怒地挥手道：“既然你们不听劝，那就只有等祖先的裁决了！” 人们开始翘首张望，等待着那位可以通神的巫师到来。 好在那老头已经来了，正在不紧不慢的踱步。 “我说你就不能走快点吗？”少典迎了上去，低声埋怨着。 “你小子别总拿这些破事烦我！”老头哼哼道。 “我不想杀他们，但也得维护祖训的威严！”少典低声道：“只有你能够帮我！” 老头没奈何，只好走去石像旁，开始对伏羲大神喃喃祷告。 广场上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望着巫师的一举一动。 老头有三件宝，一根木棍，一副玳瑁卦、一块龟板，可是看样子今天他就只带了那根木棍。 但老头有的是办法。只见他俯下身，随手捡起两块小石子，一黑一白，然后扔进一个陶罐里。 “你们的命运，还是由你们自己来挑选吧！”老头咳嗽着，将陶罐摆放在孩子们的面前。 用这种办法就能决定他们的生死？一旁的附宝惊讶地张着嘴，半天都合不上来。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这两个孩子的命运裁决。 随着少年的手掌缓缓张开，所有的人都欢呼起来。只见那孩子的手掌正中，正握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白色石子。 “感谢祖先吧！是他们选择让你俩活下来！”少典的心已然放下，但仍旧板着脸说：“即便如此，你们还是违反了祖训！做为处罚，你们俩必须离开部落，从此以后你们跟有熊氏没有任何瓜葛，有熊氏也不再认得你们！” 母亲们开始哭泣。 “哭什么哭！”一位父亲气恼地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孩子才这么一点大，你叫他们以后该怎么活呀？”母亲不停地抹着泪。 “都怪你！”父亲没好气地道：“你怎么就没好好管住孩子？！” “怪我？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吗？”母亲愤怒地嚷着：“你一年到头有几天在家？一管教起来就只知道打孩子！” “我有那么多空吗我？”父亲脖子上的青筋都崩了出来：“我不是去狩猎就是去打仗，哪里像你一样有那么多闲工夫？！” “我在家里就是闲着吗？”母亲眼泪滂沱：“你们吃的，穿的，用的，有什么东西不是我们女人做出来的？” “得了得了，都别吵！”元巫师的头有点晕：“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不容易……待我想想孩子们去哪里好点……” 正在哭泣的母亲被亲家母拉着，于是强忍悲声，但依旧在不停哽咽。 “这样吧！”附宝走了过来，轻声安慰道：“让孩子们去姬水！那块地少典答应封给我和轩辕了，明天我派个人陪他们一起去，让他跟那里的首领说说，相信他们不会为难孩子们的！” “这样很好！”巫师赞许地望着附宝道：“有块地落脚，他们就能安身立命了！” 面对孩子父母的千恩万谢，附宝侧身回礼，然后快步追上了少典。 “少典，我觉得你刚才的处理太过轻率……万一他们摸着那块黑石子该怎么办？”也许是因为走得稍快，附宝微微有些气喘。 “你太小看元叔叔了！”少典对她眨眼道：“那老头鬼得很呢，他想要什么结果就会是什么结果！” “这样啊？！”附宝惊讶地张嘴道。 “有时候我真怀疑，他所说的那些训示，到底是祖先的意思还是他的……” 感到惊讶的不只有附宝一人。炎趁人不备，一把抢过那个决定两个人命运的陶罐，然后跑去广场边，和小伙伴们几颗小脑袋凑在一起，将剩下的那块石子也掏了出来。 咦，怎么这颗也是白色的？大家明明看到巫师爷爷放的是一黑一白两个石子啊！饶是炎和小伙伴们挠破了头也想不明白。抬头一望，广场上哪里找得着巫师爷爷？